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壹

　　天镜高悬，转眼已是露月。
　　数十艘黑色排桨船，借着夜色，悄悄地靠岸了。海岸边茂密的红柳树，为这群手持长刀的不速之客，提供了天然的遮蔽。他们大多身材矮小，头顶剃光而后脑勺扎了个发髻，身着统一的藏青色单衣裤，只在双肩与前胸处绑有竹甲。别看他们打扮滑稽可笑，战斗力却不容小觑。此处是距离陌都半日脚程的东流乡，民风剽悍，崇尚武艺，但数年来一直饱受这群矮小海盗的困扰，快要招架不住了。
　　海盗不是散兵游勇，有一个身披造型奇特盔甲的家伙似乎是他们的头领。那人比一般的海盗高大，也更壮实一些。他手中拿的是一把十字枪，一眼就能看出是把上等的兵器，在天镜的照耀下，寒光凌厉。头领将枪向着内陆一指，众海盗就高举着长刀，气势汹汹地开始新的一轮劫掠了。
　　忽然间，树丛里跳出个身高体壮，手持巨锤的男人挡住了海盗们的去路。还没等冲在队伍前头的海盗反应过来，只见那人微微一笑，猛地抡起巨锤。霎时间，血肉横飞，三四个海盗一下子就被砸死了。海盗头领见状大为震惊，大喊道：“列阵！此人是唐峙！”
　　“哟呵！没想到这海盗头子居然还认得我唐某人，真是稀奇！”唐峙大笑了几声，提高了嗓门大喊道：“谢先生！那厮留给我！我要抓活的！”
　　“唐殿卫这急性子，谢某真是拿他没办法……”谢克文手持细剑，语态轻松地对身边的男人说道：“周贤弟，我俩也好久没双剑合璧了，有些生疏了吧？”
　　周烈天看了一眼海盗，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义兄，捻了一把下巴的长须，微笑着回复：“大哥哪里的话。我俩的流水双剑是刻在骨子里的，哪会生疏！”
　　“呵哈哈！那今天就尽兴一把！天水会的兄弟们！跟我们上！杀光海盗！保卫陌都！”
　　数千精兵齐声大喝：“杀！”
　　唐峙见状，一个箭步急忙跳入海盗队伍之中。近八十斤的巨锤在他手中仿佛没了重量一样，在空气中发出阵阵恐怖的嗡嗡声。“哎？不是说好给我留个活的吗？”
　　陌都逼仄的小巷内，一阵阵不羁的大笑声，时不时地从白鹭客栈里传来。刚满十四岁的跑趟刘三，心里乐开了花。他刚得到一位大方酒客赏赐的银币。白花花，亮闪闪，来自异国的银币。趁着空闲，他独自溜到客栈外的石阶角落里坐下，将藏在衬衣内袋里的银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借着天镜的光亮，端详了起来。银币被铸造得非常精美，一面看上去是某位女士的侧面像，另一面则是个奇怪符号——三角形的中间是一条较粗的直线，刘三觉得这像是一把箭在弦上的弓。听掌柜说，银币来自一个叫万国的地方。
　　比起同等重量的九州碎银，刘三手中的万国银币因为纯度更高而更值钱。九州虽然发布了新律例，禁止使用异国钱币买卖货品，但在有“九州商都”之称的陌都，没人会理会这律例。
　　“初日曙光之前回来，进港之前我会用牡蛎装满你的船。记住！走第三个闸口，那个矮胖子我已经打点过了，不会为难装牡蛎的船！”前方巷子拐过来两个身材消瘦的男人，他们看到坐在石阶上的刘三就闭上了嘴。但刚才的话，刘三早就听到了，不过他并不在意那两个走私犯的真实身份，见怪不怪了。
　　曾经的陌都是九州最大的港口。每日来来往往的异国商船，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条。但自从传闻说三湖的大疫是由异国人带来的之后，陌都就封港了。至今只有本地的渔船能够出海，其他船只一律不得靠岸。
　　一年来，曾经繁华的陌都百业凋敝，百姓出走。作为九州最大港口的陌都，要是没了海上贸易这条途径，衰败就是必然的。不过，有时候异国的商船依旧会来，但是他们只停留在外海，不会进港。许多渔民和原本的商贩就做起了走私偷运的事情。他们会假装是渔船出海，将贸易的货物绑在船底或者靠渔获盖住，以此蒙混过关。久而久之，这成了上下皆知的秘密，只不过大家依旧偷偷地进行，没人点破而已。
　　“咣当”一记响亮的破碎声从客栈里传来。刘三马上站起身，将银币塞回内袋之后，冲回店里。只见一名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浓重酒气的壮汉，气势汹汹地抓着一个银白色头发，身材纤细的男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敢拿老子的酒喝？！”
　　刘三看了一眼银白色头发身旁的酒壶，确认是他自己点的酒，并不是壮汉的。他刚想上前解释，却被掌柜一把拦住，悄悄地告诉他：“别凑热闹！这人是天水会的，咱们惹不起！”
　　“如果你要喝，给你喝便是。”几乎被提起来离开地面的银白色头发男人丝毫不紧张，看了一眼地上被壮汉砸碎的酒壶，语气柔和地说道：“白鹭的佳酿，糟蹋了可惜。”
　　“他娘不阴不阳的家伙，老子看了就来气！”壮汉破口大骂了一句，就用巨大的拳头朝对方的脸上砸去。
　　就在围观众人担心白发男人要被惨揍的时候，突然发觉壮汉的拳头不知何时被对方截住了。白发男人抓着壮汉的手腕，脸上轻松自在，但能听到壮汉的手腕处传来了骨头“咔嚓咔嚓”的响声。壮汉的脸色煞白，满眼惊恐地看着对方，腿都软了下来。就在此时，白发男人松开了手，依旧和气地说：“今夜天镜很美，我无心夺你性命。桌上的酒，就留给你吧。”
　　说完，男人转身走出了客栈。刘三有些兴奋地看着从他面前走过的男人——他或许就是某个世外高手？亦或是神秘的刺客？他想要借助天镜的光芒，看清对方的面容。
　　最后留在刘三印象中的，只有男人那双如天镜般银白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