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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商慈笑了。
听到叶局长的发问，她脸上便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一种标准的、郑先生式的笑容……像是终于等到对话走入正轨，像是什么人终于进了套一般，温和而诡异的露出微笑。
“是的。”
商慈仍站在原处，甚至都没有尝试靠近沙盘，只是隔得这么远远地说道：“西面城郊的这个哨卡距离爆发点最近，人群疏散的紧迫度最高。而当撤离人群快速向此处聚集，面对未知新型疫病的传染风险，作为向外关口的哨卡自然不可能随意放行——而是必定会建立起一套安全检查制度、也就必然导致出现大量的人员积压。然后与此同时，那些‘感染者’们也同样会被这种人群的积压状况所吸引，出于一种‘传染’本能大量分散、朝这个方向迁移，继而持续性地带来更大的作战压力。”
她如是说道：“这已经不是个人、亦或者某些民间组织能妥善处理的情况，只能依靠官方的动员力量——也就是由‘你们’来应对。”
“……”
似是非常讨厌这种说话方式，以及讨厌那种笑容……叶局长听完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背着双手、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沙盘上的某处，如是许久，这才突然自言自语似得重复了商慈所言里的某些信息：“个人，亦或者某些民间组织……”
紧接着，他目光微抬，重新落到商慈脸上：“那个增殖体，他在事情开始前就已经深入市中心……你们准备让他单独挡住一边战线？”
“确切地说，他负责东面。”商慈点点头。
于是，叶局长帽下的眉头略微压了一点，但也没有明显动怒，只是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如果是他的话倒还真有可能挡住，而且就算挡不住也没事，大不了就是硬冲进去吸到足够的能量然后原地爆炸，那也照样能解决问题……呵……真是无情的计划。”
商慈闻言又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太在意对方话中带刺的态度，反而点点头表示认同：“不愧是疫控局的局长，听说您很少来南方，但是对眼下各种情况的倒是了如指掌——您说的对，似乎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而且依我对叶熠同志的性格了解来看，估计他自己也会欣然接受这种安排。”
但紧接着，她却又是短短一顿，并很快平静地反驳道：“不过很遗憾，恐怕眼下的状况是不会这么发展了。”
……
巨大的火柱持续释放着堪比白日的光芒，逼得临近圆满的月亮都放弃了争锋、悄然躲入黑云的幕后；而那原本作为经济发展标志的高楼们此刻也尽都沉默着——亦或已经坍塌折断、亦或还在静待审判，却又皆在高温下显露出些许扭曲的模样、在光亮下投射出大面积的阴影，并紧随巨大火柱的轻微摇曳而起舞着、晃荡着，也就让整个城市都笼罩进一种全新的夜色之中，衬起了人们惊惶逃离下的背景画面……
……这个城市还未被完全摧毁，却已是有了几分废墟模样。
而也就是在这样的废墟之中，当无人机从高空高空飞过、侦查俯瞰，便仍能轻易在那些高楼笼罩的阴影之下，找到某些大规模聚集的、好似星辰呼吸般闪烁着的光点们……
只不过，那些光芒却并不非来自车灯、路灯、亦或者人们逃离时地手中晃动的照明光源，而是来自一个个点燃的人型，一个个狰狞扭曲的怪物。
他们诡异的聚拢着、拥挤着，隐约被一抹白影所牵引着……那是穿着白色大褂的增殖体叶熠。
他的长刀挥舞不断，面前刺眼的火光却几乎没有减少。
原本……那些东西似乎对他毫无兴趣，但紧随着增殖体主动向其中一人发起攻击，他们也就瞬间像是触发了某种反击本能般、紧随着那位受击者发起反击——好似是有一个人率先闯了红灯，剩下的人也就赶紧跟着他的步子闯了过去。
而对增殖体叶熠而言，他们的本质就像是成群的鬣狗……
因为他们指骨尖利而滚烫，喷涌着火焰的颚口则可以如捕兽夹般夸张地拉开、又瞬间激发合拢……这就使得他们的攻击更像是野兽而非人类——也更倾向于如野兽般地将“利爪”刺入血肉，然后整个人扑在猎物的身上胡乱张口撕咬。
一旦这样的怪物自认为找到了猎物，那么他们地袭击就将持续不断……
而也正是因此……
现在增殖体叶熠身上的大褂其实已经非常不成样子——或许应该形容为“只是一些防火布条还能堪堪在身上挂住”更为恰当。
但即便如此，他却仍在朝着火柱的方向深入……使暴露于衣着外的皮肤在灼烧与恢复间循环，撕裂与愈合间反复，然后，继续牵引着东面的大量“感染者”向内移动。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一种充盈……那是一种好像有不少东西被吃下肚子里的满足感，也让他愈发了解到时间的紧迫。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认为自己应该会在最接近火柱的位置完全充能、然后原地爆炸……
当然，这也是他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情——毕竟他只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么大量的疫病感染体。所以从一开始，他在“这个位置”上能做的事情就已经非常明朗……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
此刻就在他来的方向，在那宽阔的十字路口处，在面向直冲天际的明亮火柱的东线战场最前沿，却正有一大群白衣队伍抵达……
……在这个队伍的最前方，是一群大多拿着镰刀和大锤、大褂下穿着工装和短衫的、看起来粗犷无比汉子们。
……
“民间赤脚医生……”
叶局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商慈，没有任何自己给出的评价，只是语气近乎沉吟地重复了一遍对方所说的话。
而商慈则是更加平静地点点头，笑着说道：
“像叶熠这样行事风格不喜欢墨守常规，经常上新闻却又没什么架子、甚至于还经常到处闲逛的官方赤脚医生……哈，您可能不太了解，但事实上只要稍微一调查就会知道——他在民间和民间赤脚医生们那边的声望，其实是非常高的。”
“所以他们就一定会主动出手帮忙。”叶局长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地甚至让人听不出他这话究竟是疑问还是陈述，也就无从判断他本人对此的态度。
不过商慈还是再次点了点头：
“那些民间赤脚医生虽然分布散乱，但也有自己的一套联络网和信息渠道……而增殖体叶熠作为直面事件中心的第一人——他第一个在城市中与‘疫病感染者’发生冲突，自然也就会第一个被人发现，然后自然而然地成为被最早扩散的重要消息，并以此吸引到最多的民间赤脚医生前往、给予他帮助。”
商慈如是说道：“……这是人民群众们自发性地自我调控的结果，不需要任何人出手进行干预。”
“……”
于是，叶局长眉头微挑，既没表示赞同也没给出反对的声音，只是在片刻沉默后伸手将一枚棋子放到沙盘某处，然后又说：“那北边呢？——照你说的这个情况来看，现在光是东西两线的战场，就已经占用了我们短时间内能调动的全部资源。如果那些民间赤脚医生主要作用在了东线，那北边靠什么来挡？”
他故作姿态地一顿，然后明显意有所指地继续说：“你们……还有其他能对抗疫病的外部力量？”
对于这个问题，商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非常明显地撇了眼帐篷的摄像头，然后滴水不漏地答道：“外部力量说不上，只是一群同好组成的互助会而已。虽然他们在对抗疫病方面的专业性比不上赤脚医生，而且我也不敢担保他们能绝对压制住北线战场……但要说搞‘疏散’、搞‘安全撤离’，那他们可就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
“‘专家’啊……”
叶局长略微沉吟，面不改色，闻言直接再次将一枚棋子放上沙盘，紧接着却又问道：“你很肯定他们会帮忙？”
“当然。”商慈表现得信心十足，“他们只是有点宅，本质又不是什么坏人。”
……
城北。
在一处山腰上的小庭院里，芙蕾雅遥望着远方冲天的火柱许久，直到火光映得瞳孔深处都升起些微刺痛，这才当场用力地闭了会儿眼，然后就转身面向零散分布在山道台阶上的人群……
那是服装各异，脸上皆用了各式卡通面具来遮挡相貌的人们。同时，也是互助会内部的主要“军事力量”……
他们会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芙蕾雅的召集。而当芙蕾雅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浅浅扫过，他们便也登时表现出了一种凝重，等待着她下达那个众所周知的命令的声音。
于是……
在许久的沉默过后、在众人的齐齐注目之下，芙蕾雅也终于从庭中走出，长靴踏在了松软的泥土之上。
她忽地长舒出一口气来，就像是要把一股长期郁结在胸中的闷气呼出……然后就彻底抛弃了迷茫，面色严肃地当着所有人、以及就坐在庭院另一侧的那位郑先生的面——在他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目光中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张面具戴上……
这是一张极赋喜感的“美羊羊”面具。
——“出发。”
她对着一众“黑猫警长”、“齐天大圣”，以及“灰太狼”和“葫芦娃”们的面，如是宣布道……
“这是我们最后地补救机会。”
……
“既然如此……姑且接受你的说法倒也无妨。”
叶局长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做出评价。
至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北面终究距离爆发中心最远，且有大面积的丘陵地带、战线最长、撤离范围也最广，再加上还有东西两线的分担主要火力，想来北线就算是真的一溃千里，那些“疫病感染体”想要从北面突破、进入下一个居民聚集区，也最少需要一天时间。
姑且不谈“互助会”的具体战力如何……真要到那种情况下，疫控局和军队也有的是时间提前做出部署。
所以从原则上说，他们确实是只需要“擅长撤离”就行。
那么……
如果眼前这位女士所供述的情报无误、并且得到了相对完善的执行，那么眼下看似混乱、突发的局面也就的确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稳定下来。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你说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不过即便如此，恐怕也会长久……”
这位亲临现场的重要领导随后稍一思索，还是当场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直言道：
“就算有民间赤脚医生帮忙，以他们的战术思路、武装、以及配合来说，最多也就只是能挡住那些‘疫病感染者’推进，不能要求更多了……”
“而北线战场虽然压力最小，却也不能真的就放任疫病推进——一旦那些冒着火的怪物脱离城市区域、点燃山林大火，那造成得二次损失和新的救援压力也会一下子膨胀到难以接受的程度。”
“更何况……姑且不论我们究竟能将战线支撑多久，以目前已知的信息来——介于那些东西天然就具备的‘传播’特性……谁都知道此次战斗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也就天然的越加不利。”
“所以我的意思是……”
叶局长顿了顿，旋即伸出手指向沙盘最中央的一个大号圆柱体棋子：“这个东西，怎么解决？”
“……”
面对这个问题，商慈头一回摇了摇头，似乎是表明了“我也不知道”的态度。
而这个反应，自然是让叶局长明显流露出一丝不满……
他或许会觉得又是“郑先生的意思”在装傻，或许会觉得对方又想用新的条件做出交换……只不过偏偏在这位大领导将要给出新的“指示”之前，商慈便又是先一步开口打断：
“说起来，叶局长您似乎一直在向我强调‘郑先生的计划’，也一直是想要从我这里揣摩郑先生的意图。但……抱歉，这也怪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插嘴解释一下这个事情……”
说罢，她当场清了清嗓子，就像是在台上准备好了十足精彩的反转桥段的说书人，当着叶局长的面如是说道……
“事实上，眼下这些安排根本不是郑先生牵头做的。在这次的事情里……郑先生也只是和我一样的负责帮忙传话的下线。”
“所以……”
“解决问题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
她笑着，同样伸手指向沙盘中心的那枚棋子……
……
以此同时，火柱脚下。
叶熠，徒步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