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付焱并没有睡下，反而是站在窗前闭了灯偷偷看向唐谣的方向，看她与周渊做一样的事。
　　其实周渊和他家并不在一个方向，但是每天放学总是要追着付焱一起回家，然后再在周围瞎晃悠很久才自己离开。
　　付焱大概在高一升高二那会就已经发现了这件事，起初只是觉得周渊没人管，闲的无聊就在街上闲逛。曾经还老妈般叮嘱他晚上早点回家，不然不安全这种话，没想到人家竟然是自己的保镖。
　　想着便觉得好笑，胡乱给自己裹上被子后沉沉睡去。
　　他是个不怎么做梦的人，付焱的睡眠深度基本能够达到马里纳亚海沟的程度，对于他而言睡眠绝对是大补，既能补充体力又能逃避现实，何乐而不为呢？
　　当他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时，第一个念头永远是——不如睡死算了！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到了太阳下山的时间，因为昨晚偷看唐谣而忘记拉窗帘，夕阳射进屋内打在脸上才不情愿地掀开被子。
　　风扇呼啦呼啦地转，付焱趿拉着鞋把脖子伸到镜子前反复观察。不然怎么说睡觉好呢，睡前还明显的手印此时已经消下去了大半，只留下几块稍许反青的印子，疼痛感也不再强烈。
　　但就是这微微的疼还在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他在做梦。
　　付焱翻了翻消息，其实除了周渊从没有人单独找他，手机便这么沉寂了一天毫无动静。心里挣扎了会是否要去主动联系一下周渊，但最后的决定却是“算了吧”。
　　付焱的心路历程其实很难描述，坚守了近18年的世界观在一晚上被一群帮你建设世界观的熟人敲得稀碎，按照正常流程下一步大概是拉着你的手告诉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啊亲爱的救世主桑麻！
　　倒也不是说他没有少年热血沸腾的梦想，但再怎么热血沸腾也不能这么跳脱吧！付焱的幻想也仅仅停留于穿越异世界做英雄，还没想过直接改变现实世界，但他们所说的是他妈超自然啊，应该移交超自然现象研究和防御局！周渊都有写轮眼，那他作为他的好兄弟是不是真的可以影分身啊！
　　付焱往泡面碗里注热水，大脑里面思绪乱飞。
　　唯一不变的是付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毕竟他确实没有看到除了周渊那双眼睛外任何有力的证据。
　　之后又过了几天，周渊没有去上学。付焱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中间曾踌躇着给周渊发过消息却联系不上。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他对此无能为力也无话可说。
　　紧接着唐谣也称家中有事而将班级临时托付给了那位更年期的教导主任，只是没了周渊这个“犯罪首脑”后，付焱独自一个人还算是老实，总归日子过得就像一碗白开水那样能一眼看到底，并且平静无波。
　　其实仔细观察，付焱就能发现生活中陆陆续续少了非常多的人，似乎那一张由人组成的大网正在剥离他，又像在收拢他。但他就是那么一个不争不抢，毫无激情的死小孩，时而对周遭环境产生的敏锐感觉终究敌不过“不管闲事，长命百岁”。
　　就这么一直想着，付焱甩着钥匙独自晃荡在回家的路上，好几天没有周渊在身边吵吵闹闹让他竟然感觉到了几丝孤独。
　　从小到大他都不招别人的喜欢，但也仅仅是不喜欢，并算不上讨厌。没有人针对他，也没有人亲近他，活了18载他自己也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
　　但好在他天性平淡得好像是人类之外的存在，对归属感这种东西也总表现出满不在乎。周渊的出现他并不反感，突然离去也并不伤感，只是对比之下才有些孤独罢了。
　　付焱将钥匙插入锁孔中，逆时针旋转。
　　“咔哒”
　　“嘭！”
　　在锁芯弹子弹开的瞬间，屋内穿来一声巨响。
　　“卧槽！”付焱被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纷飞的灰尘和家具破碎的木屑布片随着气浪直扑在他的脸上，刘海都被掀翻露出了整个脑门。
　　两三秒过后，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震撼却也最真实的一幕。
　　因为现在付焱只有一个人住，没什么生活追求的他不常收拾卫生但也不算太乱。
　　好家伙此时此刻却好像被人入室抢劫顺道与正义的伙伴在此决战一番般凌乱——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家具，更有甚者被不明力量砸成了零部件，生活用品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一地狼藉”都不够形容此时此刻的样子。
　　付焱还来不及震惊，就瞥见到处残留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血！
　　“卧槽卧槽卧槽……”此时此刻他已经想不出第二个词语了，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手机。
　　恐惧、震惊、紧张等等无数种情绪在瞬间挤满了他的大脑。
　　“冷静！”他对自己念叨着，两只手一起捏住手机才颤抖着解开了锁，“报警报警。”
　　这个时候付焱也不知道哪里安全，鹌鹑似的缩在门边守着拨号的手机，想着万一冒出来个不法分子他也好夺门而出。
　　电话很快被接通，付焱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付…焱，快…快跑…付焱……”
　　？？？除了电话里接警员的声音付焱似乎又听到了另一个微弱的声音。
　　“快跑…跑…”
　　付焱搁下手机，偏头去听。
　　周渊！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炸开，甩下书包和手机就往声音源头找去。
　　房子没有多大，付焱往里找了几步就看见周渊一动不动的倚躺在自己房间的墙边。如果不是刚才还听见他的声音，绝对会觉得这人已经断气了。
　　“快点跑…你很危险…”周渊满脸的血，边说话边从嘴里往外溢。
　　付焱的尾巴骨处突然发痒，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背直上头顶，差点脚下一软倒在地上。手足无措了半天，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帮你打120……对！120！”
　　愣了好一会，付焱终于如梦初醒般地上下摸索自己的身体，却想起自己的手机刚才被丢在了客厅里转身欲找。
　　“你别打了！”周渊费力地直起身子，大喝，“快点跑！去我带你去过的巷子！”
　　说罢就倒回了地上没了动静。
　　付焱被吼的一愣，再也没有一丝精力去想多余的事情。
　　他几乎是本能地相信了那条巷子而多过了120，于是努力地将周渊的身子托起来，不知道哪来一股力气一手抄起书包手机一手架着周渊甩了门就跑。
　　大晚上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在大街上跑着实诡异，但好在那条小巷子离付焱家其实不远，路又偏僻少有人走，不然他大概还没没走出100米就被报警抓走了。
　　“你在干什么？”周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挣扎两下又软趴趴地倒下。
　　“你别动了大哥，你真的很重！”付焱苦不堪言，背上那人挣扎的两下差点让他膝盖一软栽在地上。
　　“你别管我，把我丢下，你快点走。”周渊的气息明显的平稳下来，但依旧微弱，“太危险了…你去躲起来，别出来，我会保护好你……”
　　听着几分感动涌上心头，付焱站稳身体，把他的屁股又往背上托了托：“少说两句吧，现在看起来你比较危险。”
　　背后一片黏黏糊糊，湿掉的衣服黏在背上。
　　不用看就知道周渊的血已经流满了付焱的后背，出血量大的让付焱不敢想。他似乎能感觉到周渊的生命正在流逝。
　　刚迈出两步，周渊又突然挣扎起来。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付焱破口大骂。
　　反倒周渊在地上滚了半圈，大字型舒展开来，一副解脱的样子。
　　“神经病！”付焱拍了拍手上的灰，穿过地上人的两只胳膊边骂边挪动步子，“说我危险，你他妈下一秒就要死了吧！”
　　“放开我，快走……”
　　周渊的声音小的离谱，付焱反反复复琢磨才听懂。刚才那一下的力气已经是回光返照，这会只有出气没进气，估计在准备喝孟婆汤了。
　　付焱越听越来气，心里不停地吐槽：莫名其妙地差点死在别人家里，这会又搞出要光荣牺牲保护他人的腔调。拜托！不是我让你们来当保镖的，工资我也发不起，别因为我去死啊大哥！我年纪轻轻不想不明不白背上别人一条命啊！
　　最后还是抽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纸团，拍在人脸上：“还有力气说话就擦擦你的脸吧，去演恐怖片都不用化妆了。”
　　拖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走得简直不止“艰辛”二字，周渊脸上半干不干的血黏住了纸巾，样子滑稽的很。
　　但这会付焱也顾不上笑，生怕笑了这么一下，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气就前功尽弃。是这口气吊着他的力气，现在就靠它带周渊回到那条巷子了。
　　付焱从没有使命感如此清晰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去，周渊一定会死。
　　缓慢地挪出了一段距离，付焱终于意识到这个姿势多有不便，麻溜钻到周渊底下将他重新放回背上。
　　这夜似乎格外的黑，付焱鬼鬼祟祟地走在路上背上除了黏腻的血液同时还覆满了冷汗。
　　“嗒”
　　一闪一闪的路灯终于歇菜，付焱抬头去看，背后却一阵凉意。
　　“什么东西！”
　　恐怖片般瘆人地情景让他神经绷紧，警觉地回头，又迅速转了回来，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就在要看见小巷的刹那，已经快精疲力竭的少年眼前一黑，视觉突然消失。迈在空中的步子毫无平衡的落下，两个人的重量压得他大幅度地摇晃，脚下不停踩着步子，几次就要扑在地上。
　　“往前跑！”周渊似乎又清醒过来，听得出想大吼。
　　付焱恍惚的灵魂被一声叫了回来，双腿忽地涌出力量，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竟也算平稳的狂奔起来。
　　奔跑之中，视觉也似乎回笼，短暂的失明后突然恢复让付焱一时不太适应，他用力甩了甩头，一脑袋钻进了那条巷子中。
　　这巷子他第一次来就没觉得是什么好地方，这会一看更是阴森。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付焱吭哧吭哧地将周渊放在地上，还算妥帖地扶着他靠在墙壁上。
　　“行了，你坐在这，我去开门……坚持住，别死了！”付焱气喘如牛，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完整说出一句话来，之后又叽叽咕咕地吐了一堆语句出来，但是他估计周渊也听不见。
　　脚下步子虚乏，几乎所有的力气都被榨干，付焱拖着脚尖扶着墙向那扇门找去。边走还边向后仰着头大喘气，一副快要累死的模样。
　　直到付焱走了一圈才发现那扇卷帘门已经被打开了，直接露出了贴满小广告的铁门。
　　他心里嘀咕着“我说怎么找不到”，却又暗自庆幸省去了找开关的功夫。周渊现在的死样是当不上一个合格的线索的，而付焱自己更不是密室逃脱玩机关的好手。
　　付焱心情不免有些激动，赶忙伸手去拽铁门的把手。可回应他的不是门被拉开而发出的合页摩擦声，而是一股腥臭的风。
　　那风从身侧卷来，巨掌般猝不及防之间将付焱扇飞出去好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才停下来，脸着地趴在周渊旁边。
　　翻滚之中好像磕到了脑袋，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上的痛觉都赶不上脑袋的眩晕。一股翻腾的感觉从胃里涌上来，被付焱生生吞了回去。
　　视线依旧模糊，但此时其他的感觉倒是敏锐了起来。
　　四周弥漫着刺鼻地腥臭味，似有似无地还能听见空气中丝丝气流的摩擦声。以这几天的离奇程度来说，付焱的惊慌已经逐渐褪去，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办法更惊慌，已经是惊慌到头了。
　　现在付焱大有“打不过就加入”的觉悟，敲了敲发酸发软的双腿，往周渊身边摸去。
　　“周渊，周渊！”鼻子里满是臭味，付焱打着喷嚏拍拍周渊的脸，试图叫醒他来讲讲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喂，醒醒！”
　　周渊毫无反应，不知是死是活。付焱惊慌失措着，眼前却争气的清明起来，看到眼前人开始凝固的血液，心脏剧烈地颤抖。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死了吧！你他妈不是有超能力的吗，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你是诸葛亮吗！付焱胡乱想着，手肉眼可见地发抖，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伸到周渊的鼻子底下。
　　似乎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这才抑制住了泉涌般的冷汗。
　　但还没等他休息几秒，另一股不同的气味压了过来，难闻地有些辣眼睛，刚清晰地视线又被呛出来的泪水糊住。
　　“我去，什么东西啊！”
　　付焱只能勉强眯着眼睛，看见一个庞大的黑影向他们俩靠近却看不清全貌。于是拼命地揉眼睛发泄恐惧，大吼着希望周渊能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知道，面前这东西他应付不了，但又跑不掉。
　　“你醒醒啊。”付焱抹着被熏出来的眼泪，更大力地拍周渊的脸，“我靠！”。
　　黑影猛然压倒付焱的脸前，腐烂的味道甚至能够刺激着他的皮肤发烫发痛。付焱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
　　但只一眼，一大口浑浊的空气被他倒吸进肺里腐蚀着五脏六腑，付焱贴着墙壁再挤不出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