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钱坤一边捋着下巴的胡须，一边端详着面前的“疯女人”。女人已经被侍女梳洗干净，虽没有涂脂抹粉，但依旧能看出是个美人。老将军打从第一眼看到她，心中就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乾坤戎马一生，除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接触过且留有印象的女性，一只手能数过来。但眼前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为何会觉得认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呢？
　　“在下钱坤，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面对钱坤试探性的提问，“疯女人”不仅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老将军。钱坤知趣的停止了盘问，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此时，一只白隼飞进了将军的营帐，停在了钱坤的面前。老将军熟练地从白隼的脚环上取下一卷密函，眯起眼来仔细看了看，之后若有f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呼延烈啊，这就是你麾下的起义军吗？孰不知军不入谷啊！”
　　听到呼延烈的名字，“疯女人”身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有f所反应——只可惜钱坤正沉浸在思考中，并没有注意到女人的反应。
　　亚幺日当空合辉，赤水的红土荒漠犹如炙烤的炼狱。两名身穿起义军戎装的斥候，正在不要命的飞奔。每一处碎石块的影子，都是他们得以续命的休憩之f所。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能停下，因为敌人的白隼早已把军情传回，眼下可能有大批的赤水军队正在赶往山谷，可谓是十万火急。
　　“老徐！徐大哥！停一停……我们这么赶路……怕是没到山谷，人已经成枯骨了！”阿青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的快发不出声了：“我……想起一件事！”
　　“啥子事？”
　　“那两个斥候，难道不怕热？”
　　“继续说。”
　　“这么热的天气，他们在荒野里怎么生存？”
　　听到这话，老徐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带着啥装备！瓜娃子，你这次聪明的很咯！”说完拉着阿青又折了回去。
　　“疯女人”被带到一顶较小的营帐前，只见帐子里出来个十多岁的小丫鬟，长的瘦瘦小小，五官倒是清秀。她一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就开口：“姐姐好！我叫长歌凛，你叫我凛子就好。”
　　“疯女人”没有回话，而是被从帐子里飘来的食物香味f所吸引，两眼直勾勾地望向里面。凛子见状就上前挽起女人的胳膊，将她引入帐中，并回头对两名负责押送的士兵说：“别想着偷看！记住了！”
　　营帐里虽然地方不大，却被布置的干干净净。小丫鬟挽着女人坐下，并将煮熟的食物端到她的面前：“姐姐，我原本是钱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今将军让我伺候你，那你一定是个贵人……”说着，小姑娘就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亮的小刀。“我现在要解开帮你的绳子……将军说，只要给你吃的，你就不会跑……”
　　凛子切断了捆绑“疯女人”的绳子，但后者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抖了抖身体。小丫鬟笑了笑，松了口气——眼前的女人确实如将军f所言，没有逃跑，但将军并没有告诉她，这女人有多能打。
　　“姐姐你吃慢点，食物管够。”凛子看着狼吞虎咽的“疯女人”，嘴角微微地扬起。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乡白原，那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吃起东西来，都如这女人一般。“姐姐，你是哪里人儿哩？”
　　女人没有回应，继续猛吃。
　　“姐姐若是不嫌弃，等你用膳过后，凛子给你沐浴更衣。”小丫鬟边说边拿出一套白色的劲装：“钱将军吩咐说，要给你准备一套能活动的衣服……凛子思来想去，就找人弄来这套……”
　　女人吃完了，轻轻地打了个饱嗝，又恢复到呆滞的样子。
　　两轮烈日当空，阿青感到自己体内最后的一丝水分已被蒸发殆尽，他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分不清此刻自己脚下的路，是不是刚才来过：“徐大哥……水……水！”
　　老徐的体力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但他心里很清楚，先前两具斥候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为了节省水分，他没有开口回答阿青，而是推了男孩一把，后者毫无抵抗力的，软趴趴地向后倒在巨石的阴影里。老徐看了一眼满脸诧异的阿青，摇了摇头，便转身独自朝着尸体的方向走去。当下正值亚日与幺日最盛之时，老徐觉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视线逐渐模糊。
　　“徐劲松！”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老徐的耳边响起。刀客缓缓地抬起头，日光太过耀眼，使他看不真切。模模糊糊中，有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少女似乎正站在不远处。
　　“湘云？”从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让老徐自己都吓一跳，但更令他吃惊的是眼前这名青衣少女正是他早已往生的青梅竹马：“湘云……你在那边还好吧？”
　　少女的亡魂似乎并没有听到老徐的问好，继续用愠怒的语气质问道：“你到底使了什么诈？！”
　　老徐明白了：此情此景乃是20多年前的某段回忆。
　　“徐劲松！我在问你话！苍松哥怎么可能输给你？！你到底使了什么诈？！回答我！”
　　“湘云啊……为什么他娘的f所有人都觉得老子不行呢？赢了就是赢了……”老徐没有回答亡灵的质问，而是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徐劲松。我走了……”一眨眼，青衣少女的模样变了，成了一个身材婀娜的美妇人。“我随夫君去湖当差……”
　　老徐的眼眶有些湿润，湘云的亡魂已经变成四年前的模样。“若是换做今天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去湖的。”刀客继续往前走，自言自语地回答道：“湘云，好在你当年没跟了我……”
　　又一阵眩晕。
　　走马灯吗？老徐忽然想到。
　　他擦了擦眼睛，然后扇了自己两巴掌，再一睁眼，湘云的“亡魂”已消散，不远处扭曲的空气中浮现出两具尸体。
　　在双重烈日的炙烤下，斥候的脸孔已经脱水干瘪，显露出狰狞的样貌来。不过老徐见得多了，并不在意这些，而是专注翻找它们身上可以用来蔽日消暑的装备。可是翻来找去，俩斥候的行囊里除了一些干粮和水，并没有其他特别的装备。
　　“不可能啊……”老徐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没有蔽日的装备？”
　　实在太热了，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刀客，也无法在双重烈日的炙烤下坚持太久。他的意识更加模糊了。恍惚间，二哥的身影突然站在他跟前：“劲松，你太丢脸了！”
　　这是哪段回忆？老徐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能任由“亡魂”继续说。
　　二哥指着他的鼻子责问道：“为什么执意要休妻？娘亲当初为你这门亲事操碎了心？我们家的刀法怎么传承？！”
　　湘云无奈地笑了笑：“你家是武人，吾家是商贾，本是门不当户不对……我爹已经给我说了亲，劲松哥，你就把我忘了吧。”
　　父亲铁青了脸，不怒自威地讲：“子劲松以后就是我徐家半月刀的唯一传承人！”。
　　眼前一片混乱。
　　老徐已经听不到“亡魂们”的声音了，他最后感到脖子使不上劲，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