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听力被陡然之间拔高，屋内轻微的声响都变得明显。这个前所未有的变化让付焱无法适应，仿佛是有人站在他的耳道里做ASMR，可他还偏生就受不了这种特殊的声音艺术。
　　右边的眉毛一蹩，他看向林治的眼神变得不解。
　　但后者罔如未见，转过身去将酒柜里的酒一瓶瓶轻微调整位置。就是这玻璃酒瓶与木柜直接摩擦出的沙沙声让付焱浑身刺挠地想要抽筋。
　　“爷…爷爷你在做什么？”付焱背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不知如何开口。
　　“嗯？”老头动作顿了一下，对这个称呼好像很新鲜的样子，“我把酒的标签放齐，不然谢安回来又要抓狂了。”
　　“哦哦。”付焱心想这帮超能力也会有强迫症啊，“那我先去看看周渊，他在哪？”
　　“往里走，你就会看见了。”老头只是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十分随意。
　　付焱将信将疑，但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他一个LV1的新手村小白哪来资格质疑。于是捡起丢在地上的书包和校服，茫然地顺着老头的指示走。
　　算起来，这才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上回他顶多是在门口踩了两脚就被打包转运进了某个套间，最后又被保释似的走着后门带了出去。
　　实际上这个地方却比想象中要大上数倍，大厅之后是长长的走廊挂着暖黄色的壁灯，两侧皆是描绘着欧式金边的房门，活像闯进了欧洲贵族的寝宫。
　　走廊的格调于大厅里纸醉金迷的气氛不太一样，不知何处飘来熏香的味道，让付焱一口从鼻孔爽到肺里。他好奇宝宝似地伸手去摸，浮雕壁纸的凸起蹭过他的掌心留下浓郁的气味。
　　以付焱的脑袋瓜肯定是没办法想通整个房子的结构，边嗅闻着爪子边土狗似的感叹着“我去，这是真大”！
　　只是来回打转了两圈却没有所谓的“往里走就会看到”，盯着一扇扇紧闭的门研究了半晌，眼睛被繁复花纹晃得生痛的付焱，决定做好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去找人问路。
　　林老头在大厅内就安静地立着，付焱伸头去看，竟有几分不好意思打扰他。
　　笃笃。
　　付焱屈起手指敲响就近的房门，沉闷的声音随即响起。
　　“好家伙，这是实木的。”指节上钝钝的痛传来，他不由蜷起手指嘴里嘟囔。
　　“进。”
　　一道清晰的声音传出来，付焱心中一喜，推门而入！
　　房内的陈设与那天他所在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里无处不堆着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相比之下更有些生活气息。
　　周渊就在床上死狗一般躺着，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赤裸的上半身打着绷带，一直以来都神气活现的人这会终于安静下来。
　　“谁给你治的，这也太快了。”付焱带上房门，没敢动手去碰，只好凑到周渊床前上下左右地观察。
　　“生日快乐啊火火火！”死狗在床上咕涌了一下，调整了睡姿。
　　“你这个生日惊喜也太离谱了，不会这些都是玉米淀粉混色精吧。”付焱转身给周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满是干涸的血液的后背。
　　“说什么呢，这可都是真血，我他妈是真休克啊！”
　　“我看你现在很精神，你不是宇智波，你是金刚狼吧。”
　　周渊闻言顿时躺平，“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我拼死去救你，你丫的还说我！”他吸气，“诶呦疼啊，没良心的东西！”
　　付焱制住他打滚的身体，不禁质疑：“你丫不是肋骨断了还扎肺里了，还这么滚，想被扎穿吗！？”
　　说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断骨窜出身体的恐怖画面。
　　“谁跟你说我肋骨断了的？阿斯克不是下去给我拿药了，你们俩碰不上啊。”
　　“吧台那边那个老头说的。”
　　“哦，老爷子啊。这里是他的领地，在这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周渊顺嘴科普道，“他还和你说啥了？”
　　“没说啥，随便聊了两句。什么鲸群啊研究院啊，基本自治统一管理。他以前是不是当老师的，这词一套一套的。”
　　“老怪物一个，活了百来岁了还活蹦乱跳的，谁知道他以前是干啥的。”
　　周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吓得付焱一抖。
　　“你不是骨头断了吗！”
　　“爷爷我身体好！受了伤之后鲸纹就会飞速帮我愈合伤口，不然你看哪个普通人能流这么多血？早断气了好嘛！而且阿斯克一直守在这，我一回来他就能处理，他可牛逼，躺两天就没事了。”周渊一拍胸脯，活络地不像个伤员，“以后你也会享受同样的待遇，还能像老爷子一样活一百多岁。”
　　“我也不是很想活那么久……”
　　“那还挺难的，鲸不战死的话活一百岁不是问题，不然你自杀吧，还得是瞬间被爆头的那种，或者你也可以叫小枫给你干脆利落地把头砍下来！”
　　“你他妈在说什么！刚才不还是超能力热血番，现在怎么变成血腥恐怖片了！”
　　“我说的实话，‘忠言逆耳利于行’你懂不懂啊！”
　　“你他妈骨折一次文学素养还变高了？骨折这么好，要不你把我也打骨折。”
　　“我下不去手，你要不去找夜虎。他一拳能把你24根肋骨至少打折一半，我断了两根，你就是我的超级加倍啊！”
　　“你跟我搁着斗地主呢！”
　　“阿斯克的鲸纹主治疗，以你现在的身体断12根肋骨，只要不伤及脏器，也就躺一个礼拜的事。”
　　说着，周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付焱的身体。被他这么一看，付焱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黑色鲸纹。
　　“对了，怎么我身上的这么吓人！”付焱三下五除二脱了上衣，露出还算精壮的上半身。
　　“嗯……”周渊转了转付焱的身体，若有所思，“老爷子没告诉你？”
　　“啥？”付焱不解。
　　“没啥，这就证明你牛逼！”
　　“你少跟我胡扯，今天为什么突然在我家，不会真是来给我准备生日惊喜的吧！还有你怎么进去的！”
　　两人胡侃了半天，付焱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肚子的问题。
　　“谁跟你胡扯，我说真的。”
　　周渊在床上蹲起，两手屈起举在胸侧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他们两个经常这么互相打闹，然后扭打在一起。
　　房间内铺着大理石样的漂亮石材，床铺四周更有皮草的地毯。
　　光顾着玩幼稚打闹游戏的差生二人组，尽管拥有了不一般的听力却依旧没有注意到皮鞋地踩在地板上又踩上地垫发出的声响。
　　“周渊，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个伤员吗？”阿斯克身着卡其色的风衣，单手托着银色托盘，神情不悦。
　　付焱闻声转头，来人高挑的身材被剪裁精致的衬衫包裹，黑色西裤下的腿大概得到自己的肚子。
　　疑惑又吃惊的眼神最终停在阿斯克的脸上，有点卷的黄头发浅灰色的眼睛，标准北欧人的长相，但是再此基础上要更漂亮一些。
　　“你是……”
　　没人不喜欢美人，即使对面是个男的，但那种高贵的气质还是让付焱有一点局促。
　　“我是阿斯克勒庇厄斯，付先生你好。”阿斯克一手抚在心口，看起来是行了个礼。
　　“不用不用，叫我付焱就行了。”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付焱像个被突然丢进贵族堆的贫民窟小孩，手忙脚乱地回应，“你叫啥，阿斯克什么斯先生？你姓啥，不好意思名字没记住……”
　　他竭力模仿着阿斯克刚才嘴里那串晦涩的词语。
　　“诶他希腊人，他们外国人取个名字都拗口的很。我们都叫他阿斯克！”周渊适时出声，阿斯克也微笑予以肯定。
　　“阿斯克勒庇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神，你可以把我当作这个鲸群的医生。”阿斯克动作优雅，将托盘放置在床头柜上取出其中的药液。
　　“噢噢噢噢…”付焱叠声应着。
　　他自认面对周渊这个贱狗是应付的游刃有余，毕竟他们俩五十步不笑百步，可当阿斯克这样好像油画里抠出来的天使王子站在他面前，付焱就很难自然地与他说上话了。
　　刚才面对林老头的时候他就有一点在那教养气质下自惭形愧的意思，但好歹他们俩应该国籍一样，多少带点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这个进口货可是货真价实的希腊人，在付焱眼里直接给他套上了身披白袍头戴橄榄枝花环手举圣火的滤镜。他没什么见识，电视里的古希腊人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刻板印象。
　　“他是模特吗？身材也太好了！”付焱有些猥琐地趴在周渊耳边悄悄道，而后者正被翻过身按在床上上药。
　　这才让付焱看见他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臆想出来的疼痛让付焱倒抽一口冷气。很难不去想当时周渊还被拖在地上挪动的感觉。
　　“不是很疼，你别一副活见鬼的脸色。”周渊悠闲地趴着，斜睨了他一眼。
　　“我本身就是医生，当初是被家族送来中国学习中医的。”阿斯克自然的接话，手上丝毫不受影响。沾了血的绷带和敷料被丢进托盘，新的敷料上浸湿药液，轻柔而快速地重新包扎。
　　但是付焱表情一僵，背后讨论人家却被正主听见多少有点尴尬。
　　阿斯克指指自己的耳朵：“你也听得见。”
　　付焱这才意识到，所有鲸的五感都比常人要灵敏，顿时闭麦。
　　可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老外留着金色山羊胡给人把脉的画面。老中医阿斯克勒庇厄斯一捋胡须，跪地高喊：“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您这是有喜啦！”而后周娘娘大手一挥说：“阿太医，本宫这胎可就托付给你了。待本宫诞下龙子，重重有赏！”进口老中医便千恩万谢地退场。
　　之后又转念想着来超能力组织应聘还得专业对口？
　　付焱其实是一个很爱胡思乱想的人，他生活太平淡了，总归要一些东西填充自己的内心。而这样乱想还有助于他入睡。
　　“我的家族是古希腊神的后裔，也是一支非常古老的鲸群。”阿斯克并不介意付焱的失礼，反而温柔地开口，“你看，周渊身上的伤是蜉蝣直接留下的接触伤，从伤口的撕裂情况来看应该是一种中型攻击性蜉蝣。”
　　付焱听得云里雾里，但周渊显得不是很乐意：“能不能别把我当教具！”
　　“哦对了，我们希腊一般没有姓氏，称呼名字就可以了。”周渊自己翻过身，阿斯克便回忆起自己刚才似乎还有问题没有回答。
　　“哦哦好的。”
　　付焱其实并不在意他到底姓什么，反正不管姓啥他都念不来。只是这会被阿斯克一说，脑子里又出现了“阿斯克勒庇厄斯家族”这个词。好家伙，一家的医神？不知道他们家里挂不挂“妙手回春”啊。
　　“火火火，你别听他乱扯，这家伙就一进口神棍！有一次我伤的特别重，半只脚踏上奈何桥那种，他晚上看护我的时候抱着他家族谱给我讲了一晚的北欧神话故事！”周渊套上衣服，一脸悲痛欲绝，“不过除了神的后裔那句，其他是真的。”
　　“我们真的是神的后裔，周渊。”阿斯克反驳。
　　“你们希腊人的家族，神的后裔遍地开花！”周渊不屑地嚷嚷着，“我一板砖砸出去，砸中十个里面九个和你撞祖宗。”
　　付焱看着阿斯克冷下去的脸，急忙开口：“你不懂别乱说。”
　　但阿斯克却只是皱了皱眉：“不与傻瓜论长短！”
　　付焱愣住心说现在外国人已经能把俚语用进日常对话了吗，中文不是号称最难学的语言之一？
　　这场争论被阿斯克单方面停止，周渊没法搭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付焱身上。
　　“你去洗个澡吧，脏死了！”
　　我这是为了谁！付焱心里不爽，但也不好发作，毕竟周渊要真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他也不好当白眼狼啊！
　　况且他也觉得自己该洗个澡。
　　浴室地上还残留着血迹，周渊沾了血的衣服被丢在洗手池里，血水不停向下滴最后流进下水道。即使刚才达成了怪物嘴下逃生的成就，付焱看见这场面还是不免心惊肉跳，直到温热的水流兜头淋下，他才有了重回人世间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