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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霖敲开石门。
当整个中庭与梦中一般无二、疏落落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才意识到，这一路，虽然看似不易，实则过于顺利了。
还没来得及萌生抵达目的地的喜悦，那种羊入虎穴的不安定感再次袭来。
他往身后看去，甬道仍是微微向下伸展着，安安静静的，似乎随时等待陪他离开。他想了想，摘下护目镜。
来都来了。
地面比梦中干净，只有些许针叶树的枯枝，没有积年的落叶腐败后形成的烂泥。小霖甚至不需要去寻找启动石台的机关，因为石台此刻正立在正当中。
他仿佛听到石台亲切地对他说：“过来，等你很久了。”
他向石台走去。当手指触碰到表面时，那种温润光滑的感觉，竟然和梦中一模一样。
小霖忍不住赞叹，掘梦盐太厉害了。
这种准确无误的眼耳口鼻舌身六感传导技术，怕是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还需要近百年才能研发出来吧。或许，百年后也未必能研究出来。
到此刻为止，他虽然只见识了掘梦盐近乎“精准穿越”的筑梦术，从触感到情感的零失误高还原再现，但他已经毫不怀疑，它一定能实现那个离奇的操作。
转移灵魂。
他近乎痴迷地抚摸石台表面，并不是这种触感有多惊人，而是这样百分百还原的感觉，太玄妙了，玄之又玄。他生怕自己错过丝毫，只好不停地一遍遍摩挲着。
突然，小霖感觉从脚底升起一阵酥麻。他没有穿鞋，下意识觉得是刚才割伤了，或者，怕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他想低下头去看个究竟，却惊恐地发现，连低头这个小动作，他都完成不了。
他试图抬起手、弯曲胳膊、收紧腹部用力跳起……
纹丝不动。
他好像凝固住了，连眼珠子都无法转动。
恐惧遍布四肢。他是中毒了吗？他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慌，对，现在最要紧的是镇定。
他知道自己孤立无援，如果慌了，更是会陷入无法自救的绝境。他努力分辨眼角余光能看到的有限的周遭，然而除了一堵堵石墙，什么都没有。
不对，天怎么是亮的？今晚夜色是极好，但天井投射下来的月光有限，能亮如白昼至此？
是他大脑不清醒，双眼看出去都发白了？
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只是无力地在心里使了使劲儿。
他只能这样站着。大脑似乎也越来越迟钝，这突如其来的僵硬也要侵蚀到大脑了？
不行，他不能死，他还有父母亲人要尽孝，还有学业要完成，还有……要救杨骁。
是了，杨骁。
他在心里嘶吼：杨骁，如果你还在，求求你了，出来。
“出来又如何？你还是逃不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小霖的脑海中响起。
“杨骁？……不，你不是杨骁。你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小霖以为自己体内又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体。自从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看了大量有关多重精神世界、精神分裂的书和影视作品，他知道人格可以越来越多，可以互相隐瞒，也可以彼此对话。
或许，这是他未知的另一个人格，在这样的紧急关头，被迫现身了？
“你……你是谁？”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人似乎早就等着他发问了，笑得有些轻佻。他并不回答小霖的问题，自顾自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这个杨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小霖感觉这个问题冒犯了他与杨骁的友情，有些愤愤：“当然。”
“哦……我可以让杨骁活过来，独立为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万事皆有代价。”
“……代价？是什么？”
“也不难。你需要陪着他，在虚空中熬上数年。你们只能互为倚靠，再无其他依凭。时间一到，你们就可以恢复自由。”
虚空？熬上数年？自由？
小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说的话，并不是简单的比喻或玩笑，而是字面意思。
他的心却逐渐被惭愧和羞恼霸占。
因为他意识到，即便没有完全听懂每一个字，他也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愿意。
听到“代价”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
是啊，一直想救活杨骁，他都没有考虑过自己要付出什么。并不是他无所畏惧，而是他压根儿没考虑过要付出，从来没有。
他以为只要找到掘梦盐的终极秘密，就能将杨骁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然后……然后钟云肯定有办法的，找一具刚死不久的身体，将杨骁“安装”进去。
以他目前对掘梦盐的理解，这是他这颗贫瘠的脑袋能想到的最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法了。
只要找到掘梦盐的使用方法，就行了，不是吗？再不济，如果钟云能恢复那种可怕的能力，也可以帮他们的吧。
他需要付出什么？探寻秘密的搓磨，跋山涉水的痛苦，孤独生活的辛酸……他都可以。可……
他的身体，他的自由，他不愿意。
那人冷笑一声：“少年对掘梦盐的理解如此浅薄，云娘怎么会派你来这里？”
小霖有些恍惚，他感觉到意识在不受控地游离飘荡。
当务之急，不是这个陌生人是谁，甚至都不是自己的安危。他要掘梦盐的秘密。
“想知道掘梦盐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小霖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他拼命从四肢百骸间将散碎的自己搜拢到一处，气若游丝地问出这两个字。
“答应本王，把你的身体，借给我。”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暖和煦，每一句话都像一杯温热的水，浇灌着小霖快要冻僵的身体。
“本王就借弹指一瞬，可好？”
小霖觉得从未有过的困乏，这一路，数十个小时，把他累坏了。他如果现在决定好好睡一觉，没人会笑他又菜又弱的吧。
身体？要他的身体？就像杨骁每次借走他的身体一样吗？
那他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他曾经努力追究过，当他的身体属于杨骁时，都去过哪里，做过什么，那时“小霖”又在哪里。可他想不起来，他只觉得一片混沌。
“可好？”那人贴心地又问了一句。
小霖只希望那人能离开一会儿，好让自己安安静静地休息一阵子。只要一阵子就好，他拿上掘梦盐的说明书，走出大山，赶在最后一天回到学校。
总有一天，他和杨骁能面对面站着，到时候杨骁就能告诉他那些自己解不开的谜。
那人似乎也为小霖心中的执念动容，不无怜悯地说：“你答应帮我，我就能帮你，把杨骁带回来。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