第一章 要钱

　　夏茉清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被人找上门要钱的一天。由于太意外，以至于她第一时间竟然只剩下怔愣。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自顾自的在接待室的沙发上盘起了腿。
　　这可太丢人了啊。她可是律师啊！实习律师也是律师啊！干的就是靠嘴吃饭的行当，竟然一下子哑口无言。这要传出去，以后可怎么混啊！
　　“小姑娘，你说是吧？你虽说年纪轻，但也总要懂个做人的道理。”对方从进门开始嘴就没停过。夏茉清回过神来，心说这大姨这嘴是租来的吗？停一秒就赔了是吗？
　　“小姑娘，你还年轻，还没结婚吧？你怎么知道人家两口子是怎么过日子的？这吵-吵-闹-闹的很~~~正常！哪有你这样挑拨人家两口子离婚的？！做人啊，不能光看着眼前这俩钱儿。”
　　许是见夏茉清没吱声，又加上她面嫩，虽说已经25岁了，但一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对面这大姨开始越说越不上道。
　　听到这里，夏茉清有些不耐烦了，出声打断，清脆脆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阿姨。我姓夏，您可以称呼我夏律师，或者，夏小姐。”
　　对面的大姨也是一愣，大概是觉得这姑娘怎么回事？叫你什么也不是重点啊！接着又张嘴说，行，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今天来呢，就是让你把律师费给我退了！
　　“退律师费？”夏茉清笑了，“您贵姓？给过我律师费？”
　　“给过！2000！”
　　“证据。”
　　“我是没给。是我儿媳妇给的。”
　　“那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当事人。”
　　“我儿媳妇让我来替她要的！”
　　“是吗？那授权委托书拿来看一下。您这么懂的人，可别说不知道什么是授权委托书啊。”
　　老妇人又是一愣，接着嚎啕大哭，手拍得胸脯嘭嘭的响，吓得夏茉清不自觉的就退后了一步，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饶是她再泼辣，毕竟是刚出校门的小年轻啊。父母是医生，又是家中独女，自幼上学，一路平坦，经历简单到四个字可以概况：还是那句“自幼上学”。她哪里见过这个！一副小身板，看起来仿佛还是未发育的身量，恨不得一阵风就要吹倒，简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别看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要真动起手来，还真不一定有胜算。
　　可是怕归怕，事情赶到这里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气势。夏茉清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显得自己“以不变应万变”。尊老爱幼，让大姨先表演。
　　就这工夫，接待室门口逐渐围起了人。一些不太忙的同事听到接待室里嗷嗷的哭声，逐渐围拢过来，面面相觑，互相询问打听着“这小夏才来了也就半年，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好像是“鸡叉骨”的婆婆，要让小夏退律师费”，“哦哦，就那个案子啊”，“是啊，原本那案子就够糟心的了，这会儿还来给人添堵”。律所里年轻人多，大多是外地的，夏茉清来所里的时间还短，平日里跟大家走动的并不很近，但好在也还融洽。遇上这样的事，同事们还是关心的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大略搞清了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接待室里还在哭嚎，“你个丫头片子！识两个字你就上天了啊~~~欺负我个老年人啊啊啊~~什么委托不委托！钱就是你收的！我要我自己的钱怎么不行？！”一边哭诉一边捶着心口窝，原本盘起来的腿也朝前蹬着，时不时的还断一下气。夏茉清其实也怕啊，这要弄出个心梗可怎么办啊。
　　“我儿子儿媳过的好好的，你非得撺掇着离婚，还撺掇着上法院！我们不离了，你凭什么还要律师费？你凭什么赖着不还？昂？！”
　　听到这话夏茉清也火了。赖？到底谁赖？！她两手一抱，嘴角一牵，冷哼一声，“嚎丧外面去嚎！”。说起这事，她还一肚子委屈。一个半月前，她接了一个案子。那天她正在办公桌前整理案卷，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女人打来，说是有点法律问题要咨询，还说是朋友介绍的。这可真叫欣喜若狂啊！眼看要开张了不是！来到所里半年，就整理了半年的案卷。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复印、打印、跑腿、催律师费……
　　女人问了办公室地点，一个小时就到了。女人好像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略有些肿。一落座就问夏茉清，打离婚官司要多少钱？夏茉清说这得看你具体有什么要求，是单纯解除婚姻关系，还是有财产分割，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女人说，有点财产，不多，没有孩子。还没等夏茉清问别的，她就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委屈，外地嫁来，经常家暴，之前怀过一个孩子，没保住。这次怀孕又被男人家暴打掉了。
　　夏茉清一听，这还了得？人渣么这不？但心里骂归骂，面上也不能表现出什么。律师么，职业不允许。
　　女人又絮絮的说，原本她是不接受她老公的，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想好。那时候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谈了一段时间觉得不是特别合适。就在犹犹豫豫想分没分的时候，有一天她老公，那时候还是她男朋友，去宿舍找她，凑巧宿舍没人，就发生了一些不情愿的事情。好家伙！一个离婚的案子，怎么听着听着还要往刑事上转？
　　夏茉清不喜欢打这样的官司。一来清官难断家务事，难就难在丝丝缕缕的扯不清道不明。二来她还没结婚，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难言的隐情，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不知道就还能对婚姻抱有一丝丝幻想，知道的多了怕是连结婚都省了。从她踏入法律这个行当开始，就总有人说，你们女律师啊，不可爱，很难幸福。去他妈的！幸不幸福关你鬼事！
　　甭管喜不喜欢，该工作还是要工作，毕竟养活自己才是头等大事。于是夏茉清问，你说不情愿，那么领结婚证是你自愿的吗？女人说：“怎么说呢。自愿，也不自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就没分手。都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那时候我自己在这也不容易，他家是本地的，条件也还行，再谈一个也未必就更合适”。
　　“再谈一个，也未必就更合适”，这话夏茉清仿佛在哪里听过。
　　她又接着问，家暴，你报过警吗？女人说，没，觉得还得过，报警也不好。那你验过伤吗，有没有就诊记录之类的？夏茉清又问。女人说，也没什么伤，就是推一把，也没打的很厉害，有时候我也还手。“那你说的家暴就是互相推搡？”夏茉清略疑惑。“但是有时候他没数，毕竟他是个男的，还是我吃亏。”
　　“哦这样啊”，夏茉清附和着，心里却忍不住骂自己：“你还真是蠢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互相推搡就叫家暴，不用问，孩子怕也是推搡的时候掉的。”她暗自思忖着，听起来的确像是感情一般的样子，果然离婚的官司就是啰嗦，什么事一牵扯到感情就特别麻烦。
　　可能是看到夏茉清若有所思的样子，女人抬起头，问，夏律师，你说我这案子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