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叔叔离开后没多久，一只黑巾白隼停在蛮卡的小屋外。蛮卡见过这种黑巾白隼，它是祭司们的传令官，但他继续豪饮烈酒，并不打算理会祭司们，任由白隼在屋外鸣叫。蛮卡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适应酒精的冲击，哪怕是冬俾族最烈的三白酒，对如今的他来说，也不过是寡淡如水。不过，从没有人可以千杯不醉，更何况像蛮卡这样灌酒的，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当幺日西沉，天镜当空时，离群独居的白狮部落勇士已经烂醉如泥，躺坐在圆木座椅上，进入了梦境。
　　在梦中，蛮卡来到一片他并不熟悉的地方。似乎是白原的某处，但他从没踏足过。这里的风比任何地方都要凛冽，风雪如刀子一般划过皮肤，撕扯着步履艰难的人们。蛮卡不知所措地站在茫茫白雪中，不一会忽然有一行车队正在朝他的方向过来。从打扮来看，车队应该是从南方来的，蛮卡看到了许多老人和妇孺，只有少数几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在护卫着。若是换做以前，这行人一定是冬俾族人劫掠的对象——男人、老人和孩子都会被当场杀掉，女人则会被带回部落，当作冬俾族人传宗接代的“工具”。冬俾族从来没有女性，诞下的女娃会被当作献给冬神祭品，在蔽日峰由祭司们“处理”。而那些被掳来的女人，如果有幸生了男娃，那么她便会得到冬神三年“眷顾”，负责抚养冬俾族的新丁。三年过后，女人如果“乖乖听话”，那么就可以作为使女留在部落。总之，没有女人可以活着离开部落。
　　蛮卡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车队缓慢前进。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会兴奋地摩拳擦掌，扛起战斧准备一次突袭劫掠，在鲜血和屠戮中唱起冬神的赞歌。但如今，他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了，今后也是。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他熟悉的号角声——冬俾族的号角。
　　“可怜的南方佬。”蛮卡第一次对过去的劫掠对象心生怜悯。“流出来的，都是鲜血，谁都一样。”
　　他本不打算“观摩”这场屠杀，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根本无法逃脱，哪怕蛮卡一再转过脸去，却始终能看到鲜血四溅的场景。哀嚎声、惨叫声、哭泣声以及冬俾族人狂热的呐喊声，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地传到蛮卡的耳朵里，更准确一些，是直入心里。很快，周遭只剩下了风雪的声音——一片死寂。
　　蛮卡叹了一口气，南方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大地。男人的头颅被砍下，悬挂在马车两旁；老妇被开膛破肚，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上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缺了一节胳膊，头朝下趴在车斗旁……黑色的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去他妈的冬神！”蛮卡咒骂了一句，准备转身离去。忽然，一声好像是婴孩的啼哭，使他停住了脚步。蛮卡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哭声逐渐变响，仿佛是在脑子里回荡一般。
　　这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啊——蛮卡想到。
　　“咚咚咚！”一阵急促且粗野的敲门声将蛮卡从梦境中拉了回来。他昏昏沉沉地打开了门，一个身形比他还巨大的黑衣男人站在面前。
　　“白狮部落的蛮卡！为何不迎黑巾白隼？”来者不善，黑衣男人的言语中带着几分杀气：“拒接冬神的指令，罪当处死！”
　　“我喝醉了，没见过白隼。”蛮卡头也不抬，不屑地回答道：“我已经离开白狮部落了，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进屋，准备带上门。就在此时，黑衣男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奇怪的黑色武器，重重地戳向木门——这男人的力气很大，造成的冲击力将木门后的蛮卡也顶了个踉跄。
　　重新站稳后，蛮卡转过身来，双眼带着一丝愠怒，死死地盯着不速之客。那男人手中是一把尺寸巨大的黑铁锏，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斤重，而从他的黑衣纹饰来看，应该是祭司的人。蛮卡用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战斧，心里盘算，若是贸然去跳过去抓战斧，对方很有机会先下手。好在木屋内空间狭小，那男人手中的巨型武器反而不能发挥出作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蛮卡！”黑衣男人突然发话：“我认得你，知道你的实力，你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家伙，你没机会拿到墙上的斧子，而这小屋确实不利于我的武器发挥作用，所以……”男人将黑铁锏又放回了背后，嘲讽一般地拍了拍粗糙的大手，说道：“来，赤手空拳，咱们较量较量！”
　　“看来有不少人死在这双手下。”蛮卡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醉意甩去，继续说：“不过论拳头，你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黑执事。”
　　听到对方认出自己，黑执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意：“非常好。看来今天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了。”
　　话音刚落，黑衣男人突然抡起斗篷，无数水珠和冰粒朝蛮卡飞去，后者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就在此时，黑执事左手跟着挥出一击，重重地击打在蛮卡的腹部。就算是肌肉先前就处于紧绷防御状态，蛮卡依旧觉得这一拳所带来的痛苦，比以往承受的任何一次攻击都要来的厉害。忍下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蛮卡重新站稳了脚步，迅速躲开了对方接下来的一次进攻。
　　“看来白狮部落第一勇士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刚才那下很痛。”蛮卡没有接对方的话，迅速调整身位，由守转攻。他右摆了一下，佯装出拳的样子。等到对方做出本能防御反射的时候，蛮卡一个俯身冲抱，将对方重重地砸在木墙上。由于满含空气的肺部受到冲击，这一下让黑执事有些眩晕，为了抵御对方后续的攻击，他下意识的抬手护住面部，谁料此时下盘防御空虚，被蛮卡瞅准了跟着一记扫踢，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右腿膝盖上——黑衣男人顿时跪了下去。
　　蛮卡揪起黑执事的衣领，刚才那下已经让对方疼得满脸冷汗：“看来你比传闻中更弱一些……”他想借着酒劲嘲讽羞辱对方一番，但在没有完全制服敌人之前，任何言语上的攻击，都是在给对方反败为胜的机会。黑执事的实力并不弱，只见他铆足了劲道送出一击头槌，将蛮卡打的眼泪直流，口鼻喷血。黑执事显然不准备继续“守规矩”，他从背后抽出黑铁锏，抡在了蛮卡的脚踝上。后者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黑执事立马扑了上去，用武器抵住对方的咽喉，说：“弱，只属于输的那个！”
　　“杀了我。”蛮卡放弃了抵抗，他也不想再抵抗了。他的语气很平静：“杀了我，回去交差。没人可以活着离开部落！”
　　黑执事收回了刚才的杀意，冷笑起来：“杀？对于一个荣耀感十足的勇士来说，最好的惩罚，莫过于……把他变得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