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颓废时期

　　吴苇如坐回我身边后，脸皮比城墙还厚十倍的我，渐渐又有些狂妄自得。明明知道他很厌恶我，在上课时，我还是忍不住抢答，不顾周围同学上翻的白眼。
　　只是想让他明白，我也有上进的心，也有属于自己的灵气。
　　我果然忍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装十三。
　　当然，吴苇如也不说什么。
　　十月又慢慢过去。很快到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袖口越来越冰。洗完手后风一吹，整个人冻得发抖。
　　我希望今年冬天不要长冻疮，否则难免会妨碍我首次高考。
　　市一模将至。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换位置了。临考前，我们慌乱的整理东西，布置考场。夏人健又帮文科班的漂亮女生搬东西，女生一边笑一边空着手往前走，夏人健则大汗淋漓，笑得像一条无脑傻狗。遇到我，夏人健的傻笑不见了，一个白眼飞过来。我也对他，回了一个白眼。
　　漂亮女生睁开她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会把她给吃了似的。我不理她，我默默搬着沉重的课本和练习册，两只手累的痉挛。汗水弯弯曲曲爬下额头，大颗大颗落在地面。
　　最近基本上一直在摆烂。不怎么刷题，不怎么背书。晚自习写作业的速度慢到极点。我沉浸在颓废的酒液里，借清冷的月光麻痹自己。我的状态，是高三学生万万不该有的状态。但我只能如此。父母又开始吵架冷战，家像摇摇欲坠的旧社会。生活对我而言，遍地荆棘，极其痛苦。
　　终于到了一模考试那天，语文考试我写得异常轻松，甚至有飘飘欲仙之感。“这下说不定有段一呢。”我狂妄无知地想，暗暗自得。
　　而数学则继续摆烂，大题基本上空着，大概可以拿个四十多分。像人家程昭阳、项誉、余励耘这些学习好的，一次模拟考拿个九十分都要哭晕在厕所了。而我次次不及格却满意得很，确实是脸皮厚到家。
　　从小到大听到烂的一句话就是：“你爸爸是教大学生数学的老师，为什么你的数学成绩这么差？”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究极原因嘛，可能要怪我的遗传机制出了点岔子，没有继承父亲的高智商。
　　英语和七选三发挥得就那样。
　　最后成绩单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心立刻变得拔凉拔凉，像被一块冰黏住，怎么甩也甩不掉，还带着沉重黏滞的痛感——我的语文成绩竟然没及格！只有83分，全段第六百名。
　　数学倒是估的很准，48分，班级垫底。
　　七选三赋了分之后，总分仍只有可怜兮兮的378，大概是晏初鹤分数的一半。
　　吴苇如则兴高采烈，因为他语文考了105，数学也考到71了。下课时，他拿着语文试卷，屁颠屁颠地找到隔壁班好友，我很少见到他这么快乐。
　　我很气愤，连化学都被吴苇如超过了。他可是不折不扣的理科学渣啊。
　　语文课上，吴苇如的作文还被当成范文，当众朗读。我听着这家伙的大作，暗自惊异这个粗壮的大肥子还能拥有如此飞扬的文采，惊艳众人。
　　而我这个奇怪的家伙，向来不允许自己比喜欢的人逊色，自是痛苦得难以言说。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呢，我的心发痒，但我又无法去挠，只能任由思绪撩拨它。
　　一模之后，我咬咬牙，去学校书吧买了好几套试卷来写。
　　然而我还是没什么定力，晚自习一下课，我就飞出教室，风雨无阻地向夜宵奔去，全然不顾日益增长的体重。至于开夜车之类的极端行为，在我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最晚十点半上床，晚一秒都不可以。
　　最近跟父亲关系又恶化了，周末回去，和他吵了一架，估计全小区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嘶吼。父亲的口水飞溅到我的脸上，胳膊上，腿上。从家里的一地鸡毛中拼命逃出来，在零食店买了瓶便宜的啤酒，站在街角大口喝。酸苦的金色液体裹挟着二氧化碳气泡，自我的喉头流下，占领我孤苦伶仃的胃，在我肚子里晃荡来晃荡去。
　　十一月的黑夜，冰冷刺骨。夜幕黑沉沉，天上没有星星，甚至看不到月亮。路灯惨惨戚戚地营业，喘息着照亮绝望的我。喝完啤酒最后一滴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只能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然而最后我还是逃也似的回到家，硬着头皮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一切。
　　星期日，肿着眼睛狼狈地返校。糟糕的状况依然在持续，晚上我仍旧睡不好，辗转难眠，任由手表上得指针不眠不休地前行。我看着时间从十一点到十二点，从十二点到凌晨两点，内心的焦虑，自然无法言说。
　　上课时我又极度兴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经常无意识地打断老师发言，也难怪那群人都叫我神经病，不愿和我做同桌。
　　有时，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
　　时间飞逝，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万万不可，迟早要自毁。于是在某个傍晚，我找到班长项誉，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找他谈话。
　　项誉同意了。我和他找到走廊一处无人的角落，顶着冰冷的晚风，开始这场谈话。
　　“我真的很对不住你们。”诚恳，却又显得苍白无力的开场白。
　　“为什么这么说？”
　　“从高二开始，我一直给班级添麻烦，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事的。我……我这个人很容易兴奋，甚至到控制不了自己的地步。”我艰难回答，觉得嘴唇发干发涩。
　　“那你为什么不把兴奋这股劲儿用于学习呢？”项誉认真道，“你应该把成绩尽可能提上来”。
　　“我也想这样……但我很难控制得了自己。打个比方，上课老师如果戳中我的兴奋点，我可能就马上兴奋起来，抢着发言了。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这种感觉。这么多年，其实我挺痛苦。”
　　“我没经历过你的感觉，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出你的不易。”项誉礼貌地回答。
　　“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扰乱班级学习氛围的，我知道影响你们太多，非常抱歉。有时候我会写点小说，当作发泄。”
　　“我觉得你跟我这样说出来很好。不过……”项誉皱皱眉头，“你还是不要写小说了吧。我并不是说你写的不好，但班级很多人其实都把你的小说当成一个笑话看看过去。”
　　“我知道。”
　　“而且……”项誉严肃道，“有人觉得你的小说严重影响到他。”
　　“明白。”
　　之前有好事的男生问我，《今我来思》的男主角是谁。我大声说：“虚构！”
　　可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根本拦不住那些闲言碎语。我知道，肯定有人会把小说男主和吴苇如扯在一起。但这就不在我的责任范围之内了，我也没办法管理这些。难不成，还要用武力堵住他们的嘴么？
　　吴苇如最近跟项誉走得很近，两人经常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肯定也有对我的埋怨。也难怪项誉知道这些。
　　“哎……你今天跟我讲这些，我也能够了解你的难处。以后我尽可能会帮你。”项誉同情地说，“如果真的睡不好，建议你还是去大医院看看。现在时间宝贵，耽误不起，你更要好好休息。白天兴奋的话，就多看看书，刷几道题。既然你是自己考进这个省重点的，那说明你肯定有智商，千万不要在大好时光里耽误了自己！”
　　“谢谢……”我感激道，一滴热乎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过嘴角。项誉暖暖地微笑着，他诚挚的眼神，逐渐融化我内心的坚冰。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收场的，我只记得那天，项誉笑得非常温柔。在我生命里不曾经常出现如此美好的笑容，于是我默默把他的笑收藏进自己的记忆。
　　和项誉的对话结束，那天晚上我睡得还不错，足足八个小时的黑甜乡。第二天早早醒来，神清气爽，感觉大脑被薄荷水仔仔细细冲洗过，清凉干爽。
　　然而，混乱的生活仍在持续。我的膀胱容量不知为何变小，上课时要经常中途溜去厕所，搞得很多同学有意见，还去和老师反映。我的字刚在开学时工工整整，到现在却变得歪歪扭扭，凌乱不堪。常言道“字如其人”，恐怕我这一生，皆是乱麻。而成绩……自从一模过后，我对学习这件事彻底死心，完全提不起兴趣，更别说考什么C9。
　　如果我在本省高考378分，在专科都挑不到好的专业。更别提有什么好的大学读。连晏初鹤都说，要我最近心无旁骛学习，尽量给自己争取一个相对光明的前途。
　　仍旧是浑浑噩噩听课写作业，笔记也有整理，但我的知识体系就是乱七八糟，混沌不堪。
　　在深渊里，我只身下潜。
　　没有任何引路人的扶持。我又该如何调整自己，面对我的高三，我的高考？
　　我迷茫地想，觉得自己的未来，如同浅灰的大雾，遮蔽了青春原本的单纯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