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谁有BEYOND在红馆的九一年演唱会碟子，刻录的也可以，高价求割爱。”杨程易在贴吧发了这样一个帖子。
　　他一边继续看着那年的演唱会，在每首歌唱毕，又会切到浏览器看看有没有人回复。
　　“同求。”
　　“顶。”
　　“05年告别演唱会的要不？”
　　杨程易面无表情的翻着这些没有营养的回复，又切回了演唱会。在他第三次切回贴吧，并准备删掉这个突然奇想的帖子时，有人回复：“我有，加我微信。”
　　杨程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难道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他照着屏幕输出了那个号码，搜出一个叫娜美时尚的女账号，杨程易觉得这是不是微商拉人的恶意宣传，但依然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发去了好友验证，也很快通过了验证。
　　杨程易那还是第一次和微商打交道，他以为就像淘宝购物一样，要在朋友圈选到物品，知晓价格，然后直接下单。于是他百无聊赖的翻着这个店的朋友圈，各种女装，男装，视频，香水，甚至多肉植物都有，杨程易翻了十分钟，确实翻的有点脑袋发晕，终于给店主发出一条消息：“你这些商品能不能整理一下，确实太乱了，翻不到。”
　　“对不起哦，我这两天大姨妈来了，痛经厉害，所以朋友圈有点乱。”
　　杨程易看到这条消息有点懵，他觉得自己的思路都被打乱了。我刚刚在贴吧加了你，认识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告诉我你痛经？
　　“你不觉得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这些事，有点不太好吗？”
　　“哈哈哈哈躺了一天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反正你又不可能穿到屏幕后面谋我财害我命。”娜美时尚说：“如果真穿过来了，也请只害我的命，别谋我的财。”
　　杨程易有点不太想和这个店说话了，他干脆开门见山问：“所以BEYOND的碟子怎么卖？”
　　“你也喜欢听BEYOND？啊，现在喜欢听BEYOND的人感觉好少了，你多大了哦，是大叔吗？我也喜欢听BEYOND，最喜欢听那首愿我能。”娜美时尚好像是真的脑子不太好使，杨程易甚至怀疑她这样一个月能卖出去几样物品。
　　不过杨程易却被她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共鸣，黄贯中歇斯底里的吼出那句“怕再次孤独，独唱我歌，谁作负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杨程易也在觉得娜美时尚脑子不太好的同时，对她生出几分亲切。
　　“我很喜欢BEYOND，觉得迷茫和彷徨的时候，只有BEYOND的歌能听，每首歌我基本都会唱。”杨程易被岔开了思路。
　　“哈哈哈哈，我也每首歌都会一点点，但是我粤语很不标准。”娜美时尚好像聊嗨了一般，废话不断：“你还没说你多大了，为什么你会喜欢BEYOND？我虽然年纪小，但是我出来的早，觉得好像就见过太多的什么虚情假意，见利忘义，然后觉得现在好像整个人完全找不到方向一样，所以就干脆做微商了，挣点生活费。”
　　虚情假意，见利忘义。
　　这八个字像从天而降的八块转头，一个一个的砸在本今晚就在音乐和啤酒里有点迷醉了的杨程易头上。
　　是啊，这世界最多的不就是虚情假意，见利忘义么？
　　他想起上海那个随时盘着一串佛珠，拄着拐杖，没有头发，披件袈裟就宛如一个少林高僧的人，那么真切动情的告诉他，未来的这上海滩，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高僧给了他们很多支持，他们也为高僧办了很多高僧不好插手的俗事，最后又在一个安乐的夜里，被高僧缜密的部署几乎连根拔起。
　　他想起那个被他从路边捡来，从在网吧偷吃剩下的泡面，到随时油头粉面，一身范思哲的任杰，那么口口声声的叫他哥，却在他最为艰难，也最没防备的时候，在身后狠狠的给了在他背后给出一刀。
　　“你睡着了吗？你还没说你多大了呢？不真诚。”娜美时尚又发来一条消息，把杨程易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几岁，什么名字，身高，体重，学历，爸妈都做什么的，住在哪里。”杨程易从不对陌生人透露自己个人信息，于是发出这样一串连珠炮似的问句，希望话题到此为止。
　　“我二十一岁，叫萧茱茱，身高一米六九，体重八十四斤，现在在电视电影学院读大三，爸爸是数学老师，妈妈是下岗职工，住在龙泉驿蔚蓝花城。”娜美时尚也传递过来一串连珠炮的答复。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杨程易无语了，又或者是叫做单纯？
　　“。。以后对陌生人，不用这么，知无不言，推心置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懂？”杨程易觉得自己是在教小朋友。可能他天生有一种对人说教的欲望，以前也没少给他的那些老兄弟讲他认为的做人的道理，大家听的时候都津津有味，点头称是，但第二天大多都会忘了杨程易昨天在说些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没人能从我这里骗到一分钱的，绝没有。”茱茱这样回答。
　　“那你就说说beyond九一年红馆演唱会的碟子怎么卖吧，我不讲价。”杨程易只断定这个叫萧茱茱的女孩子，就是一个小财迷，对她说的其他个人信息，都还保持怀疑的态度。
　　“什么红馆演唱会演唱会的碟子？”茱茱很快回答。
　　杨程易平息了一下呼吸，看在对方脑子可能不太好使的份上不想跟她计较，干脆照了一张贴吧里的那条回复，给她发了过去。
　　“咦？”茱茱表示很神奇:“你是不是加错人了？但是这个号码好像又真的是我的号码啊，但是我也没有去回过这个贴子啊，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留错了号码，留成了你的，所以我才加到你了。”杨程易赌咒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她解释这些非常简单的前因后果。
　　“啊这，难道这就是特别的缘分吗？”茱茱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杨程易突然觉得这个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使的女孩子有点好玩起来。
　　“其实你觉得我看上去很活泼很开朗，但是其实我内心是个很黑暗的人。”茱茱突然画风一变，在杨程易觉得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接着说：“我爷爷是个校长，但是我还没出生，他就去世了，然后我爸在他们的学校立刻受到了排挤，最后被调到了其他城市。我妈妈跟着去了我爸爸的城市，我外婆一个人带我长大。”
　　杨程易关掉了音乐，从茶几柜子里掏出了一盒还没拆封的烟，他知道听这种故事，是最费烟的。
　　“我从小算是个坏学生，我很叛逆，因为好像我一直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家长时其他同学会有父母来，我没有；运动会时其他同学也会有父母来加油，我没有；下暴雨时其他同学会有父母来接，我没有；在学校里受欺负了其他同学会有父母来找老师，我没有。于是我也变成了一个坏学生。”茱茱发来一条很长的消息：“一直到高三，我妈妈下岗了回来照顾我，我才有点学生的样子，才考上了这个大学。”
　　看着茱茱说的话，杨程易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来。特别是想起了自己初中从一个一身傲骨誓不与黑恶同流合污的天真孩童，变成一个心中仍有光亮，但身体却被黑暗层层紧紧包裹住的少年。
　　那天晚上他们就这么聊了一个通宵。
　　虽然杨程易一向话很少，但突然发现一个人有着能刺激到自己共鸣的相似点时，又好像又变得愿意讲话了。
　　就像是遇到了同在天涯的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经相识。
　　后来杨程易才发现，原来很多女孩子，如果在恰好她正值无聊的时候，出现随便一个人能和她聊天，恰好这个人又能接住她的话，这个女孩子就会变得有趣起来，出现的那个人也会跟着被带动的有趣起来。再然后一方不再有趣时，另一方也会跟着火速冷却，因为再有趣的灵魂，也无法打动一个对你已经失去兴趣的人。
　　就像他和西子恰巧的认识，迅速的升温，突然的冷淡，慢慢的离开彼此的生活。
　　杨程易记得他某天看到过一句话：“你会不会害怕，她用和认识你同样的方式和过程，去认识别人？”
　　杨程易看到这句话的那天久久不言。他曾总是觉得每一次相遇都是不可复制的，但是看来那些不可复制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那天他在和西子相识的社交软件上留下一句话：“你终究会遇到一个能用甜言蜜语陪你聊的开怀大笑的人；一个能用生动有趣陪你玩的兴致盎然的人；一个能突然刺激到你的荷尔蒙让你如胶似漆的人；然后再突然互相退场，又一次重复这个进程，再去认识另一个新的陌生人。”
　　留下那句话后，杨程易看着窗外，忽然很怀念第一次见到西子的那一晚。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