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见人无意与他搭话，聂怀桑也觉得无趣，只好又逗弄起他的鸟来。
　　一路无言，只有竹蒿入水的轻微响动，聂怀桑独自玩了会儿，觉得乏了，随从接过他手上的鸟笼，又给他拿了披风，他便偏靠在旁边小憩。
　　约摸行了半个时辰，船身像是触到什么东西，突然猛的一抖便停住了，聂怀桑当即从睡梦中惊醒，“发生什么事了？”
　　那艄公捏着长蒿紧盯着水面:“真晦气，遇到东西了……”
　　“什么东西？”聂怀桑说着就爬起来，将两个随从招呼到身侧。
　　艄公燃了把香，船头船尾一敬，再去撑船，船已经能行动自如。聂怀桑觉得不可思议，便追着人家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艄公说:“少见多怪，这么大条河哪有不死人的？人要过路钱哩。”
　　聂怀桑赞叹:“没想到还能这样，真是大开眼界。诶，金兄……”他又转头去看同样醒来的金子勋，“我听说云梦那地方多水，水鬼才多，没想到你们兰陵也有，你见过水鬼吗？”
　　金子勋如实道:“见过。”
　　聂怀桑顿时来了兴致:“水鬼长什么样？是黑乎乎一团，还是……”
　　金子勋抬了一下下巴:“你背后。”
　　聂怀桑脸色一变，喉咙里吞了口口水，但见金子勋神情淡然，立马又笑起来:“金兄，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子小，禁不得吓的。”
　　金子勋道:“自己回头看。”
　　见人不像是开玩笑，聂怀桑心底莫名一紧，不过又拿不准真假，便叫他两个随从帮忙看:“我背后真有东西？”
　　两个随从齐齐摇头，聂怀桑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跟金子勋说什么，船身突然颤动，周围的水面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船只像浮萍一样被猛的倒吸进漩涡里。
　　金子勋一跃起身，带着艄公和阿普御剑而起，木船霎时被强劲的漩涡击散，聂怀桑连同他两个随从反应不及，纷纷跌入水中，被漩涡吸住脱不开身。
　　金子勋将惊魂甫定的艄公和阿普带到对岸，就听见水里有人在叫救命，金子勋循声看了一眼，他想，聂怀桑修为一般，以水里这东西的威力，将他们三人绞杀在此，应该不在话下。
　　要是聂怀桑就这样死了，道省了他以后对付他的麻烦，而且就算他死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金氏头上。
　　想着，他收了剑，打算带阿普离开。
　　“金……金兄……救我……救……救我……”
　　他听见聂怀桑在水里挣扎，不难想象此刻他口鼻里灌满了水，而水里的东西捆住他的手脚，死命将他往下拽。
　　死亡的恐惧和绝望，还有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无能为力之感会深深包裹着他，他想，此时此刻，聂怀桑一定害怕极了。
　　就像金凌在金光瑶、江澄死后，眼睁睁看着金氏分崩离析，看着金麟台黯淡无光，看着兰陵金氏彻底堙灭那一刻这般绝望！
　　“公子，”身侧阿普有些担忧，“聂二公子好像不行了，咱们要不要……”
　　“我修为有限，救不了他。”金子勋径自就要离开，但走了几步，他又不自觉停住。
　　他记起上一世，自己并未来过此处，也未遇见过聂怀桑，如果聂怀桑当真遇险，定该毙命在此，既然他之后平安无事，想必是有人搭救。
　　可他方才御剑扫了一圈，周围空无一人，谁会这么巧大半夜冒出来救他？
　　他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又朝水面看了一眼，那两个随从被水祟缠住，动弹不得，而聂怀桑原还在扑腾，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被漩涡卷到何处去了。
　　没了？
　　他借着夜色定睛看了一圈，水面上空空如也。
　　金子勋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聂怀桑当真就这样死了？
　　尽管他对此人并无好感，可这个本应该隐藏到最后才现身的幕后黑手就这样轻飘飘死了，金子勋心里不仅没有半分轻松释然，反而有些没来由的沉重。
　　尽管此时他还想不明白，可手上已经出剑破入水中，将作乱的水祟一剑挑出水面。
　　“聂怀桑！”
　　水面渐平，金子勋御剑到上空寻人，却连人影子也没瞧见。
　　他忙又画了数道灵符没入水中，水面光阵渐成，映得周遭一片明亮。
　　“聂怀桑！”金子勋御剑压着水面又找了一圈，还是毫无踪迹。
　　他心底陡然生出不安:难不成这聂怀桑真死这了？若是这样，岂非以后所有事情都不在既定轨道之中？那他又如何确保金凌父母双全？全他双亲俱全之念？
　　想到此处，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可找了半天也不见聂怀桑。他水性是这一世刻意练过的，几番水下折腾，已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连岸上的阿普都急得大叫:“公子，你先上来！咱们歇口气再说！”
　　“聂怀桑！聂怀桑！聂怀桑！”
　　四下无人相应。
　　也不知找了多久，直到浑身再没半点气力，金子勋才彻底放弃拖着身子爬上岸。
　　他想，这一世，或许从此处起，以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在他掌控之中了。
　　船继续顺流而下，他披着阿普的外衣坐在船头，望着天上那轮黯淡无光的月，一路都再未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