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数时辰，见了天高云淡，走了些闲云野鹤，碧空如洗。悟空持金箍棒破风而来，远远便见玄奘独自静坐。
　　玄奘双目紧闭，两手上下平放，呼吸均匀，悦然之意轻浮于脸，白皙脸颊更现安然，竟惹得百草百花歇息一时，远如祥和之气，近如善颜之态。悟空突然止步，心中便知，定是玄奘思绪繁乱，需静心，又怕心思f所露，故意将悟净唤走。缓几步，悟空便不屑一笑。
　　西域苍天灼热，见一阵风吹起沙土，轻拍玄奘脸上。玄奘只觉一股热浪散入面目，十分不适，便缓缓睁眼，见悟空坐在面前，突然心惊，遂心中再生一波热浪，霎时而涌、浸透全身，遂见几滴汗珠坠落颈处。悟空双手置于膝盖，两眼紧闭，金箍棒立于一侧。
　　玄奘均匀呼吸，以调节气息，待心静，见悟空毛发蓬乱，脸上尽显沧桑，心中便念起过往，遂浮生惭愧，不悦之意亦生于颜面；心中旧事，更甚西域热浪，翻滚于眼中，一时，师徒情义再涌内心。玄奘颇多愧疚，惆怅多时，难掩心中悲痛，稍时便轻声喊道：“悟空，你何时坐在为师面前，为师竟毫无察觉？”
　　悟空笑道：“师父，幸是我坐于你面前，若是妖怪，怕是您早已成为盘中佳肴了。我在此多时，却迟迟不见悟净师弟，我有告诫，不得擅自离开此地，何故他大胆离开？想必定有其他原因。”悟空言语略显僵硬。
　　玄奘稍感晦涩，便道：“悟空，你言语巧妙，却瞒不了为师。为师自然明白你言中之意。姑且休得埋怨为师，我只是担心悟能，让悟净去寻悟能罢了。”
　　悟空仍双眼紧闭，笑道：“师父息怒！俺老孙断然不会颠倒主次，只是此时恰有妖怪出现，该如何是好？”
　　玄奘见悟空仍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遂心生抱怨，于是厉声呵道：“你既知凶险，为何独自走开？”
　　悟空心中思索良久，知玄奘必以他由搪塞，遂睁眼以望，见玄奘脸色苍白、心神不安，已无静时，自己便仰天而望，亦心生诸多不屑，稍时便答道：“师父，我前去探路，见你身心俱疲，已然入睡，实在不忍打搅，故独自离去。此处风景秀丽、阳光和煦，不会有妖魔鬼怪出没，故而只得留师弟保护。如今师弟没了踪影，莫不是师父故意打发他走了？”
　　悟空急促问话，玄奘不知f所措，见其言语吞吞吐吐、慌慌张张，再道：“悟能平日里笨手笨脚，f所操之事无不乱矣，今离去甚久，为师担心或遇不测，故让悟净前去寻之。若真遇险事，可互相照应。”言毕，见玄奘满脸通红，忙藏脸于一侧。
　　悟空冷笑道：“师父，您常教诲，出家人不打诳语，何故今日破戒？西行至此，何不见强盗、贼人出没；且妖魔鬼怪甚是肆虐，何时见你独自静坐？徒弟纵然自大，亦断然不敢独自留师父一人。西行之路，徒早已私下定了规矩，若遇他事，必有其一寸步不离，且我已叮嘱过悟能、悟净，料他们也不敢私自破坏规矩，如今这般，定是师父将其打发走了。”
　　玄奘双耳泛红，汗水便从颈肩流出，慌忙答道：“为师一时担心悟能，f所虑并不周全。”话毕方现不适之态，便急忙转过身去。
　　悟空见其行为怪异自然明白其中原因，便呵呵大笑几声。
　　见悟空如此放肆，玄奘便呵道：“悟空何故发出如此狂妄笑声？”
　　悟空转身再道：“师父，界之事，f所得真相者，皆收俺老孙火眼金睛；任何幻象都不曾逃离，何况凡人之诳语呢？”
　　玄奘稍显紧张，却故作平淡，细声再道：“你这泼猴，平日里只会故弄玄虚，你f所言者，与为师有何关系？”
　　悟空凑近玄奘一侧言道：“师父，俺老孙的火眼金睛不但能辨妖魔，更能看透凡心。徒儿斗胆，想问师父一句，如此不辞辛苦，f所为者，乃灵山佛祖妙语真经；f所行者，皆凭静心，如今心亦无静，即达灵山，焉能取得真经？”
　　玄奘突惊，一时感触如临梵音，只觉如登大殿，拜了众佛又诵心经。见其额头汗珠湿润在地，转身匆忙言道：“你这泼猴又要胡说八道，若再出言不逊，为师就将那紧箍咒再念几遍，管叫你生死不遂。”
　　玄奘言语薄浅，神情十分紧张。
　　悟空笑道：“师父，在老孙眼里，紧箍咒不过一戏法尔，若我离开，谁也无法挽留，只是f所受恩惠未能报答，你我师徒缘分未尽。”
　　玄奘呆望悟空，慌乱之意方显，一时竟不知f所云。悟空拿起金箍棒，顺着肩膀挥动几下，再重重插在地上，震的尘土飞扬，周围花草树木亦颤抖一番。
　　“师父，那日在西梁女国，国王不顾伦理道德、国之根基只为得你；何况国王不顾生死，于危难中救你一命，遇此知己，夫复何求？那国王美若天仙，便是月中嫦娥，也羞涩几分，人世间如此美貌之女，实在难以觅得。倾城倾国之美和一盛世之国，足以动摇门内佛人慧根，俺老孙一时叹惜你出家之事。拜佛求经乃尔命中重任，以此婉绝，理f所当然，可眼中犹豫之意，却也难以掩盖。于是俺老孙冒险化作灵气，偷进你内心深处一探究竟，见你思绪复杂，虽求佛信念坚定不移，但儿女情长之意却也含苞待放、蠢蠢欲动。取经重任满于你心，压制着尘中之物，你最终克制着自己。种种矛盾使你几近奔溃，虽最终选择逃避，然而，情以至深，怕是早已生根。”
　　诗曰：“门内菩提不言果，门外红尘根缘多。莲花池中寻他物，难耐凡身不随佛。”
　　绿树成荫、苍天成顶，落花流水亦如是也。玄奘明白其中之意，亦不知f所言，望悟空许久才道：“悟空，不可胡言，我乃佛门中人，你如此诋毁为师，怕是对为师不尊。”
　　悟空绕于玄奘面前，再道：“师父，您乃凡人，儿女情长乃心魔劫难，更是人之常情，逃避不得！”
　　玄奘转身，口气稍有生硬，便答道：“修的胡说！我受观音指点、受唐王f所托，誓要去西天拜佛求经，世俗之事，我已抛在心外，尘世儿女情长，更是断于门外。我一心向佛，为何你要如此玷污我？以后再若如此，我定不饶你。”
　　悟空冷笑几声，再道：“师父，并非我有意怀疑你求佛之心，只是你眼中满是儿女情长，岂能是假？包袱如此沉重，何时才能到达西天？即便到达西天，取经何为？如此隐瞒，何时为止？您虽为得道高僧，但始终却是凡人，既不成佛，耳根不清净皆因红尘之路依然未尽。不面对，焉能放下？一心逃避，如何渡劫？”诗曰：“界外庙里看清闲，红尘路里问非凡。修行万里难得果，一朝篱下跃沧海。”
　　玄奘眼中尽显参禅之道，恰悟空f所言，确也是修佛之悟。玄奘思绪已混乱，脚步亦是止而不动，如何面对才是？
　　稍时，玄奘言语拙劣，便叹息道：“悟空，你f所言为师何尝不明白？许是我与那国王有此缘，便于相视，相视亦无视，缘，许是尽了。”
　　悟空笑道：“师父，是缘非缘，需寻得一个结果，更需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佛之教诲，需得因果。”
　　悟空f所言，尽显佛之大道，玄奘一时惊讶不已。稍时，见悟空再道：“师父，此处安静，更无他物打扰，如何前行，权由你定。二位师弟一去不返，怕是节外生枝，等老孙前去瞧瞧。”言毕，便持金箍棒离开，留玄奘一人静坐。
　　悟空背影渐失，玄奘望之，遂见腮边坠泪，落入黄土。夕阳西下，和风掠过，见树叶沙沙作响，四周空空。又一声叹息，玄奘竟发现自己袈裟滚落一颗泪珠。
　　那滴泪静止不动，如一颗晶莹剔透珍珠，玄奘相貌全部倒影其中。眼前无比清晰，又无比迷茫，玄奘静观自己容貌，诸多磨难清晰无比。
　　“阿弥陀佛！”
　　玄奘起身，那眼泪瞬间掉落在地，遂融化土里，眼前景象，引入深思。
　　夕阳许久，玄奘轻迈步履，眼前树木，断残阳、乱黄昏，树叶金光四散。此时，玄奘心中f所思已凌乱不已，深感自己尘世之劫，信念、信仰便由此开始淡去。净而不净，‘净’或已远遁矣。
　　诗曰：“远山有树沙中净，近者流水石间响。菩提无根无一物，心中苦海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