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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影从水中跃起，是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嘴里不停地发出吃痛不住的闷哼。
他身上的黑色潜水服像是被大火燎过，有些地方甚至熔成了不规则的网状，与露出的皮肉纠缠在一起。他有些笨拙地摘下脸上的护目镜，扯下头套。
有几缕头发被燎过，焦黄卷曲在一起，这倒也不打紧。他摸了摸鼻子，上面被烧伤了一块，他甚至能闻到一丝肉的焦臭。
他着手开始剥离身上的潜水服。绕是自己动作迅捷，仍被烧得严重。腰间和背上的皮肉已经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他狠狠咬紧牙关，双手越过头顶，将衣服狠狠撕开。
真不知道这衣物是用什么布料裁制的，这一下直接带下来一大块好皮。
他吃痛不住，跪倒在地上。牙关死死咬着，他呜咽着闷哼，冷汗布满整张脸，鼻子上的伤口被汗水刮得生疼。
他一丝不挂地蜷缩着，将脸贴在地上，调整呼吸，试图压制周身上下的疼痛。
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涌入鼻腔，他贪婪地深吸一口。
他顾不得尽数被烫伤的十指，用手抚摸一根根杂草，感受潮湿和粗粝的触感。
他活了。
有脚步声走近，沉着有力，轻快麻利。
他跪坐起来，盯着逐渐变大的那个人影。
“老板……”那人见到他这副样子，似乎有些畏缩，“你这是？”
他淡淡说了一句：“无妨。”
“哦，那就好，就好。”那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那咱下山吧。”说着上前几步，似乎想拿地上的包。
他伸手按住包，双眼冰寒。
对方被他唬了一跳，话也说不囫囵了，支吾道：“……老板，我不是……我不是坏人……你不记得我了？你住那个……钟老板交代我这个时间来接你。”
他从这一段絮叨破碎的话里找到了一个有用的词，反问道：“钟老板？”
旅店老板猫着腰，偷偷打量他的脸，没错啊，就是昨天那个小子，怎么一晚上过去，像变了个人一样。
旅店老板一头雾水地看着地上这个一丝不挂的男孩子，心想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昨天的事儿就这么混忘了。要不是为了赚几个带路钱，他也不想大半夜跑这荒地来。
他决定提醒一下，再说不清，他也不奉陪了。“啊，对，就是给你订房间的。昨天你到我家，就是报她的名字入住的嘞。”
“她的名字，叫什么？”
“钟云，一个女的。”
瞧这架势，这男孩子怕是来游野泳的。这山里怪事多了去了，这些城里娃娃会花钱跑这里来吃苦。也多亏他们，自己才能盖起三层小楼，养活一大家子。只要是财主，他都可以耐心哄着。
“老板，要不，你把衣服穿穿，咱下山去了？”天不早了，抄近道回去也要三个小时，可别耽误自己等下去赶早集。
他看这个男孩子迷迷瞪瞪的，拿着件衣服颠来倒去地看，不由得着急，上前替他把衣服套进脖子。
不料男孩子竟然一把拽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到地上。
他忙泳手捂住头脸，乱嚷着：“老板老板，莫动手。”
好在男孩子没有想揍他的意思，倒是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
旅店老板忙从地上爬开，拉了拉身上的蓝衬衫，陪着笑说：“小老板，你这身衣服好看，我这种老头布衫了……”
一刻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山坳口。与小霖来时所走的路不同，旅店老板知道一条更险也更快的下山捷径。
旅店老板此刻穿着浅棕色的运动T恤和牛仔裤，裤腿卷了有四五圈。这裤腿属实紧，爬上爬下时颇不自在。
那个奇怪的男孩子，穿着自己那一身粗布衬衫和粗布裤子，脚蹬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正一瘸一拐紧跟着他。
“这钱赚的……这娃不知道昨天做什么去了，一身的酸臭……”
好在这孩子虽然看着腿脚不便，倒也跟得住他。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赶着山路，天快擦亮时，终于回到了自家小楼。
离得老远，旅店老板就认出自家门口站着个不属于这个村子的陌生影子。
他以为是来投宿的，忙上赶着几步过去。
那人却直接开口道：“老板辛苦了。”
旅店老板才看清，原来是每年都要来几趟的、也就是帮这小子订房间的，叫钟云的女人。
“哎巧了，钟老板，您看，我正好把你的朋友带下来。”
钟云似乎无意与他过多寒暄，掏出几张钱递给他，敷衍地表示了感谢。
有钱拿就好。旅店老板拿过钱，客套说有事再叫他，就乐得回屋去休息了。可得快些把这身衣服换下来，难受得紧。
钟云痴痴地盯着高处的那个人影，那人也不动，就那么落落立着。
他已经不是小霖了。
只是，她吃不准，此刻住进小霖体内的这个人，到底是谁。父子俩，到底是太像了……
当第一缕朝阳从树丛间散落，推开山间浓烈的黑，钟云看清了他握紧的右拳。
那人也看清了她，嘶着嗓子，颤巍巍唤了一声：“……小飞卿？”
这一声“飞卿”，把钟云冰封数年的心狠狠撕开，倏忽间云开雾散，悲欣交集。连她都快忘了自己儿时的小名，他却始终还记得。
如同天上被朝阳撕裂的浓云一般，连漆黑的角落里都照进了无数的霞光。汹涌难抑的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在一片迷蒙中，她似乎看到台阶上那个人影往自己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