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要撩你的话，你叫我看月亮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别看月亮了，看姐姐的眼睛。”
　　杨程易和西子感情升温最快的时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月。
　　杨程易这些年的交友模式几乎就是认识一个人之后加了联系方式却基本不说话，就放在那儿，偶尔朋友圈点个赞，放个一两年，杨程易觉得是老朋友了，才慢慢可能话多起来。至于为什么对刚认识的西子会这样，能前言不搭后语的聊满每一天的每个时辰，杨程易归功于他第一次见到西子就说出的那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自己既然已经在心理上把西子当作了认识很多年的故人，那自然是放下了自己构筑在外的防备和横亘在内的隔阂了。
　　他不知道西子对他是什么样，有没有和他一样有一种终于找到这个人的同感，不过以他对西子的理解，大概率是没有的。更多的可能是，西子正好对当时的他感兴趣。
　　杨程易作为一个对女孩子情商为负的老青年，那阵子是想天天见着西子的，他发出邀约的内容好像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西子，今晚月亮不错，一起看月亮吗？
　　杨程易在天边还有最后一丝晕黄的时候又给西子发去了同样的消息，西子可能实在是忍不了这个直男追女孩子的笨拙方式，回到：“好，你过来，我随时可以下楼。”
　　杨程易看到这条消息只觉得一天的慵懒一扫而光，迅速回了句：“马上出发”，然后立即走进卫生间，匆匆忙忙的刮了一遍胡子，又洗了个头。
　　刮胡子的时候刮胡刀明显已经电量不足，杨程易骂了一句：“什么破玩意，电量越来越不经用了。”他完全没把刮胡刀的充电频率和使用频率联系到一起。
　　一路小跑到停车场，杨程易拿纸巾擦掉不知道哪只不懂事的鸟儿不小心拉到正对副驾挡风玻璃的一块黄白之物，拉开车门就匆匆走上去西子家的路。
　　“偏偏今宵所想讲不太易，迟疑的望你想说又复迟疑。”杨程易一路哼着小区，心情良好。
　　西子已经等在了楼下，杨程易松开安全带打开副驾的门，西子一脸坏笑的坐进车里，看着杨程易，一字一句问：“晚上去哪儿看月亮呢？”
　　杨程易嗅到了一丝危险，他低了低脖子想看看月亮在哪个方向，又干脆直接下车仰头转了一圈，最后小心翼翼的回到车上：“好像，今晚没有月亮的样子。”
　　“那你带我看什么？”西子往杨程易近前凑了凑。
　　杨程易大脑高速运转了起来，看什么好呢？看电影？不对，电影院都关门了；看灯会？没听说成都哪儿有灯会，离过年也还有阵子；看书？这个说出来要挨打；看……
　　“要不我们去望平街那边吧，好像现在河边修的挺好的，去那散散步，看月……吃点东西。”杨程易灵光一闪。
　　西子咬了咬牙齿：“走啊。”
　　其实杨程易某些时候也很享受西子这样恨不得马上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打的情绪，当然在某些特定的环境和心境之下，但他对西子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情绪是始终都很享受的，无论何时何地，哪年哪月。
　　后来杨程易每每在看到西子没有情绪的眼睛，和没有语调的声音时，都会恍然间想起从前的那一幕幕，他也曾经试图学着以前的样子，去逗西子，去惹西子，去故意装傻，去故意犯贱，但发现原来那些能让西子或开心或咬牙的东西，都只会让现在的西子眼里更没有情绪，声音里更没有起伏。
　　天上月依旧是水中月，眼前人依旧是心上人。但是杨程易却发现，再难将眼前人和心上人的剪影重合在一起了，尤其是在他后来某年的生日那天，吃完饭后西子说出一句，我回家了，晚上八九点就要遛狗时，他恍惚感觉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
　　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车开到了望平街，杨程易找了个地方违停好车，率先下车走过去拉开了副驾的门。西子对杨程易这种惯犯性违停是很鄙视的，而且他这种惯犯还基本不会收到罚单。
　　望平街名字的由来，是有祈望平平顺顺，安安乐乐的意思，它曾经是把成都的市井展现得恰到好处的一条街，后来旅游经济大力发展后，成为了府南河畔的一个网红打卡地。往北步行就能到成都夜生活的近几年的后起之秀339，往南步行又能到成都上个十年夜生活的扛鼎之地兰桂坊，顺着兰桂坊沿河边往东就是成都夜生活的发源地九眼桥，而成都最人潮汹涌的春熙路，也在望平街西边的不远处。
　　杨程易和西子那一晚是朝南边慢慢走着。杨程易是带着目的的，当然不是想拉着西子去喝酒，而是兰桂坊对面有一条很浪漫的步行街。
　　“这条街有点东西啊，那边是兰桂坊，这边是民政局，这是方便那些喝醉了山盟海誓的人第二天酒醒之前抓紧扯证吗？”西子看着民政局的大门，又回头看了看灯红酒绿的兰桂坊，饶有兴趣的说。
　　“那要不，我们去喝点，验证一下这个猜想正不正确？”杨程易见缝插针的说到。
　　西子白了杨程易一眼：“你想的不但有点远，而且还有点美。”
　　好像那时候杨程易是想的有点远了，毕竟他连西子的手都还没牵到。至于想的美不美，人活着，能带着份美好的幻想，不终究是一件让人振作的好事么？
　　当然，充满幻想时有多振作，幻想幻灭时就会多颓丧。
　　西子走着走着，突然被河边橱窗里的婚纱吓了一跳：“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里面站着个人！”说完后绕着橱窗转了一圈：“这婚纱太难看了，三月都不穿。”
　　这句奚落的话音还没结束，西子哎呀一声，明显在被三月都不穿的婚纱抢完视线时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杨程易眼疾手快的过去拉住了西子的手，帮西子护住了平衡。
　　他好像就没有再松开的意思。
　　西子也好像忘了杨程易正在牵着自己手的这个事实。
　　两人又这样继续向前走着。
　　杨程易低头看着这双握在一起的手，暗自窃喜，又心生感慨。他明显察觉到了从拉住西子手时心里的一阵悸动，到握住西子手时脑子里的一阵目眩神迷。
　　西子，活了三十年，我终于在这个世界牵到你了，牵到了，就不会把你放开了。
　　杨程易那一刻的想法是发自内心的，对任何人任何事，对方稍微的退缩和犹豫，都会让杨程易立刻人间清醒，挥一挥衣袖就抽身开来。然而当后来西子把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剁的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时，那只手明明已如冢中枯骨，却依然顽强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企图抓住他以为是这辈子最后的爱情，舍不得放开。
　　他忘记了自己听过的很喜欢的那些词里早就讲过，爱情好像流沙，越想握紧，就会流逝越快；回忆也正是手心的月光，一旦握紧，就变黑暗。
　　杨程易一直自认为自己早就去过黑暗一趟，也能表现的和旁人无异，但灵魂一直都藏在深渊的地底。认识西子之后他仿佛觉得藏在地底的灵魂想要自己慢慢爬上来了，爬到阳光下，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送西子的路上杨程易几乎没怎么踩油门，原本在夜里十五分钟的路硬生生开完了半个小时。停了车，两人都没说话，良久杨程易才干巴巴说，到了。
　　西子又咬了咬牙，侧过头看着杨程易，问：“你就说个到了？”
　　杨程易认真想了想，换上普通话，看着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还好当时光线很暗，否则杨程易一定会看到西子光洁的额头上已然爆出一根青筋，甚至还在有节奏的跳动。
　　西子低头叹了口气，仿佛在心里感叹没办法，谁让她摊上个这样的傻逼。随后突然左手往杨程易后脑一抓，用力把杨程易的头扳到自己面前，又狠狠的吻了上去。
　　“好了，滚吧。”西子轻飘飘说出四个字，潇洒的拉开车门走进小区，头也不回。
　　杨程易好像没有一点反应，或者说已经属于宕机状态。他只觉得自己嘴上传来西子嘴唇的那种柔软的触感的时候，眼前一黑，仿佛时间都静止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神奇感觉，自己这个年龄了，怎么还能产生这种感觉，怎么还可能产生这种感觉？
　　呆若木鸡良久，杨程易才仿佛恢复了行动能力，上下扭动了一下脖子，拿起手机，看到西子已经发来三条消息。
　　“傻逼。”
　　“到家了没？”
　　“消失了？”
　　杨程易心里一暖，明明知道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依然打出一句委屈巴巴的话：“你怎么能这样撩我……”
　　西子的回复很快就出现在了屏幕上：“我要撩你的话，你叫我看月亮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别看月亮了，看姐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