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眼泪

　　我和吴苇如的矛盾像是一场无声的黑白默片，没有任何言语冲突，但旁观者都知道它愈演愈烈，亦不乏冷漠的看客，以及煽风点火之人。
　　我左边的位置空了好久，这几天吴苇如一直跟程昭阳坐在一起，连正经上课都是这样。（程昭阳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他正好不想要同桌，就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门边，占两张课桌）。
　　金逸和陈莉婕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
　　我觉得愤怒又尴尬，像一个拳击手，蓄力良久挥出一拳，却只打到空气。好在这样的局面我经历过太多，也不觉得特别难过。
　　会想起张玺和余励耘，他们真的对我很好。他们不仅长得比吴苇如英俊得多，成绩比吴苇如好，性格还都比吴苇如优秀好几百倍。可惜我为什么，偏偏只对吴苇如这个讨厌我的傻瓜有感觉。
　　正好到了星期六，在课间我约晏初鹤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聊天，顺便提到吴苇如的事。
　　“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他还巴不得远远避开我，就挺难过的。”我抱怨道。
　　“这样……你有招惹他吗？”晏初鹤问。
　　“我连话都不跟他讲……也没有把喜欢他的事情大肆宣扬啊……”我委屈地倾诉，“只是……”我把对班主任说的话转述给晏初鹤。
　　“那就是你做错了。你伤害到了他，他这个反应已经算温和了。”晏初鹤严肃道，“你应该向他道歉。”
　　我又该如何道歉？难道我要说：吴苇如同学，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远离你的？我担心因为喜欢你影响自己的学习，才想着调位置？抱歉，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傻的离谱。
　　周六一整天，我的左边都空着。到了下午，我课间整理笔记时，听见吴苇如对程昭阳小声说：“我受不了她了。”
　　我突然想到高二学考之前某天晚上去六班找温宁宁，正好一个跟我没有任何交流却对我恶意很大的男生看见我，他马上皮笑肉不笑地戳戳旁边女生的肩膀，然后冷笑指指我，面部表情是微妙的厌恶和冷漠，说：“受不了了，快走。”
　　温宁宁木木地眨眼，没有帮我说任何话，以她软弱的性格，也不可能帮我讲话。她默默注视着一切，对我，眼神有些躲闪。
　　那之后，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拒绝踏进六班一步。
　　本来嘛，畸形的原生家庭、畸形的教育养育出畸形的我，畸形的我又不被社会接纳。回忆下来，从幼儿园开始就要忍受周围厚厚的恶意，没办法，谁让他们都是彩色的，唯有我是灰黑色的，不好看的脸紧绷，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毫无活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弥漫着衰气，连头发丝都散发着令人敬而远之的颓废，极度不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这四个字，与我绝缘。
　　没有办法，谁让我偏偏是我。
　　愤懑和无奈，都是无用功。
　　听见吴苇如的话，愤怒立刻袭击了我。
　　他妈给你脸了？
　　我立刻快步走到程昭阳眼前，问：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呃……等会我问问老师好吗？”程昭阳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这个班级，甚至是这个世界的烫手山芋。不会有人完完全全接受我，不会。
　　“可是……我真的……好尴尬……你就让我坐在你旁边吧，我保证不叨扰你……”我哭出声来，能感受到周围一双又一双看笑话的眼睛，能看到自己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向地板。咸涩的液体，流过我的嘴角，鼻头很快也湿润了。
　　我很少这么崩溃过。
　　就算被夏人健那个恶心的人当众辱骂，也是横眉冷对，昂首挺胸。
　　但我真的无法忍受，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金逸跟你说，她不想谈恋爱。你说自己很难受，心都要碎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我，我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吗？
　　吴苇如从程昭阳旁边拿起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冷冷走开。我甚至能察觉到，他暗自松了口气。
　　泪眼迷蒙中，我无助地看向程昭阳。
　　“好吧，你可以坐在这儿。”见我哭得满脸眼泪，程昭阳同情道。
　　见我换了位置，吴苇如很快回到原位。
　　我说啥是啥，雷厉风行。等下一个课间，我马上把所有的书都搬到程昭阳旁边，粗略整理了下。搞得满头大汗，整张脸被汗水沤得发痛。一张张厚厚的纸巾都被擦破了，浸得湿透。
　　“诶，你看看，边原那个神经病怎么去祸害程昭阳啦？”
　　“你不知道吗？吴苇如不想跟她坐……”
　　“谁愿意跟她坐哦。就算给我十万，我也不会和她同桌的……”
　　“听说吴苇如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诶，然后边原喜欢吴苇如，吴苇如又那么讨厌她。”
　　“好讽刺啊哈哈哈哈……”
　　“笑死，怎么可能有人看上边原，边原可是鄙视链最底层的那种人。”
　　……
　　我听力很好，流言不偏不倚灌进耳朵。
　　去你妈的！我就算一直在鄙视链最底层，我也和我们学校里鄙视链最顶端的男生晏初鹤是好朋友。
　　后来我还是很舔狗地给吴苇如写了张纸条：
　　“我跟班主任说要换座位不是因为讨厌你，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如果我有哪些地方冒犯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
　　很快又到了星期一。第一节是班主任的地理课。班主任看见我坐在程昭阳旁边，立刻对我说：
　　“边原，你去把位置换回来。”
　　凭什么？之前吴苇如坐这个位置，您怎么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要。”我大声反抗，冷冷直视班主任，尽自己全部力量维护我那一点可怜兮兮的尊严。
　　周围又响起窃窃私语。
　　“快点，给我把位置换回来。”班主任怒瞪着我。
　　我轻轻对程昭阳说了声谢谢，然后很用力搬起书，狠狠把书扔到吴苇如旁边。
　　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
　　听见吴苇如叹了口气。你倒有理了？明明是你把所有事情挑起来的好吧？！
　　搬第二趟书时我踩到了吴苇如，玷污了他昂贵的白色aj，他立刻厌恶地发出啧啧的声音。看来，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女生，他可以残忍至极。
　　不出意外的话，他在家里应该很受宠。不会像我那样，骨子里极度自卑，又将冷漠作为铠甲，伪装成颓废厌世的自己。
　　我没有再哭。吴苇如不和我讲一句话，但他还是比较识大体的，没有再换座位。只是，把自己的桌子拉开，我和他的中间就有了一条很宽很宽的鸿沟。
　　我记得刚跟他做同桌时，我们之间几乎是零距离，相处得也还不错。至少没有现在这么僵。
　　但我不觉得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喜欢你，又不是什么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忍心那么伤我？难道鄙视链最底端的我，就不配憧憬爱情么？
　　呵呵，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