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下了山，赶到渡口，最后一丝日光已没进巍峨大山之后。船夫最后一程刚刚离岸，阿普忙将艄公叫住:“船家！快回来，送我们一程。”
　　艄公撑一支长蒿，本应戴在头上的斗笠斜挂在身后，腰间挎一个瘪瘪的水囊，枯瘦的手使劲一撑，船便划出去老远。艄公扯着公鸭嗓子吼道:“船被人包了，不载其他人，你们赶下一趟。”
　　阿普知道这水路不近，忙又往前追了几步:“我家公子出双倍价钱，你把船划回来。”
　　艄公却不为所动:“两位，这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你们还是等下一趟……”
　　阿普在金麟台虽是下人，借着金氏的威风，道还从来没人敢给他闭门羹吃，正要发作，船舱里却出来一个人影，搭着折扇往岸上眺了一眼，就跟艄公说:“把他们载上吧，天快黑了，指不定山里有什么东西呢。”
　　艄公将船划回岸边，阿普麻利的抓住船舷:“公子，上船。”
　　金子勋却没动，看着窝在船舱里的少年微微怔愣了一下。那少年生的清秀白净，眉眼五官跟他这人的身形一样小巧却精致，袍服是青黑色，缎面的纹饰却掺了少许银线，样式别致，贵重却不张扬，手上的折扇扇面也是一绝，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可以说无一落俗。
　　那少年本摇着扇子在逗手上一只雀儿，察觉金子勋望着他，便朝人笑了一下，那笑甚是干净乖巧，若非金子勋识得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或许当真将他当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便看过去了。
　　可这张脸，在金麟台出入十数年，最后却在一夕之间掀翻他整个兰陵金氏，就算化成灰，他也识得。
　　连机关算尽的金光瑶都败在他手上，连所谓世家仪范的蓝启仁都被他这后起之秀逼的黯淡无光。
　　一问三不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个人竟会力压世家公子榜上所有人？
　　“兄台，你怎么不上来？”少年一说一笑，明亮的眼睛像此刻被风拂动的粼粼水波，“快上船，不然到镇子上怕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金子勋迟疑了一下，这才登船。船只本就不大，少年带了两个随从，加上金子勋两人，更显逼仄。
　　几个随从立在外侧，金子勋靠于左，与那少年相向而坐。
　　有人同船，少年立马起了兴致，将手上那只小雀装进随身的小笼子里，便跟人闲话:“兄台怎么称呼？”
　　金子勋看了他一眼:“金子勋。”
　　少年有些讶异，不过随即也自报家门:“清河聂氏聂怀桑，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金兄。”
　　金子勋道:“我也没想到能遇见聂二公子。”
　　聂怀桑语气艳羡:“看金兄从山上下来，想来是一路游山玩水，真是好兴致。”
　　“不知聂公子要去何处？”
　　一听这话，聂怀桑立马叹了口气:“还能去哪？去姑苏蓝氏听学呗。”
　　金子勋记起聂怀桑在蓝氏听学三年，曾被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足足笑了好久。算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一年去蓝氏。
　　想着，金子勋又将人打量了一番，这人现已经十六岁，不过面貌却生的稚气，撇开个头，竟只有十二三的模样，也难怪当年跟在魏无羡屁股后面无人觉得突兀。
　　聂怀桑又问:“金兄，你可是也要去姑苏听学？那不如我们结伴去蓝氏？”
　　金子勋却径自反问他:“聂二公子难道不知去蓝氏听学向来是嫡系才有的殊荣？”
　　聂怀桑脸色略略一窘:“听闻金兄在金氏颇受金宗主器重，金兄若对听学感兴趣，我想金宗主应该也不会不同意……”
　　金子勋看了他一眼:“我年岁已长，就是去了，蓝先生也不见得会收。”
　　聂怀桑察觉金子勋对他有些抵触，却又不知是何道理，只当自己错觉，又随口道:“金兄，我可真羡慕你。”
　　“羡慕我？”
　　“若是我能再长两岁，没准这事也就轮不到我头上了。”
　　金子勋错开视线，心中暗道:再长两岁有何用？反正魏无羡不来，你那学业也就想着过了。
　　心中情绪万般，脸上却无甚变化，只淡淡敷衍了一句:“或许。”
　　金子勋不欲与人多言，多少是因为他是重来一世的人，也因为此时的聂怀桑尚无近妖之谋，也无德圣之智，口里废话连篇，叫人只觉得聒噪。
　　“金兄，金兄……”
　　金子勋不理他，勿自阖眼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