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宫中有变

　　良王妃泡完澡，只觉一身骨头都松了，很是疲惫：“从宫里论，她是皇后，我不过一个王妃。从家里论，她是大嫂，我是弟妹。就算有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了。”良王妃靠在软垫上，懒懒地说。
　　福康没词儿，只得使劲磕头，眼看着额头立时通红。王妃不忍看福康这副模样，疑惑道：“别磕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福康大哭：“皇上要废后！”
　　“啊？”皇上闹腾不是一日两日了，废后这可是第一次听说：“皇后干什么了？”王妃在心中暗忖，难道忍了这十几二十年的，终于忍不下了？
　　福康委屈得不行：“皇后娘娘嘉言懿行，每日里只在后苑里种菜，再无半点行差踏错。我们娘娘的性情，良王妃您还不知道吗。”
　　“那皇上这次又怎么啦？”王妃说着扫一眼香菇，香菇忙上前回话：“回娘娘，直到我们出宫，皇上周围无新人。”王妃头疼：“就凭那几只歪瓜裂枣，也能生出事端？”
　　福康恨恨道：“宫里的都经过良王妃调教，自然都是好的。是皇上在宫外遇着的，那就是一个贱人，她……”
　　他埋着头一个劲地往下说，却冷不防边上有人猛地跪倒：“这全是奴才的疏忽。”一侧头，却见大锅子跪在边上，紧咬牙关，与平日的一团和气判若两人。
　　王妃确实有些恼了：“好你个大锅子，平时里怎么管教宫禁的，皇上居然能出宫遇着个贱人，还闹出废后这等事来，可见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着，这皇宫就是个处处漏风的纸糊的样子货不成！”又向福康道：“想来你都已打听过了，细细说。”又骂大锅子：“你别跪我跟前，碍眼！”众人知道王妃最烦人在自己面前跪着叩头，当下把福康也拉起来，让他坐在一张小杌子上说话。
　　“皇上不知道怎么地，能自己个儿跑出宫去。出去了就四处找好耍的地方，却被他找着个牌九棚子，常常去，就和一起玩牌九的搭子上好了，有天回来就说要废后。”福康说着又哭起来，实在是替他主子憋屈。
　　“嗯，不错，概括能力很强。”王妃先夸了一句：“现在我问你答时间，别罗嗦。那牌搭子是个女的吧？”
　　“是。”
　　“也是，不是女的，也不会要废后，是我笨了。”王妃一拍自己脑袋，“那女的什么情况？”
　　这下福康开始磨牙：“是个粗鄙市井贱妇，嫁了人的，还有个女儿。原是京城驿丞的女儿，嫁了育马监家的儿子。她丈夫倒是个读书人，今年刚中了举。”
　　王妃惊异：“她夫君叫什么名字？”
　　“张骥远。”
　　“是他啊，”王妃皱眉：“此人风度翩翩，颇有些真才实学，本想好好用一用。出了这样的事，可怎么交待！张家都知道了吗？他们有什么说法？”
　　“张公子父母早亡，家里没有旁人。张公子可有骨气了，知道的当天就办了和离，现在出门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个女儿呢？张骥远带走了没？”
　　“未曾，跟着那贱人住在宫里呢，皇上说要当公主养着。”
　　良王妃这下真惊着了：“已经入宫了？！”说着转头把身边的人看了一圈：“却原来，都是些死人！”
　　福康赶紧站起来行礼：“王妃息怒。是皇上亲手携着那个贱人，还怀抱着那贱人的女儿，亲自带进宫的。进宫后片刻不离身边，喝水吃饭都在一块，连出恭都不怕臭，挤成一团。不怪兄弟姐妹们不敢拦，皇上时时拿把宝剑架自己脖子上，说谁再拦着，他就去寻死。这不连我也没能拦住吗。”说着一指自己脖子，上面老大一条红痕：“那贱人挠的！”
　　王妃气乐了：“瞧瞧，这就是我们的一国之君。别家的皇帝发脾气，都是逆我者死，我们的皇上说，自己要寻死。居然还挺有效。”
　　这话在场的别说自己说了，就连听听都不太敢，只得低下头，当没听见。
　　王妃喝口茶又问：“那皇上要废后，太后怎么说？”
　　“太后的模样儿您是知道的，光知道哭，还骂皇后不孝，给她招惹事端。”
　　“唉……”说起自己这位婆婆，王妃也一时无语，“那皇后自己呢？”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依，可她也没有法子啊。”
　　“那朝中大臣呢？那帮老臣子都死绝了！”
　　“王妃娘娘错怪大臣们了，幸亏有他们拦着，否则皇上早下了诏书了。”
　　王妃一拍桌子：“下诏书？有哪个秉笔敢帮他写这种东西！”
　　“皇上自己找着了空白诏书，自己用御笔，已经写好了，这会子正在宫里发脾气，亲自到处找玺呢。”福康扯了下嘴角，算是好不容易笑了：“玺全让我们给藏起来了，皇上是找不着的。”
　　“那你急什么，反正他没有玺，礼部也不可能配合，这事儿他就干不成啊。和先前一样，闹几天就完了，你巴巴儿地跑来做什么。”王妃一听就松了劲。
　　福康大哭：“我的王妃娘娘，这些年，皇后娘娘带着我们几个，经过的事儿还少吗？这回是动真格的。皇上他，他爬到太庙顶上去哭，喊得半个京城的人都听见了。皇上还带着剑要砍死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不走，他就自刎，让皇后娘娘落下弑夫的罪名。皇上还写信给良王，让他带兵回来勤王。皇上还……”
　　“行了！别还了！”王妃捧头呻吟：“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果然当皇帝爽得很，什么乱命都有人听。他偷偷出宫有人从旁协助，他和有夫之妇鬼混有人给他放风，他要哭太庙有人给他架梯子，他写了信有人替他送，这么多个武林高手，就没一个敢上前夺了他那把破剑！”
　　福康又跪下了：“我们当奴才的哪里敢啊，能偷了玺就已经犯了千刀万剐之罪。请王妃早日回宫主持大局，救救我们娘娘！”说着掩面嚎啕：“奴才出来已有半月，光在这驿站里就等了好几天。回去路上还需十日八日，等我们回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王妃一算日子：“敢情我们皇上还挺有心计的。等我和大皇子出宫一走远，他就发动了。这是想速战速决，生米煮成熟饭，等我回宫，直接换了个嫂子。”说着想起来，“那女的长得怎么样？是个绝世小白花，顶尖大绿茶？”
　　“啊？”福康茫然。
　　“我的意思是，那女的是不是很美貌，且楚楚可怜，还劝皇上不要为难皇后。”王妃自觉很有把握，套路嘛。
　　“切！哪里啊！”福康来了气，又亮脖子：“那是个母夜叉！我就拦了一拦，她能直接上手！她可怜？她一个能打五个！”
　　“啊？原来大伯子他喜欢这款的。真是万万没想到……”王妃在心里暗自嘀咕，忽然想起来，“京城驿丞的女儿？把这里驿长叫来，说不定他们认识。”
　　驿长早招呼众人躲得远远的，大筷子费了点功夫才把他带来，原来他正领着大皇子在后山设陷阱捕鹿。听见王妃询问，有些忐忑，还是如实答道：“认识。万驿丞原是小人在关西的师父，小人干这一行就是师父领进门的。”
　　王妃问：“那万驿丞为人如何？”
　　驿长慌忙答：“我师父是世代承驿，做老了的驿站，行事最是谨慎老道，服侍贵人极为恭谨周到，这么多年一丝儿差错也没有出过，这才积功升到京城驿丞的。且师父为人不卑不亢，只尽本分，不问功劳，小人是极敬佩的。”
　　“那他家里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一个徒弟半个儿，小人知道。我师娘去得早，两个孩子几岁大时就没了娘，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驿站事务繁忙，且责任重大，师父每日忙事，没有续弦，家务都是女儿管理。女儿嫁的是京城育马监家的公子，听说很能读书。儿子小时从马上摔下来，腿瘸了，娶的是原来在关西时订的娃娃亲，媳妇家是种地的。”
　　王妃夸他：“说得很清楚。那女儿你见过没，长得怎么样，相貌可美？”
　　驿长不知王妃为何问得这般细致，只是苦笑：“又不是大小姐，天天抛头露面的，哪能没见过。我师父这女儿，和美可沾不上边。王妃请想，驿站家的女儿，每天不是刷马就是套车，要不就是舂米洗菜，干的都是力气活，风吹日晒，不丑就算好了。前头给王妃端洗澡水的，就是我女儿，师父的女儿大概也是差不多模样。”
　　王妃想了想，却记不得那姑娘，一时来了兴致：“你把女儿叫来给我瞧瞧。”
　　驿长赶紧叫了女儿进来，果然五大粗，十分结实。那姑娘实实在在往地上一跪，结结实实叩了个头：“娘娘好！”王妃道：“抬起头来。”姑娘茫然抬头，只见一个清秀妇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宽松的两截衣服，光脚趿着双皮拖鞋，浑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没有，正好奇地看着她。
　　王妃仔细端详，其实眉眼是挺周正的，只是一脸村野，表情管理能力不佳，再加上皮肤粗糙，头发蓬乱，身材粗壮，的确不太中看。姑娘局促之极，张着嘴直喘粗气。王妃见她如此，有点愧疚，无端惊吓了这姑娘，实在不该，便看了平菇一眼。平菇赶紧解了身上的镜套，上前扶了姑娘起来，从镜套里头拿出面珐琅小镜子，正面反面给她看了，再放回镜套，递在她手里：“这么重的洗澡水，你提上提下十分辛苦。这是王妃赏你的，好孩子，拿着去吧。”姑娘连忙使劲推辞：“这么好的东西，我不敢要。要不我就拿外面这个袋子，光这个袋子就够好看了。”这是个实诚孩子，力气不小，要不是平菇下盘功夫稳当，说不定这几下就要被她推倒在地。平茹暗暗运气，扎个势子立住，使出小擒拿手，一下把镜套塞进她手里，趁她没反应过来，再使一招云袖，把她送出门外。
　　众人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王妃和福康不懂武功，以为只是平常，却不知平菇刚才使出了平生f所学才没丢人。让驿长也退下之后，王妃问福康：“也是这副模样？可像？”
　　福康愤愤：“咋一看是像，都是这般粗壮。但这姑娘很是纯良，目光干净。那母夜叉长着一双母猪眼，狡诈狠毒，且是半老徐娘，腰比水桶还粗！”想想又补充一句：“奴才在娘娘身边当大总管快二十年了，见过的宫女数都数不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还这么恶的婆娘！”
　　王妃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和福康商量道：“福公公，你看我，刚从山上下来，十几日没沾过床了。能不能容我今晚安生睡一觉，我们明早再动身？我保证，明天必定早起，一定不赖床！”。
　　福康心说：“鬼才信你能早起！”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得凄凄惨惨抽噎道：“王妃娘娘和大皇子一路辛苦了！奴才怎么敢催促，若是耽误了王妃休息，奴才是罪该万死！皇后娘娘已在油里煎了大半月了，也不多这一晚，娘娘便好生歇息，就让皇后娘娘再多盼一日吧。奴才想，皇后娘娘是能顶得住的。”
　　王妃一闭眼：“罢了。这就收拾收拾走吧。我先趁这功夫去床上躺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