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脸前这个东西无法形容，是一种超出常识的样子。
　　通体发暗，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颜色，勉强算的上蠕虫形状的身体上却又生长着四肢样的组织，身体巨大恐怖如斯竟然还漂浮在空中。
　　脑中似是炸开了一朵蘑菇云，瞬间大脑宕机。
　　付焱微张着嘴，口水几乎都要溢出嘴角，愣愣地与这恐怖的生物脸贴脸的对峙。从那眼睛样活动的器官，他猜测这是一个活物，但除此之外只剩下“怪物”两个字在他绷断了的神经里流窜。
　　“救命……”付焱摸到了周渊冰凉的手，干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
　　那怪物却也没了下一步动作，直到另一只长相更奇怪的东西贴过来，像是观察似的在面前打转。付焱想闭上眼，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木头一样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突然，心脏不合时宜地一跳，大力到似乎就要窜出包裹着它的肌肉和骨骼，付焱登时痛的蜷起上半身，不明所以。
　　两只怪物也随着躁动起来，怪异的身躯战栗着，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痛苦。
　　下一秒变故横生！
　　一只凌厉的拳头贴着付焱的发丝划过，拳风后至，吹得鬓角的头发上下分开。怪物之一被一拳轰飞，被击中的身体部位像燃尽了的纸灰被风吹过那般散开，显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夜虎从墙沿跳下来，一把将自己穿着的作训服扯成几块布片。呼吸之间，硕大的肌肉和其上遍布的鲸纹同步起伏，周身气场瞬息暴涨。
　　“谁啊！”付焱重获身体的控制权，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武器你能不能不要像姑娘一样叽叽喳喳！”夜虎不满地抽起面部肌肉，本就硬朗的面相此时显得有些凶悍。
　　付焱认识这个声音，对这样能直观感受的强大力量也有深刻体会。已经痊愈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没出息地缩了缩身体。
　　“嘁！”这个俄罗斯人丝毫没有要遮掩一下的意思，眉眼之间露出了赤裸的鄙视。
　　付焱也意识到了自己动作透露出的怂货气质，还没来的及硬气地从地上立起身体，一道与夜虎浑厚气场不相同的锐利之意从小巷尽头传来。
　　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一痛，似是被一刀割成了两半，他低头去看却完好无损。
　　两只怪物的反应更加剧烈，在狭窄的小巷中前后碰撞着，像是想要逃跑。
　　“这是超大体蜉蝣，武器你带着周渊先走。”
　　清冷的声音传来，一抹纤瘦的女孩身影自小巷深处走出，木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受到身着和服的影响，女孩脚下踩着标准的日本小碎步，黑色束于脑后垂于腰际的长发随着步子一抖一抖。
　　付焱没心情欣赏美女，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来人那在乌黑的公主切对比之下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和手中一把日式打刀吸引。两者巨大的反差让他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在看什么。”那女孩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和服的袖子顺着胳膊滑落到肩膀处。左小臂上盘踞着骇人的伤疤，伤疤之下则是变得狰狞的黑色鲸纹。
　　在这两人赶到之后，付焱的心脏重新回归正常的跳动频率，不安和恐惧也渐渐淡化，只剩对两道身影庞大气场而感到震撼。
　　“没看什么。”他不敢耽搁，活动了两下身体，咬着牙将周渊架起来。
　　此时周渊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整具身体秤砣似的压在付焱肩膀上。剧烈运动后的脱力感加上刚才席卷全身的惊骇，付焱的四肢几乎无法执行大脑所给出的命令，轻飘飘地动着。
　　见付焱和周渊离开，蜉蝣暴动起来。
　　付焱背后的汗毛直立，巨大的压迫感从后袭来。
　　“养狗的！”夜虎暴喝，宛如一只雄狮咆哮。
　　女孩无言，身影即刻闪动，金属银白色的残影攒动，刀鸣阵阵。速度之快，付焱的余光只瞄到了一阵刀光，脸颊处瞬间霍开一道细小的血口。
　　那扇贴满小广告的铁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可拉动起来却出乎意料的沉重。
　　付焱单手拉得直崩青筋才勉强把缝隙扩大到能够塞进一人的程度，他来不及喘息，三两下将周渊从一侧的肩膀上扶下来塞了进去。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走道太窄，根本不足以两人并排前行，只能一前一后的拖行。
　　这一认知几乎打散了付焱一路以来吊着的那口气，他实在没有体力将周渊拖出来换个顺序再拖进去了。
　　行吧，反正我是给你送到这了，你们不是有超能力吗，肯定会有人发现你的，爷这把是真的尽力了！付焱这么想着，把周渊的四肢都妥妥贴贴地安置进那条黑漆漆的过道里。
　　要是此时路过一个不明真相的路人，十有八九会把付焱认作一个杀人抛尸的变态狂，一边浑身沾血的摆放“尸体”一边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周渊身材高大，在过道里只能委屈地被摆成一团。
　　付焱长出一口气，心中仿佛巨石落地。他又伸手去关门，但怎么用力那一扇小门都无动于衷，于是就地放弃，两腿一伸坐在门口。
　　不远处就是夜虎和那个女孩，两人的动作还算轻松地与蜉蝣缠斗。付焱心头麻木，带着观赏的意味看夜虎拳拳如泰山压顶般的力量砸在蜉蝣巨大的身躯上，黑色的灰四溅，而那女孩则是闪烁在黑灰之中。
　　手起刀落，蜉蝣便被切碎，最终化为碎片落于地面消失不见。
　　付焱瘫坐着恢复体力，看着女孩也从跳跃的半空落回地面，刀锋一侧做出“血振”的动作。他曾经是武术特长生，对许多门路都有点了解，但程度也就仅仅是能将动作和名字看图联线。
　　女孩的动作明显不是他这样的门外汉，看样子就是专业练家子出身。整场战斗中都没有见血，但女孩依旧做出了“血振”的动作，深情肃穆得绝对不会是那种“进了三分球一定要有个装逼的庆祝姿势”的样子，更像是习惯使然。
　　女孩再次抬手，手腕一转，刀身挽出一个圈后刀尖向下，狠狠把刀扎进自己的左臂中。
　　付焱眼睛一痛，却没看到想象中的鲜血四溅，那狰狞的黑纹光芒大作，刀身慢慢没入其中直至消失。
　　今晚过后，他已经默认了超能力的设定，就是接下来真有人能影分身出1000个他都只会大喊“好厉害”。身心俱疲的付焱眼皮上下打架，全然没有意识到正在有大批蜉蝣群如乌云般压了过来。
　　“武器！”那个女孩细长的眼睛一震。
　　“走！”夜虎用胳膊夹起女孩往肩上一甩，另一只手去抓付焱的衣领。
　　付焱登时悬空，像只鸡仔似的被提在手上。
　　“周渊，周渊在里面！”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
　　夜虎眉头一皱，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个碍事的废物给打晕。可蜉蝣群出乎意料的快，眨眼的功夫已经聚集到了他们所在的上空。
　　但就在三人觉得可能要血拼了的时候，蜉蝣群骤然停顿，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被按了暂停。
　　“看起来他还没死。”夜虎嘴角一咧，一脚将铁门踹到墙上再反弹回来。
　　周渊依旧保持着刚才被付焱摆放好的姿势，但是却把头偏向了门外的方向，眼睛用力地睁开，原本发灰的眼珠变得更浅，彻底与眼白融在一起，黑色的鲸纹在眼眶中高速飞转起来。
　　付焱被丢在地上，夜虎转手提起周渊扛在另一边的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你自己跟上。”
　　闻言他赶忙追了上去，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即使如此付焱却还是能够听见外面传来空气的震动声和蜉蝣聚集在一起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
　　他不仅质疑自己的听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难道真的是唐谣所说的什么苏醒了？我他妈马上就要变异了？
　　这一次付焱没有借助手机的光却依旧平稳地走在过道中，甚至能够清楚看见前方夜虎肩上扛着的两个人发丝飘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各方面确实有了很不寻常的进化，光是五感就变得比之前敏锐了至少两倍，两人的脚步声在付焱耳中都变得格外清晰，连每一步之间产生的细微差异都一清二楚。
　　大厅内和那天一样，毫无差别，只是空空荡荡没有人。
　　“我去把他们两个放下，你就呆在这别乱跑。”夜虎径直往里走，毫无停顿。
　　付焱有些无措，选择了一个角落的吧台位置，脱下沾满血液的校服外套后乖巧地坐下。
　　“付焱。”
　　有人叫他，而后面前递来一杯加了冰块的可乐。
　　“谢谢。”付焱抬手去接，他现在已经不奇怪有人认识他了，也许在这里他就是SuperStar。
　　两只攀满黑纹的胳膊伸向吧台，付焱飘忽地眼神瞬间聚焦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手：“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付焱撩起衣服裤子，只见自己几乎全身都附上了走势诡异的黑色纹路，心口处一块红色的妖冶图腾则是中心，所有的纹路皆是从这出发。
　　“不要怕，付焱。”林姓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吧台中央，平静地用绒布擦拭酒杯，“这是你的鲸纹，他们已经和你共同生活18年，早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了。”
　　付焱目瞪口呆，用力去搓却毫无用处。
　　“犬养枫用了十几年尝试剥离鲸纹都失败了，接受它吧。”老者笑眯眯道，“喝杯可乐，你们小孩应该都喜欢。”
　　“你是谁？”付焱看着突兀的鲸纹，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我叫林洽，是这里的老板。”老者绅士般点了点头，虽然是亚洲面孔却在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欧洲的礼节教养，“也是这个鲸群的头鲸，来自研究院。”
　　“？？？”付焱目光呆滞，脑袋一歪。
　　“呵呵，看来要好好给你解释一下了。”林老头把玻璃杯放回杯架，又取出一只细细擦拭，“鲸组成的组织就是鲸群，鲸群的首领被称作头鲸。所有的鲸群基本自洽，但是研究院有统一管理的权限。”
　　老头说的简洁明了，姑且拥有高中学历的付焱差不多能够听懂。“基本自洽”这个词一出让他有种回到学校听课的感觉。
　　“唐谣说你不太相信。唉，也没办法，你的鲸纹苏醒的太晚了。不过今天之后你应该就会相信了吧。”老头自顾自盯着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看向付焱。
　　“刚才那个就是蜉蝣？”
　　“那是超大体蜉蝣。蜉蝣也有很多种，多见见你就认识了。”
　　那老头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多去菜市场买买菜，菜的品种就认识了。
　　“那周渊怎么回事，他不会死了吧，他流了好多血，都要流成人干了！”
　　“他的肋骨断了，扎进了肺里。但是不会死，你不用担心。”
　　“什么！？”
　　付焱惊得跳起，在他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副骨头戳出体外，血流成河的景象。“肋骨扎进肺里”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恐怖，他还不知情地背着周渊跑了这么远。
　　“别怕，就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及时洽疗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是鲸呢，鲸纹会帮助自己的宿主最大限度提高机体恢复能力，只要不是一瞬间的致命伤，不会随随便便就死了的。”老头颇为淡定。
　　“哦。”付焱重新坐下，“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脖处：“每一种鲸纹都会赋予宿主不同的能力，这点小事正好在我的能力范围里喽。”
　　“那我有什么能力。”付焱双手握拳又松开，“不会就只是视力听力变高了吧。”
　　“唔……”老头作思考状，“这就需要你自己慢慢地摸索啦，我可看不出来。但是你的鲸纹比普通鲸纹的范围这么大，肯定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厉害多了。”
　　“那为什么他们要叫我‘武器’？保护我又是什么意思啊，今天周渊为什么会在我家，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回应他的却是两人相顾无言，只留下呼吸声证明时间依旧流动。。
　　“……周渊醒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漫长的沉默后老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