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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过分傲娇。
第一次见林卿时我就看出来了,白白软软的小男孩,长了一张包子样嫩的脸,却非要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是不符。
右手腕有印记,还是个人人喊打的主。
传说中,巫师的后代是会带来灾祸的,印记变红后,所在之处,战火连天起,新芽不发春,从上古以来就一直是被人唾弃的存在,到此为止已所剩无几,人们以猎杀巫师作为荣誉,提头可在王宫兑换奖赏。
新杀的巫师要在城门悬挂三月示众,此为洗清罪孽,上至六十老太,下到豆蔻少女,手上或多或少沾染过巫师一族的鲜血。
可我没有,无他,只是不屑。如果靠杀害无辜百姓才能确保一城平安,那国王也就无用了,何况我是公主,不需要奖赏也能过得衣食无忧。
眼前这小孩站得笔直,身上却沾着血,眉眼间悲怆之感,泪痕还未散去,八九不离十了,藏在森林深处的另一户巫师被发现了,大概是屠杀的不轻,应该只剩这一个了。
不爱管闲事,和我没关系。
可当我走到王宫门口时一回头,那小孩就跟在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高昂着头,像个小公鸡,骄傲又腼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巫师。
大多数都是低着脑袋,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都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可我还是觉得无聊,如果是我,大概会站在断头台上说句,我郁南诅咒所有人不得好死,诅咒这国家大旱三年,百姓民不聊生。
怎么也算慷慨就义了,反正横竖都是人头落地,不如过个嘴瘾。
我想甩掉他,于是由小路换大路,在不同小径里反复横跳,但不知为何,我心底里对这男孩是有好感的,甚至期望他能追上来,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这样有趣的孩子,又或是别的什么。
那男孩就那么跟着,走到哪跟到哪,最后干脆直接拽住我的衣角,不说话也不撒手,神色还是骄傲的。
于是面对父亲的询问时,我破天荒的指了指他。
“不好意思,这小孩是我的,我要了。”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旁边观察着,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周,这小孩什么也不说,哑巴可不行。
我想着时,他却忽然开口。
“林卿,我的名字。”
“郁南。”
原来会说话,声音清清冷冷的,和脸更不符了,我说完名字后便不再理会,等我再抬起头时,他脸已憋的通红,耳朵尖都是粉粉的,他想说些什么,又不想先开口,那么骄傲,和我一样。
不一样,和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可好胜心让我不能先开口,比赛一样,他憋着,我便也憋着。
两败俱伤也不放过。
可毕竟是个孩子,熬到下午就不行了,深吸一口气,抬着头结结巴巴的,他不说完我也就耐心听着。
“你…为什么,我是说,干嘛要带我回来。”
“因为你有意思。”
他的语气带着紧张,身体却还是挺的笔直。
为什么呢,因为我缺个玩具,而他刚好符合要求。
大概是我的回答让他受挫,直到晚上他都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外面的秋千上,盯着什么地方一发呆就好几刻钟,也不看书,更不玩游戏,就那么呆坐着。
其实我不想管他的。
但他就那么坐着,缩成一团像只小狗,外面乌云密布,雨丝银线般落,淋湿了林卿的脸,发丝紧贴在面颊上。
再这样淋下去,当真是要感冒的。
于是我让侍女塞了个洋娃娃给他,上面贴着纸条,只是让他赶紧回来诸如此类的,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小孩都爱玩这种小玩具的。
我端着新买的茶杯,静静的等着小孩进来。
可没有,深夜都没回来,说实话,我有些担心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情感,通常都是觉得无所谓。
不难找,小孩就坐在楼道里摆楞着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站在房间的死角处,林卿看不见我的,他没收那只娃娃,这孩子骄傲的很,看样子是非要我去哄。
“很晚了,该睡了。”
我感到脸涨得通红,但还是仰着头,皇室教育我不能卑躬屈膝的去哄一只巫师。
可林卿显得兴奋极了,勾起唇角就喊了声姐姐,脆生生的一句,甜到人心坎里了,我脸涨得更红了。
今天的雨细细密密的,大极了,我牵着小孩的手,他蹦跳着喊姐姐,我承认他有些特殊。
一点点罢了。
今天的云好看。
花也好看。
树也好看。
哪哪都顺眼。
可爱大概是我对林卿最大的误解了。
自从熟悉环境发现我不会伤害他后,他开始愈加肆意。
他会跑进深林,直到我找到他,每次总会躲在一个角落,就那么蜷缩着,看见我又瘪起嘴,扬着下巴说句再来一局。
他不肯输,也不肯说为什么总是躲在这。
会故意把我的什么物件藏起来,其实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东西,可是我的小孩喜欢玩,我不介意陪他玩玩,每次结束他总会说声对不起姐姐,我找不到了。
委委屈屈的,却从不低头,只敛下眉眼,卷翘的睫毛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到他身旁的低气压,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还小,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孩高兴就好。
林卿很喜欢发呆,也格外擅长发呆,他最爱的是抱着刚遇见时我送他的娃娃,看着森林深处的位置,那只娃娃是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侍女见他没要便随便丢了,和好后林卿翻了个整夜,熬的眼通红,第二天怎么叫都不起。
奶里奶气的叫声姐姐。
他好像明白我想要什么,所以我总会觉得被算计。
直到我在房间衣柜的最里面发现个盒子,看起来很旧了,漆几乎掉了个干净,里面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箩筐,却让我越看越熟悉。
是了,没错了,是之前丢的那些。
最底下藏着一张照片,小小的,一家三口的照片,每个人笑的都很开心,正中间是林卿,他伸手搂住那两人,呲着牙。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有些复杂,小家伙有自己的想法,按理说我不该干涉,脚步声由远及近,搞的我只得囫囵把东西塞了进去便匆匆离开。
那天晚上林卿眼角挂着泪痕,拖着娃娃,瑟缩着身子来到我房间,小家伙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纵使标榜从不哄人的我也难免心软说上两句好话。
他把软绵绵的脑袋靠在我肩上,却不哭出声,小孩有自己的傲气,不愿说些什么,我便就那么一直坐着。
暗暗哭到半夜,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蹦出来一句。
“姐姐,为什么留下我呢,我的身份给你带来的麻烦再多不过了。”
我沉默着,林卿说的没错,巫师的身份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光是瞒着父亲,都需要想无数理由。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一切有我扛着。”
其实我再清楚不过了,那片深林,是林卿的家,他经常藏的地方,扒开草皮是一片血迹,是林卿父母的血迹。
每次我都会躲在树后看他自己哭一会,不出声的,却更让人心疼了。
“今天的月亮真漂亮。”
“我是说,林卿,你有个家了。”
其实那天我知道林卿发现了我动过盒子,但小家伙什么也没说,其实那天的月亮没多好看,但小家伙盯着看了许久,其实那天父亲召过我,但这些琐事和小家伙无关。
他只需要一直在我身后就够了。
林卿大点后出落的更加帅气了,如果之前是带着婴儿肥的圆脸,眨巴眨巴眼睛都甜到人心坎里,现在就活像个童话里的王子,浓眉大眼,又白又高,说起话来酥酥麻麻,让人全身过电一样,之前的小孩还在我肩下,如今已经高出我不少了。
而我临近成年,该选择丈夫了,邻国几次前来提亲,父亲心仪那家人已久,两国联姻必定好处无穷。
最近林卿表情不太好,成天闷闷的,问什么也不搭声,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不去管任由他这样,他又会耷拉着眼睛,委屈巴巴的神情。
作为公主,礼仪方面定是每天定时定点的检查,林卿也不说话,就跟着,还像一开始的小孩似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最出格的大概就是无视父亲的阻拦,把一个在他眼里身世不明的小孩带回来。
父亲向来疼我,如果我拒绝联姻,他也不会多加干涉,但我该为国家做些什么,而且林卿已大,不再需要我。
出嫁前的一晚,我和林卿在月光下坐了一夜,他笑问为何就那么坐着,我沉默了一刻钟,终于说出。
“明天,我就走了,我要出嫁了,姐姐陪不了你了。”
他明显愣住了,脸上挂着还没褪去的微笑,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从一开始的笑意盈盈,到最后冷着脸不说话,只用了五分钟,或许是终于意识到我没开玩笑,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怒气又夹杂着可怜兮兮。
“不是说,我有个家了吗?”
就那么一句,便打的我措手不及,是我承诺给他个家,让他不必流离失所,现在食言而肥的还是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今年的桃花开的旺盛,能不能,同我去看看。”
林卿带着嘶哑的声音狠狠敲击了我的心,月光洒进他的眼底,银河一般,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明明是早春,却燥热的让我脸发红。
桃园当真开的漂亮,满园的姹紫嫣红,娇嫩的滴出水般,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春天气息,分不清是什么,却觉得这味道该是粉红粉红的。
林卿沉默着,一路无言,只走到一半,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喊了声姐姐,我忽然又飞回那年,那个小男孩拽住我的衣角,一身灰,却傲气的不肯低头,林卿从未低过头。
这是他最大限度的挽留了。
我忽然想通,其实想要为百姓造福,不需要我牺牲自己去和不爱的人和亲,我可以做些别的,开仓放粮,派人支援边疆,微服私访去体恤民情。
我第一次主动抱住他,这也是我最大限度的回应了,林卿从小便同我默契十足,我信任他,他不会看不出我的意思。
果然,他面上浮起欣喜,掐了一小枝花枝就往我发饰上插,戴好后呲起牙笑眯眯的。
“桃花姐姐。”
我摸着发簪,又摸摸他的头,伸出小拇指。
“那每年都要同桃花姐姐来这桃花林,以此为誓。”
他昂着头拉上我的手指,“此生不变。”
“对的,此生不变。”
天热起来就总爱下雨,一簇接一簇的小水花,林卿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或者说,也不过刚刚成年罢了,他站直等我过去,又猛的把水花踩得四溅,险些崩到我裙子上,看着我略带不爽的神情,学我说话。
“林卿!别像个小孩。”
“林卿!别像个小孩,好姐姐,你从小说到大。”
下过雨的天格外蓝,一丛丛的云白的心惊,三五颗梅子掉到地上,发出略带空洞的响声,偶有光照到林卿身上,又射进他眼里,林卿已经彻底褪去青涩了,只有对我幼稚的行为能告诉我,他是我选的弟弟。
近日有个姑娘缠着他,高高瘦瘦的,说起话来软软嫩嫩,像只猫一样挠人心窝,眉眼都是弯弯的,睫毛又长又翘,抱着膀子来找林卿,一口一个小哥哥。
林卿不搭茬,小姑娘也不泄气,就那么叫,渐渐的,也回上两句,看着我从小养起来的弟弟看着别人。
不爽,就是不爽。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是我带他走过最艰难的时光,他便理应一直看着我。
心里总会有个声音提醒我,林卿迟早会爱上别人的。
既然总要爱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想法一出来,就吓得我打个颤,天气清凉凉的,我看着林卿的背影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眼前这个少年身材高大,天生的衣服架子,每当他看向我时,我总会觉得他应该是雄鹰,可没有,我才是地位更高的那个人。
我没法忍受我的小巫师去喜欢别人。
这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人,但大家都说是的。
脚下水花片片,湿滑的让我无处躲避,随着几声落地的声音,我摔倒在坑里。
身上沾着泥让我很不舒服,却只能尽力支撑着,将手摁在泥里才能保持平衡,更不爽了,更多的是丢人,平时我高高在上,总是像只骄傲的孔雀,如今却瘫坐在泥堆里不知所措。
被林卿看到,更丢人了。
我以为他会笑眯眯的指着我说,郁南大公主,怎么搞成这样。
可没有,他只是小跑过来伸出手。
“姐姐,地上凉。”
光正好打过来,逆着落在他身上,连头发丝都是亮晶晶的,不知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只觉得浑身燥热,林卿的嘴唇粉粉,果冻一样。
可我还是抬头挺胸的站起来,轻轻说了句谢谢,他嘟囔着,极小声的一句。
“我不想再玩姐弟游戏了。”
他笑出两颗小虎牙,在树丛里扯出几朵花,随手编个花环,往我头上一扣,蹦跳着离开。
林卿不知从哪听说的烟花节,近几日光缠着我,偶尔被缠得烦了也会回上一两句,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话罢了,遇见林卿后我最擅长的就是扯开话题,这孩子话多,但却唯独不肯主动说些什么亲密的话,至多,也就叫句姐姐,这几天却脸红红的道了句求求你。
我难得来了兴致,用手托着脸,扬着下巴看他,我愈看林卿脸愈红。
夕阳西下,火烧云映的他像只害怕人类接近的小狗,我没忍住,还是捏了捏他的脸,和想象中一样手感不错。
于是我哼着歌问他为什么非要去,他沉默着,过了半晌才发声。
“他们说,在烟花下一起许愿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你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他认真起来,却还是不肯说些什么,林卿的骄傲我早有领会,不肯低头也不肯主动,其实我知道,这个小孩只是缺乏安全感,不然也不会抱着父母的照片哭的稀里哗啦,眼泪不要钱的往地下滚,每次这种时候我都很想冲上去抱紧他,可我不能,小孩的秘密不能被撞破,他会难堪。
林卿准备好了一切,一身麻布衣服,我嫌弃的丢在一边,从小衣食无忧的我哪穿过这种衣服。
可他的眸子渐暗下来,愈来愈黑,他说他曾经就是穿这种东西的。
我愣住了,猛的惊醒,林卿刚来时,就是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这大概是他妈妈的遗物,现在却给我穿,我还说这种话。
巨大的愧疚感铺天盖地的涌来,不想哭,只是泛起酸涩,林卿眼眶红了,直到我急忙换上衣服他才咧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敢坐马车,就走着去,走到月色枯黄,走到步影寒霜,林卿却笑的格外开怀。
“我小时候就坐在草旁边听别人讲故事,公主当然不知道多有意思。”
林卿的笑很有感染力,看着看着,我也笑了,笑的牙都露出来,在这一刻,我们忘记了礼仪,忘记了规矩,就那么笑,享受每一刻。
笑够了才回过神,不后悔。
如果下辈子我是市井小民,不再是位高权重的公主,我也会找到林卿。
这个孩子,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走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月亮高悬在夜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林卿却格外振奋,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只有一句话,我听懂了。
林卿以为我不知道,眯眯眼说的格外大声,他说。
“对,这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他拉着我的手,看起来没怎么在意这难得的亲密接触,摊位上摆的是几只小动物样式的小纸船,上面有蜡烛的印子,民间说只要把蜡烛点燃放进湖里,里面的纸条沉进深湖,上面写的愿望就会实现。
我是不信的,但林卿很激动,悄悄买了两个。
小孩今天兴致高,就随他去了。
林卿递给我一个,非要我写下愿望,又把自己的悄悄遮起来,说愿望看了就不灵了。
不知道从哪听的。
“阿卿,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告诉你。”
可他神神秘秘的,越不让看我就愈加好奇。
于是我给他买了个糖葫芦贿赂过去,悄悄溜到江的另一边,找个一刻钟才找到林卿的小纸船,样式是只猫,蜡烛几乎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纸条,幸好,还没被打湿。
很清晰的写着一句话。
只一句。
希望我的公主,岁岁平安。
烟花的声音很响,炸进我心里,忽然一片阴影照过来,我怔愣的抬头,林卿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望过来。
“桃花姐姐,我的解释权归你所有。”
他把宽大的手掌盖上我的眼,压低身子吻在手上,隔着林卿的肌肤,我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毫无保留的撒向我。
他没有真的吻上来,却比真的还真。
最大的一束烟花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帷幕,红的耀眼,染了天边的星星,更染了林卿的眸子,可更红的是林卿的印记。
我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巫师一族,觉醒之时,所到之处,战火连天。
林卿痛苦的弯下身子,额头冷汗直冒,却还是扯出笑脸说句没关系,一点也不疼。
小家伙这时候还在逞强,他最擅长的就是逞强和骄傲。
我不知该如何做,急得蹲在地上抱住他,直到半夜,林卿才逐渐哄过来,失力的倒在我怀里。
他知道这代表什么,轻轻拍拍我的手。
“姐姐,我是灾星,你早该把我扔了的。”
“我的小孩,是祥瑞之相。”
林卿,郁南。
,玉羽拂华枝。
我的小孩,代表祥瑞。
也代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国家大乱,战火冲天,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和预言里一模一样,林卿愈加孤僻,整日趴在床上。
父亲越来越不好骗,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一般,非要见林卿,林卿看出我的态度不一,从我口中逼问出真相,小孩急得团团转,过了几日又安静下来,却更加粘人,整日整日的不许我离开,这是我们一起待过最长的时间,林卿就坐在旁边,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外面的天。
“姐姐,如果我们一定要分开怎么办?”
“那就不许生离,只许死别。”
小孩听了这话又笑起来,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他在哄着我,其实我知道,林卿迟早会被发现。
这个我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总有天公之于众。
那晚的风喧嚣,我们在草地上靠坐了一晚,天气阴郁下着小雨,却都没有动,直到日色微醺,直到我们浑身湿透,就那么靠着。
父亲再次召我时,我带了林卿,与其让别人发现,不如给自己留点薄面。
大厅富丽堂皇,父亲坐在大殿上,周围围着侍卫,他捏着鼻梁一副隐忍怒火的样子,周围人手握尖刀,似乎早已料到林卿的身份。
“南南。”
“这是我的小孩,他只能跟着我。”
我拉着林卿往外跑,后面传来一声不必再追,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向来疼我,这件事,只能我自己解决。
我想送他出城,跑的越远越好。
我只希望阿卿岁岁平安,哪怕与我生生不见。
途径桃花林时,他停下了,转头望向愣住的我,脆生生的喊句姐姐,正如我把他捡回来时一般,“如果,我的命随你处置呢?”
林卿从没道过喜欢,却做了千万件喜欢的事。
“我可以背叛国家,背叛人民,我们一起走。”
“可我不愿。”
他呲出虎牙,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转头骑上马,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伸出小拇指。
“公主,可否与我道句喜欢?”
“不可,我的喜欢可不是随时可道出口,桃花再开时,我亲口与你说,此生不变。”
“此生不变。”
他顿了顿,又笑着上马,一步三回头的走开,眼神里藏着无尽留恋,而我昂着头道句再见,只有我知道,在那束熟悉的背影消失后,我瘫坐在地哭的泣不成声,我们都知道,这一去,便不知何时见面。
林卿走了,父亲舒下心,南边的战乱逐渐平复,然后是北边,轮番着反败为胜,旁人都道林卿是灾星,可只有我知道,我的阿卿,是祥瑞之相。
十多年的习惯不是那么好改,偶尔我会拿着娃娃,习惯性的训斥着说不要乱放,听不到回复的,转头一看,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已经不知走了多久了。
有时我会爬上天台,特意为旁边留一个位置,万一呢,万一阿卿也在看这片天呢,也算躺在了同一处,月色如墨,却再也没有个声音满含欢喜着叫声姐姐了。
每年我都会给林卿在桃花园放封信,上面压着我精挑细选出里面最好看的花,因为不知道林卿的住址,只放在一棵巨大桃树下,曾经在树下,他喊我桃花姐姐,说每年都要来看桃花。
食言的小孩,是得不到幸福的。
但我知道,其实林卿算不得食言,每年我放在那的信总会被取走,却从不见回信,有时我会坐在草堆旁,林卿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我大喊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却不舍得抽出时间来见我一面。
一转多年,我从未见过他一面,曾经说着要一直在一起的人,忽然就了无音讯了,连放在林里的信,也不曾拿过一回,父亲苦口婆心劝我尽快找个夫婿嫁了。
之前我想等林卿,可信都不曾回的人,真的还爱我吗?
今年的桃花开的正旺,我还有句喜欢噎在心底无人道出呢。
有许多爱,不明不白的出现,不清不楚的开花,风一吹,就漫山遍野的飘。
我已经等不了林卿了,要出嫁的人是邻国的王子,人长得清秀耐看,皮肤也白,说起话来却有些柔,和个女孩似的,到今天他才说出,其实他真正喜欢的是男孩,他爱的人在战争中去世了,说这话时,他眼底清清楚楚的悲伤,眼眶红了大片,一边说着没事,又一边悄悄落泪。
他说他的爱人是个将军,说好战乱平复后就娶他,可却在敌军投降的前一天夜里英勇牺牲,连句话都没留下。
我忽然想起林卿,他也是如此,连句话都没留。
近日听说西城捉到了个巫师,宣传着是仅剩的几个,倒是稀奇,这种年代居然还有活着的巫师,行鞭刑,一票千金,却还是有许多有钱人争抢着去看残忍的行为艺术,据说那巫师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到死都不给,是头倔狮子。
我也去了,无他,我既不是圣母,也普渡不了众生,那就让我看看这巫师到底什么样。
我在最前排的观众席上坐定,刚定睛看了一眼,便彻底呆住了。
我的小孩。
林卿。
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滴在地上,染的地板模糊不清,我的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
我连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动的小孩,被打成这样。
没回的信,没见到的一面。
他抬眼看了看我,眼底闪出微弱的光,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我狂奔着上台跪在他跟前,林卿已经没有力气阻止我了,只是虚虚的张开嘴唇。
“姐姐,今年的桃花开了。”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便合上了双眼,我紧抱着他,林卿向来是个热烈的少年,如今他的血彻底灼伤我,一滴滴泪洒在他脸颊上,他却再也没笑着搀起我,道声姐姐。
一句我喜欢你卡在嗓子眼里却怎么也道不出来,说什么呢,又和谁道呢,我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手里攥着的,是我给他的信,和他那么多年给我的回信,每年一支桃花,都夹在信封里。
“阿卿,我不清高了,我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每年,每年都去,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忽然想起之前林卿问过的话。
如果我们必须分开怎么办。
不许生离,只准死别。
林卿没食言,却也没得到幸福。
我不顾众人劝阻,不顾大街上的流言蜚语,不顾父亲在背后的责骂,背着林卿来到了桃花林。
那个壮实的少年已经骨瘦嶙峋,背起来咯的痛,眼前被泪打的模糊,一时失神跌到在水坑里。
那又如何呢。
我的阿卿不会再笑眯眯的对我说姐姐地上凉了。
也不会再随口扣在我头上个花环道声桃花姐姐了。
“我喜欢你。阿卿,郁南喜欢你。”
我没以本公主自称,而是叫了名字,我放下一切骄傲只求我的阿卿能回来,民间传说愿望看了就不管用了。
那为什么我安然无恙,我的阿卿却不能岁岁平安呢。
我把他放在草地上,自己躺在另一边,浓烈的血腥味呛的我直难受,可我不想离开。
我和你的距离总是差那么五公分,所以死后才敢道句爱,而我的阿卿,已经听不见了。他大概是很想听我这样说的吧,大概是很想再见我一面的吧。
只差一点,我们就不用错过了,如果我能再打听打听,我会在他被抓住前再一次救下他,他还会脆生生的喊我句姐姐。
可是没有如果。
我把衣带解下来,系在树干上,把头伸进去。
只许死别,不许生离。
今年桃花开的正旺,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如果我能主动点,说声请你留下,我们就不会这样了,可时光不能重来。
阿卿。
如果下辈子我放弃公主之位,只做个市井小民,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就一眼。
空气变的稀薄,眼冒金星前我忽然看到了林卿。
我对他说,玉羽拂华枝。
我的阿卿,是祥瑞。
更是我一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