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外有海

　　雪峰绝顶，白光刺目。年轻妇人拉着孩子的手，轻轻说：“看！这个世界的大海。”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光景，脸上奶膘饱满，唇线清晰，眼睛大大，十分可爱。
　　不知为何，那孩子脸上眼里的神色却十分成熟，透着悲人悯人之感。他运起目力，默默地眺望着远方，那里大海展开无尽的波涛，在远处与天相接。一波又一波的浪沫扑上来，如永不休止的念头一般，涌动不休。大海与雪山之间有森林，有沙滩，有岩群，也有齐整的市镇。站在高崖之上，往下俯瞰，只见山与海之间的地带虽然只是窄窄一条，却绵延万里，色色俱全。
　　“看来这里仍在一个圆形的星球上。”孩子一指海天相交处，又道：“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都是一般，只是地貌却完全不同了。我们还是在太阳系的地球，只是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上，整个星球的历史都按不同的轨迹发展。”妇人颇有些感伤：“原来历史真是偶然的。从前还道人类真能有一门历史学，原来却是草率了。”
　　母子俩人携手而立，久久不愿离去。太阳慢慢地软滑下来，雪山之巅金光万丈，壮美不可方物。这两个身影虽然渺小，却有着踏岭揽海的气势，镇住了整条山脉的金芒。孩子轻轻把手抽了出来，运气吐纳，眼见夕照如金沙一般灌注而入，小小身形逐渐消融在金色中。良久，孩子吐出一口黑气，周围猛地一暗，却原来是彻底天黑了。
　　抬头看了看西天刚刚升起的圆月，孩子点头：“今乃望夜，满月，晚上六点升起，早上六点落下，正好日月交接。全对上了，我们就在地球上，无疑。”妇人一乐：“科学课上得挺扎实啊。”
　　妇人见天黑了，便往山下走，她显是不会武功，但是身脚灵便，从雪地下坡并不狼狈。孩子却从背上抽出一副雪板，说声：“妈妈你在顶上等一会，我叫人来接你。”便直滑了下去，几个跳跃转折就不见了，动作利索优美之至。妇人微微一笑，索性站了下来，继续朝海边方向眺望，以她的目力，在如此高峰之上，自然见不着山下的灯火点点，也辨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她双手合什，向那深暗处深深躬了下去：“漫天神佛在上，既谴了我们母子来此，我们自当尽力竭力，服务苍生。唯愿世界和平，人人安康！”
　　祝祈良久，忽听背后慈菇轻唤：“娘娘。”良王妃趴上慈菇的背，平菇在旁扶持，几个纵落便下到山窝的营地里。那里已经搭起了几个帐篷，燃起数堆篝火，烧水的，煮汤的，烤肉的，各自忙碌。那孩子盘膝坐在毡毯上，闭目行气，边上跪着夜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有丁点差错。
　　良王妃不看儿子，顾自坐下，接过热手巾，擦脸净手，随口问道：“晚上咱们吃什么？”大锅子赶紧过来轻声禀报：“禀王妃，按您定的，吃的烤串配十锦锅。”王妃点头：“咱也不用摆什么桌子，就架在火上，围着热腾腾地吃，要添什么随时。”大锅子应声喏，自去布置。
　　片刻后，孩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算是收了功。夜言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点笑的意思：“恭喜大皇子！”王妃见那边好了，忙招呼道：“赶紧净手，开饭！今儿我们吃火锅。什么平茹、香茹、金针茹的，管够！”几个菇娘立在后面，一脸生无可恋，显是早就惯了的。
　　大家围坐火边，每人一副碗筷，也不分主仆，都是自取自食，锅里吃完了，就从身前的小菜篮里取些放入。筷子在锅里遇着了，便过上几招，一时锅内筷与肉齐飞，菜与菇共舞，十分热闹。见打得不像样子了，夜言便出手镇压，自然是一招搅散混战，腾出空档来让王妃赶紧夹上几筷子。大家说说笑笑，十分开心，连夜言脸上神色也柔和了不少。
　　小锅子摇头晃脑吃着肉串，惊叹道：“原来雪岭那边是这番模样，这望不到边的大蓝水就叫海。今儿可开了眼了。”
　　小筷子很是鄙视：“大皇子的画册里都有，谁让你平日里见了书就跑。”
　　大锅子忙替自己徒弟说话：“画里的岂能和真的一样，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大筷子却若有f所思：“想那鹰国之地，虽然狭长，却当真便利。面是这绝壁雪峰，挡住了我们玉国。另一面是浩荡大洋，谁也过不去。这四下里一围，里头竟是个天然的堡垒，且气候温润，水源丰富，森林茂密，渔产林产土产矿产样样不缺。怪不得万世不倒，代代繁荣。”
　　大皇子苦笑一声：“这面雪峰，何止挡住了玉国的铁骑，更挡住了吹向玉国的海风。若没有这些山脉，我们玉国的天气，会更柔和温润。”
　　香菇一向是个爆脾气，一敲碗沿：“我们把这山劈了！”半晌见无人理会，抬头望了望峰顶，只得自己讪讪喝汤。
　　饭罢，众人服侍两位主子净了手面齿牙，泡了脚，送进了大帐篷中，自去安排值夜。
　　帐中母子俩并头而卧，母亲低声问：“怎么样？”儿子轻声答：“不怎么样。搞不定。先这样吧。”母亲又说：“那我们晚点去上学，在家多呆几年，这里反正又不急。”儿子在枕头微一点头：“嗯。”
　　向上攀登雪山极是困难，往回走就快了，越往下越热，从厚厚白雪覆盖到浅浅苔鲜满山，草越来越长，树越来越高大，到了半山腰，已是莽莽林海，颇为闷热。
　　小筷子吐着舌头奇道：“这不越往上离阳老儿越近嘛，怎么山顶全是雪，却是越往下越热呢？”小锅子却说：“太阳当中午时最小，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可见离阳老儿越远就越热。”两人都望向大皇子，那小孩儿却一脸不耐烦：“两小儿辩日！”
　　眼见众人都是一脸茫然，王妃少不得出来解释，讲讲海拔、气压、对流、吸收和温度之间的关系。刚说了几句，王妃自己也有些犯糊涂，只得将大皇子叫来：“宝贝，你来给他们科普一下，妈妈是文科生，讲不好。”大皇子被迫营业，折根树枝，在地下点点划划，片刻间说得明明白白，众人恍然，如视神仙。至于王妃和大皇子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早已听惯了，即便不明其意，也无人再问。
　　好在除了王妃外，人人武功高强，身怀绝技，没几日便下到了山脚。这之后是平原，有宽大驿道，可以坐车骑马，这就便利多了。
　　一行人出了山便直奔驿站，王妃扯着自己的头发直喊：“本宫要洗头！本宫要洗澡！”这山极是高邈，为了登上雪顶向那边看上几眼，上下竟花费了将近半月的时间，别的没什么，一直洗不了澡可把王妃难坏了。
　　大锅子早已将行李分给众人背了，自己施展轻功直奔驿站，好叫人早早准备起来。
　　王妃一行也算是疾行了，直扑驿站。远远看到驿站的屋顶和上面袅袅的炊烟，王妃赶紧叫慈菇：“飞行模式！”慈菇背着王妃，施展开燕子纵，当真是疾如流星。驿长接到大锅子报信，听说王妃已经出山过来，赶紧用最快的马，套上最好的车，过来接驾。哪知车至半路，眼前一花，有人已经过去。驿长武功总算不错，但也没看清人影，还没反应过来，后面人接二连窜了过去，一只只包袱砰砰砰砰被扔上了马车，有人喊了句：“别管我们人，把行李带回去就得了。”
　　慈菇带着王妃抢进了驿站大门，喝一声：“房间和洗澡水在哪！带路！”她这一嗓子原是和大锅子说的，却听有个怯生生的声音抢在前头：“给王妃请安！”王妃刚从慈菇背上爬下来，有点东倒西歪的，被平菇扶着，闻听这个声音，不由眉头一皱，生生站直了。
　　却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福康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王妃娘娘万安！”王妃站得甚是端庄，温言道：“不敢。你家娘娘才有资格万安，这儿道声千安也就够了，不必多礼。”说着示意左右上前搀扶。福康却不肯起来，跪着只是叩头，嗵嗵有声。
　　大锅子上前，暗中一使力，把福康硬是架了起来：“福公公，我家主子风尘仆仆，不管有什么事儿，可否让主子先安置？”大筷子上前接过，将福康安在椅子上：“福公公喝茶。”那边大锅子自带着一行人往后面去了。不久驿长驾着车也回来了，一件件卸了行李。大筷子忙上前帮忙，拣了当即得用的往后面去了。
　　福康半日无人理会，只得在厅中团团乱转，伸长了脖子。。
　　半个时辰后，干干净净的大皇子出来了，向福康望望，挥了挥手，便和夜言出门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大筷子和香菇出来，和福康道声“好”，将厅堂重新装点了一番。等布置得差不多了，大大小小服侍的人都出来了，茶水点心流水般端上来，大锅子向福康客气道：“福公公尝尝这茶，这是在高山上现摘现炒的，很是淳和。”福康快哭了：“大兄弟，我哪里喝得下，”又指着自己嘴角的大泡：“我急啊！”
　　又过了一会儿，良王妃总算是出来了，穿着一身怪里怪气的衣裳，头发散着，慈菇抱着块大毛巾子跟在后头。福康并不敢看，“扑通”一声先跪在地上，埋着头便哭：“求良王妃娘娘，救救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