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不久，见天色昏暗，西域风沙便再次作祟。漫天风沙涌动一时，沙沙作响。须臾，响声渐起，如危难四伏，甚是心惊。玄奘步履渐难，行时东倒西歪，不时握紧悟空臂膀，那萧萧瑟瑟之影，恍现西行路途之艰难。
　　女儿国城中烛火已起，街道两侧便映出一众身影和奇特屋影，偶尔稍带呀呀之语，便是百姓闲聊之音。稍时，师徒便抵达驿馆。
　　驿丞已在门口等候，见众身影将至，便知定是玄奘法师到来，于是上前迎接：“小臣在此恭候圣僧大驾！”
　　玄奘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打扰大人休息，实在罪过！”
　　驿丞再道：“早闻圣僧乃天国神人，又是陛下贵客，照顾不周，还望多多担待。诸事皆已备妥，请圣僧明察。”
　　玄奘微笑以礼，别过卫军，携三徒与驿丞进屋。
　　驿丞再三介绍，深怕不周，数次细说后，便也告别。玄奘与三徒各行其是。
　　“悟净，方才好大的风沙，为师在想，自达西域境地，总遇风沙，如这般风沙，却不曾遇见，那黄昏之色皆被掩盖，除却屋内火烛，已别无可见。”玄奘一时感慨。
　　“师父受惊了，这西域境地，天气变幻莫测，风雨无常、时冷时热，确实难受。”悟净答道。
　　闲叙一时，师徒稍感轻松。玄奘整理衣冠后，遂闭目诵经，始做晚课；悟净、悟能便以常事习之；悟空久立于门口，见眉头紧皱，似心事重重，难以释怀。悟能悟净不便打扰玄奘，一时目光扫过大师兄，相视而对，却又不敢言语。
　　悟能见悟空不适之状，便于一侧向悟净言道：“大师兄何故如此惆颜，莫非担心妖魔鬼怪？凭他手中如意金箍棒，何愁妖魔不灭？西行至此，所遇妖魔鬼怪，数不胜数，便是那奇珍异兽袭来，也未曾见大师兄如此担心焦虑，此次不知是何缘故，真是难以捉摸。”
　　悟净道：“大师兄一路辛苦，或许劳累之过，所以才现这般愁绪。他本齐天大圣，只言片语便可呼风唤雨；稍施法力便可撼动天地，那心思岂能由你我随意猜透？”
　　悟能自是不开心，“哼”一声，瞪一眼悟净，斜眼再望一眼悟空，遂走另一侧。
　　屋内烛光渐亮，夜色稍浓，风沙已毕，忽闻虫鸟之音悦于耳旁。冷彻寒风乘夜色而侵，纵在屋内，也深感凉意，西域寒空气爽，由此可见尔。
　　夜再久至，悟能、悟净皆已昏睡，唯玄奘正襟危坐，仍诵经做课，全无疲倦之意。稍时课毕，玄奘睁眼，见悟空依旧立于门口，其毛发蓬乱、愁容满面，稍有不忍，便轻收经文放于一侧，走近悟空身旁问道：“悟空，夜深至此，何不歇息？”
　　悟空睁眼，见玄奘双目方显疲倦，便答道：“师父，您做课已毕，已有劳累，自当歇息，此地诸象怪异，我守于此处，以防不测。”
　　玄奘轻叹道：“自五行山行至此，你我经历颇丰，诸多艰险皆已成尘。师父虽凡夫，却也识得些心机，自涉足西域之境后，不止一次辨得你心中焦虑，却也不敢妄自猜测，纵然多次想象，却不能明之。今灵山在即，为师只希望你能摒弃杂念，一心向佛，切莫前功尽弃。”
　　悟空闻，心中便生懊恼，却不再显于其表，于是再道：“师父，请勿多虑，俺老孙自有分寸，还请师父早点歇息，以免误了明日行程。”
　　玄奘转头，已是洞察心机，心中更明白悟空口有难言，于是借故问道：“悟空，今在皇宫大殿，你所行所为实在难辨，为师多次不解，当是不便当场解释，可否现在明示于心？”
　　悟空自知，此事玄奘必然提起，于是言道：“师父，我今日所为者，皆因缘在此，容日后自解。今日所行、所为，权做修行，即是修行，又何必在意？”
　　玄奘突然喜上眉头，深感悟空所言之道，于是笑道：“你有如此顿悟，师父深感欣慰，只是你诸多言行与此前大有不同，为师深感疑惑，实在不能不问。”
　　悟空再道：“我受你救命之恩，难以报答，不求成佛，只求西行路上保你安然无恙，所作所为虽有出格之时，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皆因取经大业，断然并非有意。至于其中之怪法，非凡人能识得，非此刻为你解之，如天机耳，到时自知。”
　　玄奘见悟空所言有理，亦是明白悟空确有难言之隐，或非得果而不能知因，故不再追问，思索一时便道：“既如此，师父不再多问，只等这一时缘自解。”
　　悟空转身望之，见玄奘亦是愁绪满面，但见其微笑如是，故仍以微笑还之。
　　玄奘卧榻而侧，却难以入睡，心中尽是皇宫大殿之喧哗，反复多次，亦不能心静，如此一切，悟空全然尽收眼中。
　　入夜已深，其静如山川流水，但闻萤火扑声嗡嗡作响......
　　静时，明月挂空，微风收得浮尘。悟空忆得子母河之事，思虑多次却不明其状，更难得其中之原因，见玄奘、悟能、悟净皆已昏睡，便使得元神出窍之法，前往子母河再探究竟，只留躯体矗于门口。
　　后夜，子母河更显幽暗之状，似有重重之音泛于河中，一时闻之清脆、一时闻之恍惚，如梦中诡异梵音，玄妙入深！悟空静立河边，望其许久，一时所思繁多，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敖烈在此，凭其龙王太子本领，定能探明水下之事！只是此河诡异，非平凡河流，为防节外生枝，暂且不能让敖烈知晓。”悟空抬眼望夜，突然，灵机一动，心中念道：“若为河流，必有河神守护，何不将河神召唤出来问个明白？”
　　悟空翻手作法，以其音波吼叫河神。那音波非比寻常，震地而起，四处砂砾皆悬浮半空，而后散于远处。反复数次，岂料子母河仍静而不动，但闻水流微声沙沙作响。
　　“真是奇怪！既不是死河，定有守河之神，为何不敢现身？”
　　悟空悬于子母河上空，轻浮一时，陷于思索......
　　突然，悟空收金箍棒于耳中，变作一道金光坠入河中化作灵鱼遨游其中。
　　入水仍感水流沙沙作响，却不见一丝光明。那河中黑暗一片，入河之时便隔阻光线，如阴阳之隔，任凭悟空法力无边，却也无法寻得方向，好似无边无际，永不得岸、永不见底，如与河外之世完全隔离。悟空一时无可奈何，便又化作灵光破河而出。
　　悟空呆立于河岸边，身上却见不得一滴水珠，亦无多余寒气，其状十分古怪！
　　惊叹于子母河之诡异，悟空又一次苦于沉思，多是十分无奈，便仰天长啸！
　　“只记得那时将出五行山，观音菩萨已有告诫，所言如云雾迷蒙，略显荒诞，却与此时之路十分相近。莫非菩萨告诫，竟生于此......”
　　悟空料想多日所感，亦是不能释怀。自涉足西域之境，众象惊诧不已，似而入新界；众生内外异样、众物别有洞天，而自己亦如临魔梵之界，身心已无法一体。
　　“菩萨之言，莫不是与此相关？梦中之境，为何与此如此融洽？灵山脚下，魔焰丛生！”
　　悟空长叹一声，倍感焦虑，亦不敢多想，便施瞬间转移之法，须臾便元神回窍，见玄奘及二位师弟仍在昏睡，自己便坐于房门一侧。余时仍难以猜透子母河之事，不题矣。
　　“莲花池中，波澜荡漾如轻拂其中，鸟语花香、百花争艳，园中镜湖清澈见底，虽无仙境盛世却胜似仙境。想不到西域边陲小国，却藏有如此圣地，纵然神仙也流连忘返，忘却了天上仙境。”诗曰：“莲花池里显真理，百花从中扬气象。云端雾里露一色，崇山林中藏天骄。”
　　玄奘轻迈步履，和国王谈笑无常，园中虫草便铺道而开，恰似：“鸳鸯戏水水无声，桃花骄阳羞涩争。应是红屋对坐时，难奈红尘两岸中。”
　　忽见明镜白色泛边，谈笑一时全无，玄奘回头，国王却不见了踪影，踱几步，仍不见，四处如囚笼般无口，玄奘任凭脚步急促，却难以明辨方向，忽深感不安，便大声喊道：“悟空、悟空！”
　　一身冷汉便使玄奘从卧榻惊起，方知，恍恍惚惚竟是惊梦一场。左右互视，见悟能、悟净依旧昏睡，悟空仍立于门侧，双眼已毕。玄奘再忆梦中之事，自觉不可思议，见悟空亦沉睡，便不忍唤醒，轻拭额头汗水后，便再侧身躺下。恰时，悟空便睁开眼睛望玄奘许久，冷淡之意显于眼中。
　　皇宫大殿夜深人静，唯守门将士稍有动辄。国王入寝宫，溪木伴随而来，退侍女，便以一身闲装自在。见国王喜悦在心，溪木也略知其因，便大胆问道：“陛下，今日思绪一时反常，何曾见你如此开心？”
　　国王闻之，才知方时乱了体统，便整理整理衣装，答道：“我女儿国今日有幸接见东土大唐圣僧，实为盛世。那大唐乃西域诸国敬仰之邦，此事定能流芳百世，故此心中喜悦。”
　　溪木再道：“以溪木之见，陛下喜悦恐不在此，当是见得那大唐圣僧吧！”
　　国王一时不答，见羞涩浮于脸颊，思索再道：“溪木不可胡言。你我在此虽为姐妹，亦无尊卑之分，但此言亦有出格，话语之重，事关一国，却不能由你任性。”
　　溪木笑道：“如此便好！只是今在皇宫大殿，陛下言行举止皆异于他日，所行所为，似而无规矩章法，且其中爱慕圣僧者颇多。陛下仰慕圣僧之意，显而易见，因众臣皆在，溪木怕引以为乱，不敢多言，但确有数臣定辨其中之委，溪木由此而略有担心。”
　　国王闻之，突然一时不语，却也明白其中之结果，于是悄然坐于卧榻，眉上思绪。
　　溪木自觉惭愧，便上前言道：“陛下，溪木所言不妥，请陛下恕罪。”
　　国王叹息一时，喜悦之情荡然无存，便扶溪木起身坐于一侧，稍时便道：“数月前，我常做同梦，见恶灵显于女儿国之上，如临深渊，我女儿国臣民如草芥般尽焚干净；又梦见无际苦海，自坐于孤舟之上，唯后者圣僧与我越隔越远，任随意呼唤而不能答；后又见圣僧出苦海，诵经向西而去，影影约约忽见其貌。此梦缠我许久，无法除之。我苦思冥想，若解得此梦，必遇其人，故而每日派你前去打探，至昨日可算等到取经人。那圣僧相貌确如梦中，一时缘起，实不能抗拒。今日皇宫大殿所言，是为女儿国解除那百年忧患，但其中也有寡人私心，想是那梦中之缘已至，故而今日大殿所为，亦有仰慕圣僧之意。”
　　溪木惊于一时，额头泛红，略感紧张不适，更无法相信国王所言，静一时再道：“请陛下慎重，此事系君王社稷，不可草率行事。陛下用心良苦，其行难言不当，却藏有祸患，若处置不妥，怕是为女儿国带来忧患。既然圣僧身肩重任，执意明日离开，或许梦已止此，缘亦将尽。”
　　“寡人何尝不知？只是此次得见圣僧，如久旱逢霖、如浅鱼得水矣，兴奋之意如子母河水翻涌不断。今在皇宫大殿，寡人几次忘乎所以，险些有失体统，幸及时觉察得以平之。”
　　“陛下，溪木为婢女，不该干涉陛下私事，今深感女儿国之忧患，只恳请陛下以大事为重，万不可因小失大，终尝恶果。兴许此事如水中明月，净是虚幻。”
　　“寡人相信，即是虚幻，若真得缘，此缘必生根结果。但寡人虽逢缘，今日却也得见，圣僧使命在身，怕是身不由己。明日圣僧离去，此缘不知何时才续？”国王失落，心中一时波澜不已。
　　道是：“镜中世界大三千，万事搁远弱水边。久得莲花抱缘下，只待朝阳散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