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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岁月无底色 / 第三章 弟弟妹妹

第三章 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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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之前大伯生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长子,二娘生了两个姐姐。在我四岁那年,二娘三娘都相继生了弟弟,尤其是三娘家,还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婆婆平淡如水的生活像是白开水里加了糖,她开始变得勤快又充满活力。每天她先去二娘家帮着孩子喂奶,再去三娘家帮着换尿布。她忙得脚不沾地还乐此不疲。
  当时我的小小认知里还并没有重男轻女的知识,我只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心情好起来也会从不知道谁家给我端一碗剩饭回来。我听说生完孩子的女人都要坐月子,而坐月子的时候吃得是最好的。所以二娘家杀了鸡、三娘家买了肉,他们剩饭里的一点油荤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是美味。
  好景不长,他们两家越来越忙,尤其是三娘家的两个双胞胎弟弟,起初是三娘的娘家妈和婆婆一起在照顾她,后来她娘家嫂子也生了孩子,她的娘家妈便赶回去再没有来过。婆婆开始把时间几乎都用在了三娘家里,有时好几天才得空去二娘家帮着洗洗衣服。
  一天,婆婆一大早去三娘家到下午还没回来,一天没吃饭的我饥肠辘辘。我只好去三娘家里找她,顺便想看一眼长得一模一样得弟弟们。我从堂屋里跑过去,在三娘家门口大声叫了两声“婆婆”,没有人回应我,我便推开门走了进去。三娘卧在床上休息,我叫她她也没听见。婆婆在旁边的小床边哄两个弟弟睡觉。我看见板凳上放着几个碗,筷子横在上面,应该是中午吃过饭还没有洗。我轻轻走到床边,婆婆抬头看见是我,便对我说:“我忙了一天,你去把碗收去洗了。”她用头支使了一下方向。我便来不及细看两个弟弟,小心翼翼把几双筷子收起来,再把几个大碗摞在一起,抱着来到三娘家的厨房里洗起来。
  我最初寄希望于锅里的剩饭,可是我打开大大的锅盖,锅里干净地像洗过一般。我一般摆放洗干净的碗,一边试图寻找有没有装剩饭的碗,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瘦小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洗干净那些锅碗,因为三娘家的灶台高过我的头,我只能把盆接好水放在地上洗,最后再踩着凳子洗锅。
  洗完以后我又挪回屋里,看婆婆满眼欣慰地看着两个弟弟。我走到床边看着他们,他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比另一个胖了一点。看了一会儿后,我才小心翼翼地对婆婆说:“我饿了。”
  婆婆大概是想起来一天没有给我做饭,但同时她又为劳累一天刚刚空闲下来的被打扰感到恼怒。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只会吃!”然后就往家里走去。三娘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翻过身去咳嗽了两下。
  婆婆去厨房里给我煮了一碗面条,只放了一点酱油和盐,放在灶台边上,撂下一句“自己吃吧!”,就又到三娘家去了。
  灶台很热、碗也很烫。我尝试把碗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去,可是太烫了我根本端不了。于是我站在灶台边,拿起筷子吃起来。那一碗刚出炉的面条把我的眼泪都烫了出来,可是我等不到它凉下来,我只想赶紧填饱我饿瘪的肚子。
  此后我常常都是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要么是早上和晚上,要么是中午——有时是下午和晚上。其间还有一两成的日子里只有晚上。我往三娘家跑去找婆婆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我也会从上午就跑过去,到中午吃饭之前再跑回来。因为母亲在家的时候不让我在别人家吃饭,尤其是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不要呆在别人家里。因为每个人家里都不富裕,如果出于客气让你吃上一口,那别人就少吃一口,更有甚者,她害怕我流口水似的望着别人的饭桌,母亲说这是没出息,只有要饭的才在别人家看着别人吃饭。
  我每次饭点前走的时候,婆婆和三娘都并不过问。有时婆婆会记得回家来给我做点吃得充饥,有时她干脆就把我忘了。
  有一天我上午去三娘家的时候,弟弟们因为拉肚子不舒服得大哭起来,三娘和婆婆一人抱着一个,唱着歌、拿着奶瓶,却还是哄不住。我跑过去给他们递毛巾、倒开水、找尿布,一时间也忙得晕头转向。这时,三娘叫我把弟弟换下来的尿布拿去洗洗,实在没有可换用得了。我拿着那片沾满屎尿的尿布,臭气迅速将我的鼻子包裹。我一手拈起尿布的一角,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向后院走去。不料,我被臭气转移了注意力,竟一个不注意挂在桌子脚上摔了个狗吃屎。尿布掉在地上,我的脸摔在了尿布上,桌子倒下了砸在我的背上。屎尿沾得我满脸都是,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狗吃屎”。
  疼痛和肮脏使得我在这个屋子里不合时宜得哭了起来。不同于那两个抱在手里的哭,他们被哄着、爱着,捧在手里。婆婆赶紧跑过来扶起桌子,好在桌子上没有放什么易碎的物品。三娘也跟着跑过来,她嘴里骂骂咧咧地,可惜哭声太大,我听不清楚。可是她重重地踢了我一脚,把趴在地上的我翻过面来。疼痛从腹部传来,我看见了她狰狞的脸,我分辩出她在骂我不中用,骂我添乱,骂我没人要。听见她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再到我们家来,然后又踢了我一脚。我顿时哭不出来了。我听见最后一个滚字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回自己家去。此时我才明白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明白了挨饿受冻总比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受嗟来之食得好。而我不仅没有受到嗟来之食,我甚至没有想过去乞求那嗟来之食,我只是在我小小的心里,唯一侥幸地期望着我在那里的存在可以使得婆婆记得家里还有个我,可以在饭点或是任何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回来做一碗饭给我吃。
  我踏进堂屋眼泪又涌现出了。我去水井旁接了水洗脸,可是不管我怎么洗还是觉得自己臭气熏天。我开始想起了我的母亲。她总是在这口水井里打水,然后做饭给我吃。那一刻我觉得母亲做的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我不再记得她的粗鲁和大声,不再记得她训斥我时的严厉,我只知道父亲母亲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坐在水井旁边伤心地哭了起来。那个下午我在水井旁边睡着了,直到傍晚才饿醒过来。
  醒来以后,我看见两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往前面走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块饼干蹦蹦跳跳地走回来。我跑过去问他们饼干是哪儿来的,他们嬉笑着说在旁边的小卖部买的。我问他们用什么买,他们拿出兜里的一分钱,告诉我用钱买的。
  我想起婆婆那里有这样的钱,在她的枕头底下。我跑进屋里,在婆婆的枕头底下找出刚刚那个小男孩手里拿的那一张,跑到前面的小卖部去,把钱递给他们。那位大婶问我要买什么,我说跟刚刚那两个小男孩一样。于是我也得到了一块饼干。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块饼干香甜又厚实的味道,那是我在这世界上吃过最好吃的饼干,尽管我后来见识过许多高端商场里不同的饼干,国内的、国外的,不同口味、不同包装的,我仍然觉得它们不能与那块饼干相提并论。
  有了弟弟的二娘家也忙碌起来。大姐和二姐当时都在村小学上学。有一天我在堂屋门口坐着发呆,二姐提着水桶在她们家的水井旁打水。在她一次抬头的瞬间,我们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4岁的我和7岁的她有许多不同,她已经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我们俩又有一些相同,只是那相同我说不出来。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堂屋门前的院子里耍泥巴,二姐走过来教我用泥巴捏熊猫。尽管当时的我连熊猫是什么还不可知,可是当一坨烂泥经过她的巧手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时,我几乎快要尖叫出来!我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告诉我是学校里的老师教的。那时候学校便在我的心底里埋下了一颗快乐和希望的种子,我以为进入学校以后,出来便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那个下午我和二姐一起捏了好多泥娃娃,我们把娃娃放在墙根上晒干,免得被人踩烂。我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些泥娃娃,它们活灵活现,一下子成为了我最亲的伙伴。我盼望着太阳快快将它们晒干,因为二姐说晒干后涂上油漆,再用火烤,它就会永远变成一个陶瓷娃娃,并且永远是一个漂亮的娃娃!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陶瓷,不知道普通的泥巴不能做成一个永久不坏的陶瓷娃娃。所以我怀着一百分的希望,等待着、等待着。
  天渐渐黑下来,二娘从地里干活回来,她背上背着她几个月大的儿子,大姐提着菜篮子跟在后面。下午毒辣的阳光把她们娘俩的脸晒得通红!二姐在此时才反应过来玩耍耽误了她做晚饭的时间,她如临大敌一般跑了回去。二娘进屋去了一会儿,又出来了。她在门口大声地辱骂着她的女儿,或者还有别人的女儿:“这一大下午了饭也没有做,赔钱货跟着赔钱货玩些什么烂玩意儿!叫你学好的不学,跟些小赔钱货也能玩一下午,你是不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娘了!我说话是不是不管用了!”骂到生气处,她冲过去揪了二姐几下,我看见二姐站在厨房门口一声不吭,她的眉头在疼痛的那一下紧蹙起来,很快又恢复原装,像是害怕被人发现她很痛似的。二娘继续骂着:“这个家里就没有其他活人了!我生的不值钱,别人生的才值钱,别人金贵有人伺候,我连个做饭的都没有,生个女儿也是不值钱,这么大了饭也不会做!造孽啊,造孽啊!”说着,二娘过来抓起我的娃娃就砸向地里去,我的娃娃们摔得粉碎,下午我和二姐把她们从地里刨上来,变成可爱的娃娃模样,如今它们又被二娘摔回土里去,摔成原来的泥土模样。
  我心疼得呆滞在原地,我被吓坏了,不敢言语,只是转身回去趴在床上流眼泪。
  那一年年底,父亲和母亲从外地回来过年,他们提着行李到家时,我一如往常的在堂屋门口耍弄着泥巴,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当时已是下午,父亲扔下行李抱起我快乐地转圈,转得我头晕眼花。母亲问我中午吃的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她又问我早上吃的什么,我还是摇摇头。母亲回家的快乐立马被阴云笼罩,她问我婆婆去了哪里,我指了指三娘家的方向。
  我看见母亲眼里饱含着泪水,她拉起我到井水旁擦洗,又给我换了一身她从城里带回来的新衣服。她带着我去小卖部买了一包饼干,母亲蹲下来问我:“婆婆有没有买给你吃过?”我摇摇头,“有一天下午我自己来买了一块。”然后母亲转过身去对小卖部的老板说,如果以后看见我过来要吃的,就把吃的给我,把账记上。
  晚饭时,母亲质问婆婆为什么不给我做饭吃,婆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她会偷钱自己买,不会饿死的!”我看见母亲扶碗的手似乎颤抖起来。父亲略作严肃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偷婆婆的钱了?”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偷,也不知道婆婆是如何发现的,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上一次拿钱去小卖部换饼干吃的事情似乎是不对的。母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她喝斥我去堂屋门口跪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回来了我还要挨打,我以为母亲回来了我便像弟弟们一样是被抱在怀里的那一个。我去堂屋门口跪下了。
  母亲去后院找到一根桑树条,她狠狠地抽在我的大腿上,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摇摇头,我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者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被定义为是错的。婆婆在饭桌上继续说着,“这么小就会偷钱,长大了岂不是要偷金,这还如何了得!小时候不管教,长大了迟早是祸害!”母亲听完以后,又狠狠地抽打着我,直到她也气喘吁吁,才放下手来。父亲把我拉起来,告诉我不可以在大人不在的时候拿钱出去,要告诉婆婆自己要拿钱去干什么,得到批准以后才可以拿走。我点点头。母亲把桑树条往地上一扔,让我赶紧把饭吃了,吃完后再去屋门口跪一个小时。
  那天夜里我听见母亲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母亲怀孕为我生下了一个妹妹。在多年以后我也为人妻为人母以后,我才能够想明白母亲那天的处境。她知道我为什么拿钱,她知道婆婆是在煽风点火,她知道我在这里无人照看、无人待见,可是她教育我不要偷东西是必然,她一时间无法与婆婆正面争吵是隐忍。当时他们在城里住着一间狭小的单间,屋子里除了一架小床,连落脚也困难。她没有能力把我带走照顾,没有能力供养我在城里读书,用她后来的话说,她不知道把我带走会不会饿死。可是我的可怜和孤独让她觉得必须给我留下一个兄弟姐妹,无论当时或者以后,希望这世界上还有人与我血脉相连、互相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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