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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冬,当真是冷极了。
十五岁的我半卧在白雪中,气息奄奄,耳边炮火声连绵不断,街上身穿长衫的富家少爷嬉笑着,时不时看看趴在地上的我,一副唏嘘样子。
没人管我的,这个年代像我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我曾亲眼看着一群带着黑色墨镜的男人乱枪打死了我的父母,而我躲在床底瑟瑟发抖,人性的恶总是上风的,所以他们走后,我站在父母的尸体旁恍惚了许久。
我忘不了他们临终前的那一眼,担心又遗憾。
我举目无亲了,在这个时代,我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从小没吃过饱饭导致我的瘦弱,没地方要一个白吃白喝的年幼男丁,大部分时候,我只翻垃圾桶,偶尔幸运时,能捡到半块吃剩的面包,还没长毛,只是干瘪的发出阵阵臭味。
足够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珍馐了。
可战乱还是发生了,我再也找不到东西吃,整整一周,只喝了一些污水。
眼前的画面愈加模糊,我几乎确定,我会冻死在这个冬天。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保不了暖,我好像看见了妈妈,她用心疼的眼神望着我说,一切总会好的。
一人在我面前站定,脚上穿的真皮靴子大概价值不菲,看不见是什么样子,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呼啸的寒风中,在一片喧嚣中,他有力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我耳朵里。
“如果想活着,想跟我走,就自己站起来。”
我终于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男人高大,皮肤黝黑,五官精致,只是看不见眼睛,他带着墨镜,和那些人一样的墨镜,西装笔挺,约莫快三十岁左右,带着丝丝痞气,周身笼着寒意。
因为在雪地里冻得时间长了些,手脚已然没了知觉,每挪动一下都使我发出一声隐忍的呼喊,他从始至终都站在那,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从上至下的扫视着,带着种审视的意味,那目光毒蛇一样,紧缠着我全身。
直到我费劲力气站起来,他才动了动,从口袋掏出根烟,旁边那人立刻谄媚的笑着,忙不迭的点烟。
他吸了那么一口就凑上来,把烟圈尽数吐在我脸上,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我已然吓得双腿发抖,烟味呛得我难受,咳嗽个不停,他却微勾起唇角,将烟熄了,把墨镜轻摘下。
当真是双极好看的眸子,柔情似水,在这略显壮汉的脸上倒也神奇的不嫌突兀,看起来斯文又清冷。
观察四周,但凡所见之人皆恭敬的低着头,街上行人则快步离开,我猜的八九不离十,眼前这人大概是黑帮的,多半还是个头头。
我下意识的攥起手,无数日夜折磨我的场景就那么出现,对我格外好的母亲死在枪口下,虽然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人所为,但他和那些人当是一类人的。
我强行咧出个笑,我必须隐忍,只有打入内部才有机会。
所有人。
我要所有人血债血偿。
我低敛下眉眼,装作个乖乖,我知道我的演技拙劣,瞒不过他,但只要隐忍,我就有机会。
“很讨厌我?”
我愣了愣,虽然猜出他迟早会看出,但未免有些快了,我抬头却与他深不可测的眸对视上,这种气势,让我下意识退了两步,他再次开口。
“你想干什么,要撒谎吗?好好想想,你没有任何主动权。”
他从口袋掏出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抵着我的脑袋,我以为我能忍住害怕的,可无论怎么咽口水忍着这种致命的感觉,我还是感觉自己抖如筛糠。
他在压着枪,我甚至能听见扳机微微扣动的声音,我不想死,巨大的求生欲让我来不及思考,话便脱口而出。
“我要杀了你!”
话出口我便迅速捂住嘴,我说错话了,我都干了些什么,背后被人抵上尖刀,枪对准了我太阳穴两边,只需要他一句话,我就会被刺成筛子。
我泄气的闭上眼,等待着子弹穿过我大脑的痛感,可没有。
他笑开了。
笑出声的那种,让我顿感我像只猴,在动物园被围观,我抬眼看着他和身边的人,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他力排众议把我带了回去,晚上睡在他旁边。
1936春。
他貌似很爱抽烟,傍晚时分边看书信边抽,一根接一根,我在旁边紧张的站着,生怕动一动就会横尸荒野。
我痛恨这种感觉,痛恨自己的没出息,敌人还没做些什么,自己就把自己看低了。
桌上摆着把枪,就那么大刺刺的摆着,如果我现在开枪打死他呢?
只要我速度够快,就能抢先一步拿到枪,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我这条贱命不值钱,是父母给的,我愿意还给他们。
我的手指动了动,趁着他低头看文件,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拿到枪,一入手我就慌了。
沉甸甸的,和我想象的手感完全不一样,从指尖麻到肩膀,我好像握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两败俱伤,他起身准备来夺,在威胁下我举起手枪对准他。
“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大喊出声,冷汗直冒,身上湿黏黏的,浑身都不舒服,大气也不敢喘,我该杀了他的。
现在就开枪。
就现在。
可我的手僵住了,怎么都动不了。
他起身向前走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夺过枪,在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对准自己,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我吓得哑了嗓子,想象中鲜血淋漓的戏码没出现,反而是我吓软了双腿,重重跌坐在地大口呼吸。
弹夹里没子弹。
所以他不怕,反而笑看我。
我顿觉像个小丑,明明拿到枪,却连扣扳机的勇气都没有。
他蹲下身,把手枪放在我手里,缓缓开口。
“你知道这世上奉行什么吗?”
我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利者才是正义。”
他说的对,即使我是恨他的,我仍然无法否认,我知道他不是那些人,但这种恨意是没来由的。
他俯视着我,带着不由抗拒的威严。
“明天开始跟着我,这不养闲人。”
1936夏。
他经常带我参观帮派战争,却从不会让我站在前排,打到最后横尸遍野,血腥味直冲脑子,闷的我想吐。
这是他最爱看的戏,看人们自相残杀,看在战争面前人类的人性展露的一览无余,我常常会顿感可怕,那些人饿急了喝的是同胞的血。
黎平会捏着我,强硬的让我睁大双眼,咬牙切齿的勾起唇角,说这就是人性,对别人仁慈,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站在血泊之中,时不时点根烟。
他真的很爱抽烟。
又转头看着眼都直了的我,揉乱我的发顶。
这种感觉,真让人厌恶。
“你不去管管吗,里面死的也有你的弟兄!”
“我的弟兄?”
他又笑开了,嘴角漾出讽刺,开枪抵住旁边人的脑袋,随着一声枪响,那人成了我一句话的牺牲品。
血顺着脑子喷出来,我又想吐了。
“小孩,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吗,在这,利益至上,放下你那些没用的情怀,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沉默着。
他说的太过露骨,我的世界观被彻底冲垮,我以为只要人人怀着爱,世界上就没有战争的,他让我觉得,我是个最大的傻瓜。
头晕目眩中我又想起临终的那一眼,他不是那些人,却和那些人一样,视人命为草芥。
“名字?”
他又开始吞云吐雾,周身的烟雾让他更像个地狱来的阎王。
见我不说话,他先开了口“没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就叫顾元,永远记住。”
“银元才是王道,利益永远至上。”
1937夏。
我曾在深夜无数次拿起枪对准他,又在他笑意悠悠的表情中惊出一身冷汗,他总嘲笑我的弱小无助,却从不怪罪我。
我发现他的枪法貌似不太好。
“一颗子弹,如果你能活下来,就算你无罪。”
每次将我抓包后,他总会拿枪口对准我,却正好擦过我的脑门,只差一厘米,我就尸骨无存了。
可他总会说声,不好意思,打歪了。
我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黎平是个奇怪的人。
他会迎着月光靠在台上,这时是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因为他的眼神中没有了那种深不可测,只是淡淡的悲伤。
那年战争尤其多,黑帮势力勾结混杂,街道的混凝土是血浇灌的,风干后是一片鲜红,黎平的眉常常是蹙起来的,坐在窗边看着远方是他最常做的事。
有时我会陪他坐到天明,他坐在床的左边,而我坐在另一头,空气中死一样的寂静,我没办法在他信任我时动手,所以我才是被捡回来的那个。
“小孩,我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心软,但我想要和平。”
我攥住拳头。
虚伪。
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想,那就现在杀了他,可我只能咧出一个笑,与他虚与委蛇。
现在还不是时机,我要变强,直到把整个黑帮连锅端起。
他发出浅浅的叹息,再次揉乱我的发顶。
月色浓如黑海。
1938冬。
我私底下总会自己偷偷训练,黎平不知道的。
他平时很忙,一般回来的时候都是在傍晚,自己一个人回来,孤独又清高,一派老大的样子。
我迎着朝阳走入训练场,又踩着点回去。
直到我望见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人,今天黎平穿了一身长袍,带着金框的单片眼镜,眼里满满的探究。
我倔强的抬着头,等待他发落我。
我终究欠黎平一条命,虽然恨,但身处白雪中的我,如果没有他,我便必死无疑。
我永远欠他。
可他只是拿起我手中的枪,朝靶子扣动扳机,不偏不倚,子弹落在最中间,我面上有些挂不住,带着诧色。
原来其实他枪法很厉害,那为什么每次都擦过我,这让我下意识逃避,却见他俯下身捏住我的脸,笑意盈盈的望过来。
“想玩枪?叫声小叔叔,我教你。”
“…小叔叔。”
他看起来很受用,这使我恶心透了。
他把着我的手一步步教我,射中靶心的巨大快感使我爱上射击。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拿枪崩了他。
1940夏,阴雨连绵,这是我待在黎平身边的第五年。
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气的顾元,说实话,黎平教会我了许多。
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和一种处变不惊的能力。
这大概是近几年最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草香混杂着淡淡血气。
我伸手给黎平拿上根烟,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打火机点不着,试了几次通通无果,最后只得默默揣进兜里。
黎平把烟吐掉,笑的痞气,递给我把伞,我心领神会的接过撑开。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黎平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听见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我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黎平对我的想法,我不介意同性恋,可他是黎平,所以我不想回应,不想主动,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可我又为什么待在他身边呢,出于恨吗,可能吧,可望进他寂寥的眸子,我便发不出一丝狠。出于爱吗,大概也不是的,每当他踩着鲜血突出重围时,我只感到厌恶。
或许是因为,我这辈子,欠黎平一条命,更欠他一颗真心,甚至连名字都是他给予我的,凭这个代价,我就永远也还不清。
“黎平,今天的雨很好看,淋进我心里了。”
“你也是。”
黎平不爱喊我的名字,只是叫我小孩,也从不委派给我什么危险任务,只是让我在旁边看着,美其名曰学习,说我太小,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撒谎精。
平时我只做些简单事务,他却把机密尽数说给我,一开始也怀疑过是假的,但他说的话件件实现,一分不差。
我想起刚遇见时,他眼神蔑视的朝我吐烟,“利益永远至上。”
他说他没有信任的人,我只凝眸看着他,不见得吧。
他说老大应该是没有软肋的。
所以我才成了他一生的败笔。
1942冬。
黑帮巨变,弟兄死伤无数,熟悉的人通通阵亡,半夜时他半倚在靠背上,轻拥住我。
原来黎平不是没有感情的。
但他没哭,只是嘶哑了声音,这次他的眼里没有了那种戾气,尽数都是柔软,这是我第一次彻底认识到,黎平完全信任我了,即使我什么也没做。
他想点起打火机,天上没下雨,可他手滑了许多次,最后轻叹口气,我接过帮他点着了烟。
他只吸了一口,慢慢凑近我,贴近我的唇瓣,把烟渡了过来,这一吻极具温柔,因为距离极近,我甚至能清楚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如沙漠旅人踏进绿洲,我好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浅淡的退出。
可我是只羁押孤绝的飞鸟,不想为爱画地为牢。
更何况,我是不爱他的。
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顾元,唯独你,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说这话时紧抱着我,可不知为何,我不再排斥他身上浓烈的血气。
同年我被绑架,仇家报复。
这种场面我想象太多了,可真的见到时,还是惊了一下,黎平几乎从未让我吃过苦,身上的麻绳磨的些许疼,我被毫不怜惜的丢在船舱甲板上,擦出去老远,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疼啊,是真疼啊。
可我在黎平身边待了多年,冷静的判断还是有的,海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我听见外面隐约的传来人声。
“放弃游轮一半货物,我立马放人。”
这次在劫难逃了,外面下着飘雪,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人说着站起来。
他爱我,但不会蠢到放弃那么多。
可我猜错了,他脸上没有犹豫,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我给你。”
被接回去的时候我还处于恍惚状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对我来说无所谓了,黎平拥着我,没人敢说不同意,那些人都死了。
我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作风,只是心里某块地方好像悄悄软了下去。
“小孩,你是我捡回来的,我会一直护着你”
“黎平,你不是说利益至上吗?”
“你就是我的利益至上。”
1946春。
他渐渐对我不再管束,再次投票选举后,我高票当选二把手,终于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从此,无人再敢道句不。
那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黎平显得格外高兴,披着件长袍匆匆赶来,屈着膝给我点烟,这是不合规矩的,可黎平高兴。
一杯杯白的往下灌,喝的脸通红,我就在旁边淡漠的看,黎平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样子,通常都是带着个墨镜,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这样说来,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失态,大概都在我面前展露了。
一个踩着别人尸体上位的人,就因为这一件小事哭了。
哭的人心痒痒,边哭边忏悔,他说,他从来都知道我父母是被黑帮杀的。
那人已经死了。
是他兄弟。
他为这事忏悔一辈子。
我的脑子嗡一声宕机了,我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藏在床底忍住不发出声音的小少年,酒杯应声碎在地上,砸在水泥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黎平还在哭,冲过来想抱住我,可我下意识握紧了枪。
我不再是胆小的孩子了,黎平醉如老狗,我随时都能杀了他,只要我一个念头。
只要我一个念头,我就能为死去的父母报仇。
只要我抽动扳机。
只要我心狠一些。
可鬼使神差的,我没那么做,或者说我不能那么做,我的地位还不稳定,如果在帮内杀死领头的,我会被流言蜚语淹没。
于是我没动,他说想要和平,却任由无辜百姓为兄弟的念头陪葬。
对的,没错了,黎平向来是个撒谎精,我知道的。
1947春。
“黎平,带我去看次花吧。”
他笑呵呵的,以为他的陪伴使我忘记了仇恨,可伪装的能力是他教给我的。
那天的花海很漂亮,白玫瑰顺着风的轨迹,偶尔吹下几片叶子随大流去了远方。
妈妈她,最喜欢白玫瑰的。
黎平抄着兜,在某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无罪的。
但纵容就是罪过。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在他面前站定,他下意识想要拥过来,却被我抵住胸口的手枪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看着他展开的双臂在空中猛的僵住,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的眼神里透着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背叛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里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和释然,我以为他会歇斯底里,会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是个白眼狼,如果是这样,我下手会毫无波澜,但黎平没有,只是笼罩着浓浓失落。
过了许久,他笑开了,好像回到了一九三五年的那个冬天,他看着我的幼稚笑出了声,可这次不一样,他的笑带着诀别,如同许多年以前的一天夜里一样,把枪抵上自己的太阳穴。
“小孩,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对我笑笑吗?”
我的手不住的颤,下意识后退,他就追上来。
我错了,我以为只要我不是个孩子,我就能杀死他。
我错的彻底,因为是黎平,所以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我都下不了手。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同样他欠我的,我也永远不能原谅。
就这样一直纠缠,生生世世。
“顾元,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想和你看太阳东升西落,看光下的我们无比洒脱,我手染鲜血,但我对你的爱,光明磊落。”
“黎平,我祝你用最毒的方式死去,我们一起下地狱。”
我咒骂着,垃圾话不断从口中说出,他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枪掉了,同样不大不小的声响在周围环绕。
可急促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随着一声枪响,黎平倒下了。
“小孩,快跑!”
“顾元,永别了。”
一片混乱中,我看清对手身边的人,我在黑帮里唯一的兄弟,他狡黠的看着我,直勾勾的盯着。
我忽然感到很无力,我和黎平犯了同样的错。
子弹打中了我的胸口,鲜血潺潺,这次,必死无疑了,黎平是个大骗子,说好会护着我一辈子的,却抢先一步死在我前面了。
不断有子弹打在我身上,大腿,脚踝,胳膊,救兵到了,可我大概也命不久矣了。
我可以骗自己,但在临终的最后一刻,我还是想和黎平在一起。
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勾的唇角我忽然很心酸,心口疼的厉害。
黎平,撒谎精。
没人再去教我如何面不改色了,那就痛快的哭一场吧,我的小叔叔最看不了他的小孩落泪的。
“小叔叔,如果想要我爱你,就看看我啊,黎平,我爱你好吗,求你看看我。”
“求求你了。”
“你不是喜欢我那么喊你吗,不是要我亲你吗,不是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护着我一辈子吗。”
“你看看我,我受伤了,你再不理我,我真的要死了。”
可黎平这次没醒,他再也不会一边替我拭泪,一边说男子汉大丈夫,哭算什么,再也不会放弃毕生追求的金钱只为了换回我的命,再也不会趁半夜偷偷起来给我盖被子,只因为怕我着凉。
我忽然发现,其实黎平从来就没做错过什么。
他只是生不逢时,相信了不能相信的事,爱上了没有结果的人。
他说我是他的利益至上,那他为什么不肯就睁开眼,看看我,哪怕一眼,哪怕一瞬间。
我还从没对他说过我爱你,他很多次都想听的。
“小叔叔,你的顾元爱你。”
我在血泊中大喊,可我爱的那个高大男人再也不会抬眼戏谑的看我了。
我抱着小叔叔的尸体,血混着点点泪滴,冲鼻子的血腥味,以前只觉得厌恶,现在却从手指开始麻开,我想起第一次拿枪,和这种感觉一模一样。
“小叔叔,我们结婚好不好,你想听几遍都好,小叔叔,我爱你。”
罢了,我顾元欠他一条命,这次就还他,我们一起下地狱,剩下的,慢慢还。
正值立春,天上却突然飘雪,鹅毛大的,打湿了黎平的尸体,更打碎了我的心。
1948夏。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一年前我大难不死,却烙下头疼的疾病,每到深夜总会头疼欲裂。
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呢,我好像不记得了,可我总在梦中惊醒,里面有个男人,他撑着伞,在冬风中吞云吐雾,一身正装。
地上有个小孩,看不清脸的,两人都看不清,高大男人的嘴型像是在说,小孩。
我辗转多地询问,无果,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深夜时我总会想起点什么。
不多,一些片段,只隐约觉得,里面的小孩好像是我,那个男人,不记得了。
曾有人试探的拥过来,“老大,你还记得黎平吗?”
黎平,记忆里没有这个人,我大概是不认识的,可听见这名字时心口就疼的厉害。
隐约中好像有个斜瞥着眼的高大男人,对瑟瑟发抖的小孩伸出了援手,点上支烟,就那么看着。
“如果想活着,想跟我走,就自己站起来。”
直到我发现脸上的咸湿,我哭了,为什么呢,只感觉心好像空了一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是什么呢,想不起来了。
“黎平,那是谁?”
弟兄们打着哈哈,我也不再过问,既然我连想都想不起来,那想必也是不太重要的人,就是可惜我顾元这一辈子费尽心机,只是没爱上过谁。
有时坐在床边也想体验下爱一个人的滋味。
偶有小弟问起我是如何爬上这个位置时,我总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银元就是王道,利益永远至上。”
对的,利益至上。
“小叔叔,你在哪呢?”
可,小叔叔又是谁呢。
听说日军临近投降,日报上传的沸沸扬扬,说的邪乎,但近几年确实少了战争。
于是我解散了帮派,大多数人哭的厉害,我几乎散尽家财,给了每个人置办房产的钱财,只给自己留下了娶妻买房的钱,银元可以再挣,可我不想再无休止的内斗了。
阴雨连绵,浇在我身上,我撑开伞,却下意识的往左倾斜,这种习惯,我自己都呆了一瞬,这个位置,曾经是给谁的呢。
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个人,看不清脸的。
“小孩,我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心软,但我想要和平。”
和平吗,小叔叔,马上就要和平了。
小叔叔,他到底是谁呢。
1949秋。
共和国成立,普天共庆,一片祥和。
礼花打在我的外套上,从此以后,大概真的要没有战争了吧。
“有个人,也应该看到的,是谁呢?”
思考无果,我伸手挥去肩上五彩的花炮纸,点上根烟,又下意识的把打火机向左移。
左边的…黎什么来着,罢了罢了,我吸上一大口,又把烟灰捻灭,摆摆手踩着枯枝扬长而去。
1949冬。
我遇见了个女孩,她大概很喜欢我,每次投来的眼神皆是爱慕的,羞红着脸,带着淡淡的情不自禁。
我娶了她。
没别的,因为她喜欢我,而我依然年近三十,身旁需要个伴了。
我清晰的记得我说出不喜欢时,她怔住的表情,很像一个人,只是少了些戾气。
虽然给不了她感情,可我从未少过她物质,即使她总是看起来失落极了,但这样好像更像那个人了。
新婚那天,我八抬大轿把新娘娶回了家,她扬着笑,略带稚嫩。
洞房时我掀开那女孩的盖头,是个长得不差的,面含春水,貌若桃花,只是我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那女孩的脸在我眼里渐渐变成个男人,只感觉好像很久之前有个男人躺在血泊里,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顾元,我们永别了。”
是啊,这次,真的永别了。
我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的那年冬天,半靠在雪堆里的小孩,西装革履的老大。
黎平,我的小叔叔,我欠你的,还不清了。
可话说。
黎平到底是谁。
大概就是我刻在骨子里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