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不就巧了吗?

　　荀鹤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转头往下看去，便见一个女子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官服，双手抱着刀环在胸前，正上下打量着他。
　　是姜禾。
　　是那个三年前拒绝他提亲的姜禾。
　　也是那个骑着马在他梦里来来回回的姜禾。
　　荀鹤低头看着姜禾，姜禾也正仰头看着他。许久，姜禾忽地轻轻笑了起来。
　　荀鹤看着姜禾的笑脸微微一愣——
　　嗯，三年未见，阿禾的个子似乎又高了些……长得也比以前更加明艳好看了。
　　与此同时，姜禾的声音也清脆响起，“啧，三年未见，小公爷您这爬墙的技术，丝毫未见长进啊？”
　　虽然一字未说他菜，但却又似字字在说他菜。
　　荀鹤听到姜禾的身后传来辛苦憋笑的声音。
　　他扫了那个小吏一眼，小吏猛地住了嘴，低头不敢看他，只剩下姜禾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荀鹤木木收回视线，故作镇定地从墙头跳了下来。
　　三年未见，阿禾的嘴巴变得不讨人喜欢了。
　　他拍了拍手心的灰，在心里干巴巴地补充道。
　　姜禾朝着荀鹤笑盈盈地走了过去，询问道，“小公爷可是有公务在身，才在夜里行走的吧？出示一下公文，卑职这就开坊门，让小公爷过去。”
　　荀鹤不吭声，只是看了她一眼。
　　“咦，莫非小公爷是无故在夜里行走？”
　　姜禾眨了眨眼，脸上挂起一丝歉意的笑容，真诚道，“那只能请小公爷先去五城兵马司里喝杯茶吧。”
　　荀鹤还未开口说话，姜禾便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回头，便见手底下的小吏压低声音同她说道，“姜司吏，那可是小公爷啊，真带回去了只怕指挥使大人……”
　　姜禾拍了拍小吏的肩，给了他一个她懂的眼神，小吏也回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下一息，姜禾转向荀鹤，口齿清晰道，“王子犯法，皆与民同罪。如今已值宵禁时分，小公爷还无故在外行走，按律当随我们去五城兵马司走一趟。”
　　“走吧，小公爷。”
　　姜禾朝着五城兵马司的方向歪了歪头，随后便抬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小吏惊呆了。
　　这小公爷可是人送外号“玉面阎罗”，西州十万俘虏说坑杀就坑杀的人啊……没事儿惹他做什么？
　　姜司吏今晚这小酒是不是喝得有些多了啊？
　　小吏呆呆的看了看姜禾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荀鹤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一个激灵回了神，忙上前同荀鹤行礼，陪笑道，“小公爷，姜司吏她刚来兵马司不久，有些规矩还不是很清楚。卑职这就打开坊门，让小公爷您过去哈……”
　　“怎地？是怕我秋后算账吗？”
　　荀鹤说着，淡淡睨了小吏一眼。
　　小吏忙回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那走吧。”荀鹤抬手掸了掸自己衣袍上的灰尘，也抬步朝着姜禾的方向走去，“是我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
　　小吏缩了缩脑袋，也不敢再多说话，紧赶两步跟上了前头的两人。
　　入了五城兵马司，小吏立马脚底抹油去了隔壁那个供他们休息的小院子，他可不敢让那个杀神记住他啊。
　　姜禾带着荀鹤七歪八绕地走到了里头的一个屋子。
　　“进去吧。”说着，姜禾打开了屋门。
　　荀鹤没有马上走进去，他朝里看了一眼，淡淡皱眉道，“我不喜欢同人睡在一处。”
　　姜禾双手环胸，装作不在意地上下打量了荀鹤一番，皱眉有些不耐烦道，“让你进去待着便待着，你当你是来享……”
　　她话还未说完，荀鹤便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姜禾手里。
　　玉佩甫一入手，姜禾便已知道它的大概价值，她的脸上立马便挂起了恰到好处的笑容。
　　“原来小公爷不喜欢与人睡在一处啊，好说好说，卑职这就带小公爷去哈。”
　　这次，姜禾带荀鹤去了一个厢房，虽然不大，但样样俱全，瞧着也十分干净。
　　“明日一早，卑职便去长公主府帮小公爷报信，今夜您便安心地歇息在这儿吧。”
　　说罢，姜禾笑盈盈地同荀鹤行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
　　姜禾在门口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荀鹤。
　　荀鹤背着手，慢慢走到姜禾面前，和善笑道，“这块玉佩，是我行弱冠礼那日，一个故人送我的。”
　　“刚刚我看姜司吏对这块玉很是满意的样子，也不知这块玉在姜司吏眼里值多少钱？”
　　姜禾微微一僵。
　　刚刚那块玉佩入手，她便已经摸出来了。
　　虽然这块玉佩的棱角已经不太分明，许是玉的主人时常放在手中把玩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这块玉佩一定是她在他弱冠礼那天送出的那块。
　　那块，她跑了好多个铺面，才挑下来的最满意的那块玉佩。
　　只是……
　　姜禾看着荀鹤笑得一脸和善的样子，忍不住磨了磨她的后槽牙。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若是往小了说，只怕到时会问她，为何送他这般便宜的东西；若是往大了说……
　　荀鹤轻轻笑了笑，出声道，“姜司吏如此遵纪守法，刚正不阿，掷地有声地说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想来，应当也对大胤律法极为熟悉吧？”
　　“按大胤律法，收受贿赂五百两以上者，革除相应职务，仗责一百。”
　　“这块玉佩瞧着便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这价值应该也不低于五百两吧？”
　　“哎呀，姜司吏你说，这不就巧了吗？”
　　姜禾：……
　　我巧你个大西瓜！
　　就说刚刚怎地给的这么爽快，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三年不见，这性子倒是变得有仇必报起来了。
　　姜禾在心里忿忿吐槽道。
　　因宵禁犯夜而被抓进五城兵马司的人，除了那些流浪汉，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更愿意花钱买个舒心。
　　五城兵马司的司吏每月的月俸也不过才一两银子。若是家中本就有屋子，便还好些；若是同她一样，赁了房子租住，这每月的月俸便也所剩无几了。
　　因此这犯夜者孝敬钱财多少，便决定了他们这些司吏这个月是否手头能够宽裕些。
　　上头也一向对这个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前提得是，无人较真也无人告状的情况下。
　　毕竟大胤律法可是明明白白地规定着呢。
　　姜禾抬头看向荀鹤，朝他干巴巴地笑了笑。
　　荀鹤看了一眼姜禾，似笑非笑道，“我近日才从西州赶回的帝都，今日一早入了城便不曾休息过，现下需要一些热水洗漱。架子上的那块方巾太脏了，给我换一块。”
　　“嗯……嗯？”
　　“玉佩便烦劳姜司吏先替荀某保管一下，过几日荀某再来赎回。”
　　说着，荀鹤坐到了桌子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姜禾还有些怔忡地站在门口，他的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挑眉道，“怎么？姜司吏是很想让我去同指挥使聊一聊吗？”
　　姜禾猛地回了神，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不敢不敢，卑职这就替小公爷您去准备。”
　　不过片刻功夫，姜禾便收拾妥当，只见她取下方巾，将自己的帕子平铺放了上去。
　　姜禾转身朝荀鹤解释道，“司里的方巾大多都脏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干净的，所以只好委屈小公爷用一下卑职的帕子了。”
　　“不过还请小公爷放心，这块帕子是刚浆洗完的，便是卑职也不曾用过。”
　　荀鹤眯眼看着那块帕子，轻轻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姜禾笑盈盈地看着荀鹤，温声问道，“小公爷您看，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荀鹤站起身，慢慢走到姜禾身边，定定看着她。
　　姜禾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笑着回看荀鹤。
　　许久，荀鹤垂下眼，开口道，“还有一个事情。”
　　“您说。”
　　“阿禾。”他重新抬眼看向姜禾，轻声问道，“姜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