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与双重烈日下的高温不同，山谷依旧阴凉舒适。几个从三湖镇来的士兵正围坐在一起，抽着长烟，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显得轻松又惬意。一旁的张都卫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嘬着长烟——老徐和瓜娃子去的太久了！
　　老徐感到鼻头一阵清凉，脑袋似乎也不再沉重了，于是乎缓缓地睁开眼睛。
　　“徐大哥你终于醒了。”是阿青的声音，但刚恢复神智的老徐听来，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样。“我等了好久你没回来，我就跑来找你了，好在亚日下山，现在不那么热了。”
　　“咳……瓜娃子，还算靠得住。”刀客勉强支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坐在距离斥候尸体不远的巨石下。
　　“我赶来的时候，你躺在那俩人旁边……我以为你已经没了……”
　　“没？没个屁！不吉利！”
　　“但是后来摸了摸你的脖子，发觉烫的厉害，应该是中了暑热。”
　　“不用摸也知道！”
　　“我想你可能在找到解暑药之前就倒下了，于是我就开始翻找他们的行囊……”刀客刚想反驳时，阿青又接着说：“后来我找到了他们的水袋，打开一闻，居然是冰薄荷。”
　　老徐一时语塞，皱着眉头看着男孩。
　　阿青似乎没注意到刀客的反应，继续说：“于是我就给你灌了一些，再抹了一些在你的人中上，这是我老家黛山解暑热的方法，百试百灵。”
　　“行吧。老子总算没白带你来一趟……咦？瞧你这表情，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阿青得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确实，我发现他们的尸体只有脑袋的皮肤被晒脱水了，而身体却基本完好……”
　　刀客挑了挑眉毛，示意对方继续说。
　　“这种情况，我推测他们俩不是在身上涂了防暑热的草药，就是衣物特别。”男孩一边说，一边从腰包里掏出一团黑布，打开以后，居然是件衣衫：“瞧，你见过这种织物吗？我倒在里面的水现在还是湿凉的，它似乎有隔热保湿的效果。”
　　老徐瞪大了眼睛，一把从男孩手中抓过黑衫，最后肯定地说：“黑油布……白原的特殊工艺。能防寒……当然也能隔热。”
　　“难怪。这就和我们之前判断的一样，他们肯定装备着防暑热的东西。这么说来，他们可以在亚幺同辉时行军……”
　　老徐一惊：“坏了！”
　　长烟的青色烟气，沿着谷壁悠悠地升腾，直至一群飞鸟扑煽着翅膀急速飞过，才消散不见。亚日已尽，鸟儿们不必再蛰伏于山谷之中，它们成群结队地飞向平缓的山脊，期望还能找到一些可食之物。可鸟儿们发现，原本赤色的山脊如今却变得黑压压一片。有几只胆大的鸟儿飞到近距离查看，谁料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忽然响起，成片的黑色动了起来，吓得它们叽叽喳喳地飞离了山脊。藏在黑油布斗篷下的，是一副副身经百战的战甲和孔武有力的肌肉——七都兵，这支让钱坤无比自豪的军队，此刻正开始对山谷中的起义军发起进攻。
　　阿青和老徐不顾身体的疲乏，俩人都拼了命地朝山谷的营地飞奔。
　　“他娘的！不知道王都的兵藏在哪，咱们这时候赶回去还不来得及！”
　　“徐大哥！那俩人带的干粮来看，敌人的军营肯定不足半日的脚程啊！”
　　“瓜娃子，你他娘以为我没看到啊？！”
　　“那我们现在赶回去……”阿青咽了口唾沫，努力不去想可怕的后果：“凶多吉少。”
　　老徐没有回应，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怒火再一次从心底里燃起：湘云，你要是没跟那个愣头男人去三湖当差，要是能在疫情开始的时候逃回中洲，要是那个狗日的外戚赵隆没有下令封锁……老子也不会加入什么起义军！赵隆！你这龟孙子有什么资格号令九州？老子恨不得今天就宰了你！
　　伴随战栗的战鼓声，如雨点般的箭矢从谷顶的四面八方倾泻而下，霎时间山谷中惨叫声连连，血流成河。起义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的是溃不成军，人们哭嚎着朝山谷外逃命，却发现眼前的路已经被滚落的巨石堵住。有少数经验丰富的老兵自发组成小队，举起盾牌防御箭雨的攻击。都卫和白夫长们有不少伤亡，只有个别还在积极指挥着身边的士兵躲避。
　　张都卫的肩膀中了一箭，疼痛难忍的他依旧靠着顽强的毅力救下了两个来自三湖的年轻士兵，而两人已经被这倾泻而下的箭雨给吓傻了。张都卫用尽最大的嗓音咆哮道：“举起盾牌！背靠岩壁！举起盾牌！背靠岩壁！”他一边说一边抓起一旁尸体上的木盾举在自己脑袋上防御。
　　过了一会，箭矢变少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阵战鼓声——张都卫明白这是什么信号，他连忙扔掉盾牌，从腰间抽出宝剑，大喊道：“所有人！拔剑！列阵！”
　　话音刚落，从谷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群黑压压的七都兵如乌云般笼罩过来。看到此情此景，职业军人张都卫也不免有些小腿发软，可是他依旧用尽最大的音量提醒列阵的兵丁们：“剑锋向前！稳住！”
　　离山谷还有二、三里路的距离，阿青就已经听到了惨烈的杀伐声。男孩不禁心里一紧，不安地看了看身旁的老徐：“徐大哥！我们来晚了！”
　　刀客没有回应男孩，他心中早就知道了结果——这是一场屠杀。他逐渐放慢脚步，并拽住了身旁的男孩，冷静地说道：“我们不去山谷。”
　　“难道我们要临阵脱逃？”男孩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我从戎前可是立过誓的！不能当逃兵！”
　　“瓜娃子，你刚才的好脑筋用完了？！”随后老徐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但是没发出声响。他举起胳膊，指向山谷的上方：“敌军一定是从山脊的平台上冲下来的，所以他们领头的一定会在上面。”
　　“擒贼先擒王！”
　　“你总算想明白咯。”
　　片刻之后，阿青跟着刀客的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悄悄地从另一侧的岩壁往山脊上爬。他能听见从山谷里传来的抵抗声正变得越来越微弱，如果再不加快脚步，恐怕一切都迟了。男孩忧心忡忡地望向前方的老徐，后者却依然步伐沉稳，好像没受到战局的影响。
　　有一个瞬间，阿青觉得老徐并不是一个刀客，是杀手。平日里，在他身上根本显不出刀客的侠义之气，而在先前两招斩杀敌军斥候时的表现，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带犹豫和怜悯……从里到外，老徐俨然是一个经常取人性命的杀手。男孩不知道“杀手”的过往，对方除了口无遮拦的“吹牛”以外，很少提起自己在家乡的事情。或许，他真的是个杀手，一个被通缉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手——从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男孩不免有些慌乱。而恰好此时，老徐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并做了个向后指的手势。阿青被吓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老徐想干嘛，刚想开口问，却一下子又明白了：老徐要他侦查一下前方。
　　也许是黛山的青山绿水让阿青的视力犹如神目，他很快就锁定了敌人的头领，一个身披金色甲胄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