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侯门深府

　　遥领归海声闻权势的顾侯府邸中，被硕人榜评为‘羊脂通灵玉，芳华纵玉龙’的侯府夫人生花莲步，这位令顾侯府内男人自惭形秽，女子败柳花残的神秘女子，便是十几年冷颜如霜的杞商姒。身着象牙白玉袍的侯府二公子顾珣随其身后，低眉颔首的目光中，夹杂着不知是难得一见的有幸还是终究注定的卑微。相比极少得见其芳容的府外各界，近水楼台却不得月的顾珣心中仍然有着异样的优越感。
　　穿堂过室，临近一处静谧宁适又冷清到令人心中发憷的枳厅大堂，先前有意无意还能瞥一眼身前那道旖旎风景的顾珣在门外止步，头垂得更低，再不敢多抬一眼。
　　侯府夫人走进宛如殿堂一般青烟缭绕的枳厅，一位正中席蒲几近花甲却驻颜有术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这位轻轻磨拭手上莲玉扳指的男人，便是铧洲十位中唯一一位尊品尊正贵的侯爵侯爷顾珩。早年的顾珩是铧洲九军其一正肆军的大统领，与当时被派去平定戎业一带战乱的夏闫军阶齐平，而他则是前往南部边境驱逐苗寨部落兵反，同样战功累累凯旋而归，铧洲天下稍作稳定后，京城顿时风起云涌，野党四起搅得朝政大乱，起初只是另立偃师府得势干政，先皇太后缑氏插手弄权，多位军阀重臣屡遭迫害，明面上中书省仅定旨出命一位九蟒海龙亲王，那时的夏闫仍未意识到四面楚歌，待得满门抄斩的迷乱阴谋正行时，顾珩悄无声息集结麾下势力早早逃窜，已无任何心思惦记尊亲王位，但此后之事，顾珩不可谓走了一步错棋。
　　现在的顾侯爷，已是归海一带的百枭之首。
　　这位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中年男人，面容精目庞刻，眼神古井无波，漠然瞥了眼身前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百甲硕人，只是寥寥几字：“那小子如何？”
　　如荷花般亭亭玉立的顾候夫人语气生硬冷淡，回道：“是个刚愎自用的毛头黄口，肤浅跋扈，好色唯利，略有城府。”
　　中年男人似是早有所料，对着门外摆了摆手，垂头默然而立的顾珣身形一震，被一位下人引路离去。
　　厅内白玉石板，中道寒檀红木铺就，千山城寨秘林稀有的灵桂兰香烟萦绕，绕于高悬画工梁柱，徒有其名无有其实的夫妻二人一站一坐，相对不语。坐于仅一席蒲团的顾珩继续掐着那枚莲子扳指，音无极细如针落，扳指拨拈，一声一声，空旷幽森。
　　顾珩神态淡然，似是一位虔诚的仙帝法嗣，不着任何痕迹低眉拾数一百零八遍，复次起身来到这位月白薄裘如莲花不染纤尘的女人身前，试图抚弄她的青丝长发。
　　杞商姒后退转身，撇过脸未曾看他一眼，望向外面的花景。
　　这位极少动声色的顾侯爷抬出的手僵滞半空，莲子扳指再次发出细微的拨拈声。
　　一声叹息，顾珩终于开口，轻声问道：“姒儿，多少年了？还在怨恨我吗？”
　　被唤作姒儿的侯府夫人背对着顾珩，她的娇躯如一朵仍未完全绽开的白芙蓉。
　　顾珩似是自言自语，淡淡道：“除了那件事，此些年，曾不顺心？曾缺过什么？受过欺负？”
　　此时的杞商姒是蝉联两届硕人榜百甲的绝世美人儿，这是顾珩给她的，手中拈着那可能驻颜数年的琉璃玉珠，也是顾珩给她的。整个归海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曾讨论过她，垂涎于她，包括顾侯爷的三个儿子。
　　扳指声停，顾珩接着道：“自来到归海这些年，小镇变皇城，百兽俱匍匐，山灵水秀，百原田农，蔚江观潮亭，极天桥，储灵塔，比那小小皇宫好了多少？大了多少？你想去哪不成？”
　　归海曾是戎业一带不起眼的小镇，当年仅有几处渔村和寥寥水田，蔚江时常泛洪，这一带的百姓穷的叮当响，自顾珩率军来到此地，独霸一方，几年后江湖势力群雄并起，新皇这才怀柔封以侯爵。
　　顾珩语气仍是淡淡，接着道：“归海能有今天，你能有今天，不要忘了是本王爷给的，荣华富贵，万千追捧，我能让一个女人拥有这些一辈子，还不值得你对我笑一个么！”
　　自称王爷的顾珩最后一句语气突然冷冽，转到她面前，瞥见那副仍旧不为所动的冷淡容颜，心中一阵火大，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轻声问道：“十几年，你不愿意，我可曾碰过你？你又可曾让我碰过？你何曾有一天把本王当做你的男人？”
　　说着，顾珩从袖口扯出一张三寸宽小笺，猛然甩在杞商姒饱满丰腴的胸口，上面写着数十字：
　　‘隐宗后人，藏剑招，伤长世子殿下，入喉半寸。三番戏弄，王妃三次蹙眉。
　　归海山庄，侄儿，凤启。’
　　杞商姒轻轻拿起胸前那张纸，不看一眼的丢在地上。
　　这个美人儿在硕人榜以‘冷颜’二字标注，其下评语不知从哪得知，归海都传若是能让她略微动容一次，便意味着讨了她的欢心。虽是未曾一睹芳容，但市井斗民皆是喜弄造谣声张，一传十，十传百，终是成了顾侯爷的耳旁风。
　　堂堂尊品侯爵爷顾珩大气稳重，喜怒内敛，唯独这件事儿成了他的禁忌。
　　看到这位十几年手都没有牵过的爱妻仍旧脸色平淡，顾侯爷的脸色阴沉如冷水，突然嘶吼怒道：“觍不知耻的贱货，本王如何待你，都不曾见你放一个屁，被那个杂种瞧上两眼，你就把弄不住了！？你装了十几年清高的脸去哪了？本王好歹养了你十几年，如何？碰都不能碰一下了？”
　　被顾珩一连串羞辱，侯府夫人并未反驳，仍旧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语气淡淡传来：“不要忘了，你给我的一切，原本就是我的。”
　　声音绕梁，顾珩身形一滞，不再言语。
　　杞商姒走了，顾珩没有阻拦，目送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去，他的神情古井无波，望着那位十几年相敬如宾的女人，仿佛在看被临幸受宠的爱妻。
　　顾珩没由来笑了，手中的扳指裂成了碎片。
　　随后走出枳厅大堂的顾珩全然无视见则即跪的侯府下人，一路上步伐如仙帝法嗣的参悟径行，每一步看上去都恬淡稳重。
　　顾珣早在书房等候，见到父亲进来，当下躬身施礼。顾珩来到砚台前，看了看顾珣写的字，随后坐在百年柏香木的太师椅上，揭盖喝茶。顾珣使了个眼色，四下仆人紧步退去。
　　顾珣怯生生再次颔首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王。”
　　顾珩微微点头，并未扶礼，开大桌上放好的精致红木镂盒，戴上那颗新的莲子扳指，平静问道：“老二，父王的棋，你可看懂了？”
　　十多年来一直被这位高高在上的顾侯爷着实看中的顾珣脸色一变，回道：“儿臣略微看懂几分。”
　　掐扳指的习惯是顾珩年轻那会儿就养成的，顾珩见到这个悉心调教的顾珣作态，动作一停，冷哼一声，道：“几年下来，仍是没有长进，也罢，你且先说说。”
　　被说成没有长进的顾珣终于抬起头来，仔细正色回道：“回父王，归海山庄势力仅次顾侯府，那小子自恃有归海山庄坐镇，巧言令色，出言不逊，该是归海凤在后出谋划策，而所谓龙灵之气不知真假，儿臣以为，父王便是要......”
　　顾珣并未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顾珩。
　　顾珩淡淡道：“你以为什么？我要把夫人给折进去？”
　　顾珣低头不语。
　　顾珩冷笑道：“那小子一言一语每个动作我都已知晓，父王认为你玩不过他，你也别心生不服，珣儿，你虽然心思敏锐，聪明善巧，但城府不深，越是不漏秋毫，就越容易被看出心思，这方面，你要多看看昭丰，你明白了？”
　　顾珣闻言一愣，似有所想，片刻道：“儿臣明白。”
　　顾珩往嘴里含了一块儿姜片，道：“天儿冷了，你替我给你娘送去一套貂裘。”
　　说完，顾珩起身不再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