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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砌玉，飞阁流丹。
朗月楼，作为汴梁城教坊司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此刻正是它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候。
云鸦正伫立在三楼的雕栏前，俯瞰着中庭诸人。
今日是各坊选看新人的日子。十来个青葱一样鲜活却孱弱的女孩子，清一色的梅花纹锦棉白单衣，镂空雕花梳子拢出一个单髻，屏息敛容齐齐站着。
每次来新人，第一必是让朗月楼先行遴选，剩下的才能落入其它行院。
几位别家行院的妈妈们，此刻正守在朗月楼外，就等云鸦挑完，第一时间冲进去抢夺最有潜力的孩子。
对于“挑剩下的”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过不满。因为全城都知道，云鸦眼光不行，最多不过挑一些现在姿色绝佳的，面对那些未长开的绝色璞玉，总是有眼无珠的。
云鸦心想，你们要的是摇钱树，我要的，只是一个个可怜的死士罢了。
要绝色有何用，胆色气度才是第一要紧的。
五年前，当她第一次风鬟雾鬓地随一众前朝女眷踏入教坊司，坊间关于“前朝种皇后再生”的流言也不胫而走。她顶着这天大的噱头，经过一轮接一轮的拍卖，最终被朗月楼夺走。
五年后，当年竞价拍得她的朗月楼，确实凭借她成了全汴梁城一枝独秀的存在。而她经过日夜筹谋，也顺利拿下朗月楼，成为了这里的实际话事人。
云鸦拔下晌午起来时胡乱插上的金钗，任由一头黑发洋洋洒洒铺下来。她剔了剔指甲里没洗净的暗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生命最富韶光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或纯净无暇，或流光溢彩。
到了也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灰飞烟灭，唯余尘垢。
多少人涌入这条能放大世间一切绚烂的深不见底的欲壑，带着雀跃的意气、张扬的财气，搜寻他们眼中的知遇、逢迎、臣服，期待着撷取一段佳话，装点他们疲乏黯淡的一生。
若不是为了将一场场杀戮隐于无形，云鸦是真不想接纳这些潮水一样涌来的丑恶嘴脸。
她成为朗月楼话事人的第一年，底下的乐姬们就开始一茬一茬地换，直到今年才终于安稳下来。好在，没有人在意乐姬的命。只要一纸文牒入册，名字不过是代号，代号下的那副躯壳，是否换了，无甚要紧。
云鸦也终于能卸下紧绷的心防，松出一口气。
只可惜，棋局将将布好，还没等来对弈之人，她却已经开始老了。
各方的前哨部署所费巨甚，朗月楼除了是卧于敌人腹地的暗雷，还承担了筹集饷银的重任。只是连年战乱，民间已经贫弱不堪；即便新朝初建，最是那欢欣鼎沸之时，迁居新都的新贵们也在那位的倡议下，敛迹慎行，厉行节俭，于寻欢作乐上甚至收敛。。
她回想起上月的账簿，手指轻轻抚了抚眼角，又叹了口气。
什么种夫人再世，不过蹉跎三五年光景，她这副皮囊的最后一点价值，也要被榨干了。
正自哀叹间，负责相看的乐师抬头朝她递了个眼色。
云鸦知道差不多了，纵身跃出雕栏，抓住横梁上直垂到中庭的大红色垂绦，直直坠向一楼地面。
她一袭暗绣云纹锦的鹅黄轻纱，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如一张纸鸢，轻轻巧巧降到素白方阵中，双脚稳稳落在厚厚的织毯上。
一众女孩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四散逃开。
云鸦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她看着其中一个神色死寂、眼底无波的女孩，乐师会意，拿出名册念到：“岳氏女，小字尚弦，原明州太常……”
云鸦打断乐师的话，问：“几岁了？”
乐师应了一声，正欲翻找，那女孩自行回答：“十五。”她的声音虽然低哑，却无一丝怯懦。
云鸦点点头，乐师见状，用朱笔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云鸦牵起尚弦的手，向楼上慢慢走去。
稍后将有其他老板们来挑选剩余的女孩子，她不愿受那份热闹。
尚弦回头去看同她一起来的人，她自小的伴读、两个姨娘生的妹妹，都还在里面。
她并不关心自己将被这个陌生女人带去哪里。毕竟，去处于她并无分别，她只求正式入籍后，能觅得良机速死，以免岳家受辱。她希望妹妹们也是如此，自然，她也知道奢望不得。
这一路她已经学会了表面的顺从。见那个女人在一级台阶上坐下，示意她效从时，她便也跟着坐下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婉转悦耳，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柔情。她玩弄着葱白手指上的蔻丹，柔声问道：“想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