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杜箬衡在击杀敌方最后一名战士后，气喘吁吁地卸下腕甲，用内衬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相比七都兵在折戟峡谷的大捷，王都戍守与起义军主力在黑霜山南麓的阻击战，却打得格外惨烈。虽然鏖战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击溃了敌军大部，但王都戍守也付出了死伤过半的代价，而且已没有余力追击逃跑的敌军。杜箬衡为自己之前的轻敌感到有些懊恼，也为此役殒命的将士们痛心。年轻的初日殿卫凝望着尸横片野的大地，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殿卫？”不知何时，谋士突然出现在杜箬衡的身旁，小声道：“红巾白隼发来加急密函，请殿卫尽早接函。”
　　“速速取来！”
　　红巾白隼是王都的信使，杜箬衡自然不敢怠慢。谋士呈上了密函，又凑近殿卫的耳边，补充了一句说：“这么紧急，可能是发现赵王后的踪迹了！”
　　黑霜山脉以北，蠕虫苔原的南边，有一块狭长的不毛之地。这里除了和白原其他地方一样终年积雪之外，还有着北地最猛烈的狂风，当地人喜欢叫它：春风走廊。春风走廊是小商行来白原做买卖的最佳线路，因为这里的自然环境太过恶劣，所以很少有匪寇出没，也就相对来说更安全一些。不过有一个神秘的族群并不这么认为。
　　“空族的少年。”美丽女人的声音虽然变得微弱起来，但神态依旧保持着往日的端庄，对格桑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少年是否能答应我？”
　　“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我格桑能做到，就一定做……就算做不到，我也拼命去做！”格桑注意到他昨天给的酒袋还在原处，女人并没有碰，他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女人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外观精致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红色药丸，然后将其中一粒递给格桑，一字一句地说：“若是遇上了危险，请你把这药吞下，它能保全你的性命。之后，我想请你守护好我的女儿。”
　　听到女人的话后，格桑一下子愣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守护……？！”
　　女人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轻轻地拍了拍格桑捏着药丸的手。
　　不知为何，格桑突然觉得这个动作非常亲切，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女性也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他不记得她的脸长啥样，也不记得她是谁。空族至今奉行走婚的习俗，男孩诞生后由族中的随机男性带大，女孩则由女性带大，而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或者说，空族人根本没有父母的概念。格桑的生母是个在族中身份特殊的女人，她拥有族长的血脉，是大巫女的继承者，因此格桑小时候是破例由自己的亲生母亲抚养了两年。而后才按照习俗，交给一个优秀的男性勇士抚养长大。在格桑去神庙参加成人礼的时候，又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但此时，两个人已经谁也不认得谁了。格桑只记得，大巫女当时给他谶语是：去寻找值得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从那以后，格桑的人生开始有了目标，他离开了空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大山，加入了商行，为了寻找“值得拥生命守护的东西”。然而，两年来他一直没有找到，或者说他并不明白什么才是“值得用生命守护的东西”——直到刚才，面前的女人突然托付自己，守护她的女儿。
　　这时，她怀里的女儿突然醒了，正用那双拥有深红色瞳孔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格桑，眼神中仿佛是在期待，亦或是在祈求。空族少年突然觉得，这双眼睛或许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所谓的“值得”，背后就是别人对自己的信任，这种信任可以将最心爱的人托付给自己，这难道不就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吗？于是他点点头，坚定地回答：“格桑一定会守护好她！”
　　小女孩伸出手来，拉了拉格桑带着手套的手指，似乎是在拉钩做约定一样，然后她对着少年笑了笑。格桑觉得手套里的手忽然有了一丝温暖，并且这股暖流沿着手臂，逐渐蔓延至了全身。正当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小女孩望着远方的平原问：“这里是不是有熊呀？”
　　格桑顺着女孩望的方向看去，凛冽的风雪让他不仅看不清前路，而且根本睁不开眼：“怎么可能呀，这里啥都没有，除了我们……”少年在回答的时候，发现她的妈妈脸上已是忧心忡忡。
　　春风走廊的风雪，比往日更为猛烈。但是对于冬俾族人来说，只要有合适的“猎物”，狂风暴雪又算得了什么呢？在距离格桑车队两里外的湖泊边，一个身披棕色熊皮的冬俾族武士半蹲在雪中，远看就像一头等候狩猎的熊。他已经悄悄观察车队两天了，现在他已经无需再等待下去，今晚就是行动的时候。
　　黑霜山南麓的营帐内，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忧心忡忡地来回渡步，他手里紧紧攥着红绸密函，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焦躁。杜箬衡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谋士，后者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息。
　　“公孙先生，帮我给国舅拟函，就说王都戍守死伤惨重，当下需要修整，无力越过黑霜山……”话没说完，杜箬衡立马摇了摇头，改口说：“不行！护卫王室是我殿卫的职责……还是写信给钱老将军，希望他能带领七都兵速来黑霜山！”
　　谋士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殿卫，属下认为……不，属下斗胆相劝一句……七都兵素来只听令于九州天子，连赵国舅也无法差使他们，这次要不是老将钱坤以救国为由把他们从下浦招来，恐怕无人能左右这支力量……”
　　“可没有七都兵，你让我用什么兵力去白原救人？！”每到紧张焦虑的时候，杜殿卫的额头都会冒出数条青筋，与他的英俊外貌格格不入。“王女是先王的唯一血脉，是王室的正统！救她难道不算救国？”
　　谋士略显尴尬的低声提醒道：“但……这是秘密行动……”
　　“所以你赶紧给我想个理由，说服钱老将军！”
　　“在下……”
　　“快说！”
　　“在下觉得，救人不一定要用大军……如果可以抽调一小队精英高手，悄悄潜入白原，营救王后母女二人……”
　　“王都戍守的精英非死即伤，而白原满地都是夷狄和匪寇，一小队人？怎么可能办到？！”
　　“殿卫请听在下把话说完……调动整个七都兵办不到，但是抽调几个好手，这事……”
　　杜箬衡明白了谋士的意思，脸色逐渐明朗起来，笑呵呵地拍了拍对方说：“公孙先生果然厉害！那就速速写信给老将军，请他抽调几名高手来这里！”
　　“是！”
　　“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