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阿青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料到比自己年长那么多的老徐，居然一口气飞奔好几里路都不带喘的。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荒漠中的空气无比干燥，男孩觉得每次呼吸都在撕裂他的咽喉，喘鸣声连老徐都听见了。
　　“往嘴里洒点水，别咽下去！”老徐稍微放慢脚步，将腰上的水袋递给阿青。“那几个斥候应该没走远，咱们在幺日升起前可以追上。”
　　男孩接过水袋，一股脑得朝嘴里灌，顺带喝了几口，问道：“追上干嘛？宰了他们吗？”
　　“要不然呢？！等他们回去报信？”
　　“万一是高手呢？”
　　“瓜娃子，你是看不起我的半月刀咯？”
　　老徐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在幺日升起之前追上了两个斥候，但当阿青远远地看到俩人健硕的背影时，心里就有点发憷。男孩一把抓住老徐，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老徐看了他一眼，问道：“瓜娃子，这么远的距离，不会发现我们的！”
　　阿青很紧张地回看了一眼老徐，又探出脑袋来瞄了一眼那俩斥候，咽了口唾沫：“我说老徐，我仔细看了，那两人可不太好对付……左边那大个子，差不多有两个我，一个半你这么大……”
　　“嘁。”老徐轻蔑地瞥了一眼男孩，反驳道：“找这么壮实的兵做斥候，难怪这么快就被我们追上了。”说完，老徐手握刀柄准备起身。
　　阿青一把拉住这位老哥，连忙摆摆手让他蹲下，脸色铁青地确认道：“你就这么冲上去干了？没有任何……计划？或者说，要我干什么？”
　　“瓜娃子，就这两人还不够喂爷的‘忠武’，你是先咸吃萝卜淡操心！”说完，老徐又拔刀而起。
　　阿青再次一把把他拉下来，又问：“老哥！你连我们营的伙夫都打不过，你确定要上去干他们？”
　　“什么屁话？瓜娃子是不是对武术有什么误解？！武侠书看多了？用刀和不用刀，那能一样嘛……再说咱们那伙夫两百多斤重，我撑死了才一百二十多斤，能用拳头干趴他？！”
　　“可前面那家伙，也快两百斤了吧？！”
　　“我有刀啊！”
　　“那他们有两个呢！”
　　“一刀一个啊！”
　　“这么轻巧？！”
　　“就这么轻巧！”
　　“那我啥也不用做？”
　　“瓜娃子，我再跟你废话，人都跑远了！”
　　这次老徐不顾阿青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他像只豹子一样，迅捷又毫无声息地接近那俩斥候。男孩怕老徐不是那俩壮汉的对手，本想用手弩暗中支援，但刀客接下来的表演，着实让这个小跟班震惊不已。
　　眼看着老徐与两人只有几步之遥了，可对方并没有察觉到。阿青以为他要先抓住机会偷袭大个子的，结果老徐一个箭步，划到左边另一个的膝盖处。寒光一闪，那人跪倒在地，看样子双腿筋被切断了，身旁的大个儿见状嘶吼一声，想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可他被老徐用“忠武”的刀鞘死死顶住了拔剑的那只手。只见老徐双脚离地高高跃起，依靠顶住大个儿的刀鞘作为支点，整个人头朝下脚朝天绕着敌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老徐反手挥砍出一击，大个儿的脖子被划开了，鲜血喷了有十几肘高，眨眼的功夫便没了生气，一头栽倒在荒漠中。整个过程毫无半点多余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老徐落地后转身把刀刃架在另一个斥候脖子上，后者虽然因伤势痛苦万分，但眼神坚毅无比。四目相对，老徐从对方的眼神中心领神会——从此人嘴里必然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给了他干净利索的一刀。
　　远处传来了阿青的叫嚷：“老哥！徐大哥！你真是高手啊！”
　　“瓜娃子，我他娘的已经自我介绍好多次了，你为啥不信？！”
　　“能教我吗？刀法！”
　　“滚犊子！半月刀法只传嫡子！”
　　“那我认你做干爹！”
　　“先给你自己找个干妈来伺候老子！”老徐擦了擦“忠武”上的血渍，将其收入了刀鞘，又对阿青喊道：“快过来干活！一起把人给埋了！”
　　片刻之后，幺日升起，两人瘫坐在巨石的阴影下躲避酷热，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俩人的额头、胸口与脊背上渗出。阿青用疲惫的眼神看了一眼老徐，后者却直勾勾地盯着尚未入土的两具尸体。男孩不知道眼前的老哥在想什么，为何执意要为敌人埋尸？难不成是因为同为兵者的一丝敬意？还是中州人的习惯？他不是很理解，但又不太好意思问。在他的故乡黛山，如果一个人死于非命，是不会被埋进土里的，亲人们将其尸骨放置在绿野，盼望他重新回归至天地轮回之中。
　　天空中来了几只灰色的鸟，阿青不认得，但猜测它们是嗅到了血腥味才来的，大约是食腐的鸟。老徐告诉他那是灰罗鸠，中州也有，确实是食腐鸟，非常谨慎胆小，嗅觉很灵敏，几里外就能闻到血腥味。灰罗鸠不停地在尸体上方盘旋，似乎在害怕什么，迟迟没有下来啄食。
　　“难不成它们怕活人？”阿青不解的问道。
　　老徐摇了摇头，说：“它们嗅觉很好，如果怕我们，是不会飞到附近来的，可能是别的什么动物气味。”
　　“可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动物啊？难不成这两人身上沾染了什么气味？”
　　“不好说，或许这两位刚才捕猎了什么东西，灰罗鸠恰好害怕。”
　　男孩点了点头，又换了个问题问道：“刚才你为何不先解决那个大个子？”
　　刀客冷哼了一声，撩起湿透的衣袖，擦了擦胸口的汗水，用懒散的语调回答道：“瓜娃子，一看就没真干过……个头越大，动作越慢，这道理都不懂吗？”
　　“可是个头大的力气大，威胁也大啊？”男孩依旧不解，继续追问。
　　“嘁。瓜娃子就是瓜娃子，不是给你讲了，个大的慢。先砍小的，我有把握在第二招之前大个还没做出动作。”
　　阿青若有所思地消化着老徐刚才的解释，脑子里又浮现出先前俩人被砍倒的画面，事实确实如前辈所言。男孩瞪大了眼睛点点头，心中无比佩服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弱的刀客。
　　老徐从男孩的眼神里读出了钦佩之情，有点得意，准备“指点”一下这小子。他指了指阿青腰上的手弩，一本正经地说：“个大个小，在这个东西面前，都一样。就如我的刀，只要命中要害，就是一次一条命，懂吗？瓜娃子？别信武侠书上那些个神功，都是胡编乱造！真功夫，只在一招之间，而且每一招都是要命的。”
　　阿青听得很认真，差点就拿出纸笔来记了：“徐大哥，那您觉得我的剑法如何？”
　　“你那不叫剑法。”
　　“什么？我是照着阿爸留给我的剑谱练得。”
　　“剑谱？瓜娃子，你说的剑谱只是要义吧了。你那套所谓的剑法，无非是军中剑技，练兵用的基础——劈、砍、刺、挑、挡……”
　　听了刀客的话，男孩显得有些失落，因为阿爸的“剑谱”确实只有那么几个动作。
　　“别想着练剑了，瓜娃子，你不是那块料。”老徐没有留意到阿青的反应，继续说：“武术这东西，七分天赋，三分苦练。你的天赋是你那双眼睛。”
　　“眼睛能做啥？”
　　“嘁！眼睛能做的事情多哩！你那弩不是射的很准吗？”
　　“但手弩一百肘外就不行了，有什么用？！”
　　“啧，我不是给你讲了，这个东西，只要命中要害，一击就能解决敌人。”老徐一边说，一边翻了个白眼：“等你长大点，有力气了，可以试试长弓。”
　　说到这里，一只灰罗鸠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落在两具尸体的脚旁。这只鸟很谨慎，始终与尸体保持两肘的距离，左右徘徊。
　　“它为啥不上去吃？”阿青不解的问：“它们都在天上盘旋了那么久了，应该知道没危险了吧？”
　　老徐也觉得奇怪，眯起眼来仔细观察着举止异常的灰罗鸠。只见这鸟的脖颈前后摇摆，一步一步绕到尸体的上半身旁——突然，灰罗鸠像受惊了一般，尖啸一声，猛地飞走了。老徐发现空中其他的灰罗鸠，也跟着离开了。
　　“有蹊跷！”老徐立马警觉起来，用剩余的水倾倒在头巾上，冲了出去。由于阳光太过炙烤，老徐的动作很迅速，他像一只机敏的猎犬一样，匐在尸体上来回闻。果然被他发现了什么，只见老徐从斥候胸前的口袋里扯出一块黑布，咒骂了一句。。
　　阿青紧张地问道：“是什么？”
　　“白隼！这俩混蛋之前身上藏着白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