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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差不多都开始了……”
叶熠嘴里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旋即抬头望向火柱，可那双深褐色地瞳孔中却只倒影出一幕灰白的景象。
此刻……
在传说之力的逐步“侵蚀”之下，他眼里早已没有任何现实的艳丽色彩能够残留。唯独剩下的，也只是由光影与明暗变化所构成的水墨似的画面……
他已失去了辨别颜色的能力。
但与此同时，他却又隐约地开始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无数猩红的、犹如血管般不时脉动闪烁的细线。好似一张巨大的蛛网交错、遍布笼罩在天地各处，也将所有的建筑、每一寸土地、乃至于所有的生灵——将万物都无形地连接在一起。
此刻，他们仿若是被某种物质所吸引了注意，正大量地朝着那巨大火柱的内部方向汇聚。
以及除此之外……
叶熠还观察到了很多没有源头的“红线”——它们似乎完全从虚空中长出，仿佛源头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皆是汇聚连接在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叶熠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可现在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已得出了如此明确的判断。
而这让他也突然回想起津门，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杨入世时对方古怪的目光……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起来——杨入世那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吗？
叶熠心头猜测，并低头试着伸手触碰那些红线，但结果却是诡异地直接穿透了过去——没有任何触感、没有任何异变，仿佛只是某种游戏里常见的贴图错误……又或者，也可能这些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觉。
“……”
“注意时间吧。”
没有再多去想……叶熠适时提醒了自己一声，并在巨大的火柱前摇了摇头，然后才终于迈步起来、拖着一道狭长的影子淹没其中。
于是……
他一眨眼间便似是天地闭合，所有景象都只一瞬被扑面而来的纯白所淹没……而后，在这被由白色冲刷殆尽后的茫茫世界里，便就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红线仍在视野中脉动，也指引着他应该前去得方向。
如此，叶熠知道这已不是他自己的“亲眼所见”、而是传说之力所传递给他的景象，便直接跟上了那无数脉动着红芒的细线，一步步缓慢地向着最深处走去……
……
成为传说生物的过程，就是被传说之力所完全改造的过程。
它意味着一种生命形式本质上的升华……同时，也是彻底抛却了“人”的残躯，迎接向名为“绝对”的新生。
而原则上说，这种转变往往会是一个漫长地过程……
它往往需要由岁月的流转来打磨，就像是河流冲刷岸底的玉石——百年、亦或是千年，当然也不完全排除万年的可能性——即使是人已死去化作尘埃，那传说之力们也仍不会介意去刮起这些飘散在天地间的埃粒，直到将“此身”塑之完美，便令其再度破茧重生。
但……
这却也并不是什么自然法则似得、绝对无法打破的铁律；
以及在事实上，之所以成为传说生物需要经历如此漫长的时间，其中原因也并非什么复杂问题、而是相当的浅显易懂……
那就是——“传说之力虽然会改造、亦或者说侵蚀人体，逐渐将“适格”的存在转变为传说生物……但与之相对的，他们本身却并不喜欢、亦不会长期停留在‘尚且还不完全适合’的个体身上。”
换而言之……就是“对待那些还无法随意承载和掌控传说之力的存在，传说之力们虽不介意‘到来’，结果却也只是‘流动性’的”。
正是由于这种临时停靠般的“流动性”，直接导致了“转变”总体进度上的缓慢。
所以反过来说……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存在某种方法，可以强行将传说之力控制在适格对象的体内。那么相对的，其经受“转变”的所需时间也就自然会因此被极大程度缩短，甚至是达到某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这种情况……
恰恰就是叶熠现在所经历的情况。
……
顶着喷涌的火焰前进，忍受着如潮水般反复拍打着身体的刺痛。
叶熠沉默着，皮肤反复被高温烧褪出红与黑的焦色，又反复在转瞬间恢复如初……
他每一次赤脚踩上地面，都能通过骨头传导听见滋滋的刺耳响声；每一次行走摆臂，手掌都会忽的失去知觉，然后又猛地传回阵痛。
但即便如此……
伴随着在极短时间内反复轮回的死亡与新生……叶熠仍在前进。
他眼中只有那些细密的红线……以及伴随着那些红芒脉动方向的终点——一颗好似心脏跳动般呼吸着的橙色光团。
隐约间……
叶熠能感受到的痛楚似乎正在减少。
……
这个世界线，是一个“疫病”会给人带来特殊能力、以及不可控异变的世界线。
同时，也是一个不存在“传说生物”的世界线……
所以与之相对的……对于这个世界线而言，“传说之力”也完全是一种“不存在”的能量。
又或者说——
其实“疫病”……这一塑造了眼下世界线的社会风貌、历史基底，也成为了无数矛盾与冲突的直接源头，更造就了无数故事的起因与结尾的“自然现象”，事实上就是在这个世界线占据了“传说之力”所处生态位置的、独属于这条世界线的“传说之力”。
某种程度上，我们或许可以把它看作是“传说之力”的一味亚种、同位素、近似体、亦或者随便别的什么类似的称呼都行……但总之无论如何都还请记住一点——即使“疫病”这一概念在事实上并不如传说之力稳定，没有传说之力庞大，更塑造不出像传说生物这样的极端顶层战力……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线里，他都已牢牢占据住了那个最重要的“生态位”、成为了“自然规则”运行的一部分。
而这也就代表着……对于这个世界线而言，传说之力只会是个不必要的“来者”——唯一会带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争夺生态位所致的必然混乱。
所以……
这个世界当然会天然排斥那些“不必要”、“不存在”、也“不该存在”的东西。
而反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传说之力”……即使他在前文中的设定再怎么强大，本质上，那也还是一种基于“已经围绕自身特点形成了完整生态”的结果——倘若真的直接暴露在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世界线的外部，直接面对这个世界线基于疫病存在而形成的“自然平衡”的伟力……那么下场，恐怕只会是作为一种更有效率的能量形式而被彻底消化。
……这，便是眼下叶熠体内的传说之力们所面临的情况。
他们随着叶熠这个不完美的载体来此，就像是被“瓶装运送”到沙漠里的水——作为其他世界的来客、这个世界的“异物”——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排斥和压制；而一旦脱离载体，就更是必然要遭到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的全力抹杀。
如此，他们便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
……
此刻，时间概念已近乎磨灭。
叶熠只是一味地跟随着那些红线前进，已不知走出了多远、多久——偶尔连小腿的骨骼都在高温下崩碎，但也仅是一个趔趄，就又瞬间生长回来……
事实上……
在前文中我们所说的这些信息，叶熠本人其实并不了解。
不过，作为在这条世界线上的唯一一个“传说之力载体”，他也还是或多或少地从自身上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例如，他早已尝不出味道，也感受不到饥饿；
例如，他很快就又分辨不出颜色，却能目见“因果”。
又例如现在——他竟已逐渐感知不到痛楚，只剩下如微风扑面般的细小阻力、以及水般划过皮肤的柔顺触感……这令他仿佛是成了洋流中的鱼群，只要顺着“水流”走势判断，就能清晰地辨明那些能量的源头和流向。
……他总是先失去一些东西，然后再相应的得到一些东西。
叶熠揣摩着自身的变化，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传说之力顺应“自然平衡”的一种结果。
于是，他的步伐略微加快了几分，又走出了极远的距离。
而随着位置的逐渐深入，那些火焰所给予的阻力也愈加明显，从身上淌过的感觉也逐渐变得有些粗糙起来……
一开始，顶多算是有滑溜的泥鳅窜过，不着痕迹地就会从指间的缝隙中溜走。
后来，又有点像粗糙的鲨鱼皮肤——浅浅从肩侧划过，带去一丝古怪而轻微的摩擦。
而至于现在……那则就完全像是一大张砂纸在对他的表面进行全力抛光，又开始升起些明显的刺痛。
他已经非常深入了……
就目前的这个位置来看，叶熠几乎是已经抵达中心那团橙色光球的脚下……他现在不必眺望，就能清晰捕捉到那小土丘般大小的光团全貌；亦用不着静心凝视，就能观察到它那似有生命、如呼吸般规律的膨胀与收缩运动，以及每一缕逸散出去的、好似柳叶般的细细光华……
而与此同时，叶熠耳旁的“滋滋”声忽然全部熄灭了。
他再也听不到脚掌接触地面时的杂音，也逐渐模糊了热浪冲刷的呼呼风声……此时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蜂鸣器般的尖啸——然后又紧接着，这些尖啸声也一点点衰弱了、轻微了，好像退潮般丝丝缕缕地离去，终于显露出岸底的礁石……那是市井嘈杂的声音，是众生的呼唤。
“……”
叶熠沉默着，在一种本能的驱使下伸手触碰向一条悬在半空的红线，而后随着一抹红芒脉动闪过，他便清晰听到了一个疲惫的男声……
“拜托这场灾难快些结束吧。”
接着是另一根……
“天啊，快来救救我们吧……”
然后又是一根……
“妈妈呢？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吗？”
于是他缓缓收回手来，心里逐渐有了着落……
他意识到，这是人们心底愿望的声音。
是因为他正在靠近完整的传说生物，所以才会被动的接收到这些信息……而由此引出的一个问题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可控了。
那些声音还在放大，而且越来越多……
即使他注意不去触碰红线，那些声音也仍会随着脉动的红芒在他耳侧一闪而过——而眼下这里却已是引出所有问题的中心，红线已如连结心脏的血管那般密布……这无异于瞬间让叶熠的脑内炸膛，当场绷紧了肌肉和青筋。
于是他的意识迅速溃散……溃散……然后鬼使神差的，他走入了那橙色的巨大光团。
人们的愿望，正成为驱使他行动的力量；
无数的因果，正如提线般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深入进光团……不再是行走，而是浅浅漂浮到了半空……在身体极速加快的破碎与修复中迈入最中心的位置——那是一个抱膝而坐的人形，轮廓些有些模糊、但总算还能依稀分辨出是一个少年。
那人的眼眶中空空如也，只是漆黑如墨的炽热液体从中流出，就像是在独自哭泣一般……
如此，叶熠在这个少年的面前停下，而人们的愿望也同时在此刻突然的大声催促起来……
他们呼唤着、呼喊着，让无数“杀了他”、“终结这一切”的声音如炸弹般彻底在叶熠的脑袋里爆开——嘶吼岁啥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山雨欲来……恍惚间，他竟仿佛是被带到了一处尸骨堆积成山的战场。而此刻，那个罪魁祸首的“敌人将领”，也正跪服在他的面前……
于是，叶熠意识模糊地、缓缓在那少年面前抬起了右手，就像胜方的将军抬起了长剑……
然后，却又诡异顿在那里。
这一刻，叶熠的目光突然清晰了、辽阔了，转瞬之间，他的意识仿佛世界中穿梭时空、拨云见得一切的起点……
那是一点光芒。
在混沌中，人们无法判断它这唯一的存在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但毫无疑问的，这就是这个宇宙最原始的样子……一颗包涵着未来一切的“宇宙之蛋”。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诞生，也无人知道它至今已存在多久，总之它就是这么静静地飘着、直到一切故事的开始——爆炸。
……蛋壳或许只是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口，而后世间一切的起点便都由这颗小小的光点起步、成长、激增，乃至一光年、十光年、一万光年，直到它无处不在。
爆炸产生的辐射和热能在不到一秒时间里均匀填充万物，使得原生宇宙变成一座巨大的熔炉，所有物质都在这个熔炉中重新熔炼，直到第一场风暴从中心席卷出来、才再度让无数粒子在撞击中重塑出躯体。
接着星云诞生，星系演变，万物冷却，恒星聚成，直到第一个单细胞生物、第一个单核生物、第一个智慧生物，然后随着“文明”，传说们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接着，他本该看到一个文明迄今为止的一生……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起，他眼前的所有画面却又好像老电影的胶卷卡带了般顿住、一点点抽搐着，然后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崩溃——极速地开始回卷。
他所见证的万物诞生开始归还，所有的光影流转都在倒退……宇宙，重回到那一个小小的光点之中。
此刻……
在这一切的起点，无尽的混沌之中，唯独他却看到了一只手缓缓伸出，好似抚摸自己的孩子般抚摸着那团光点……
于是缓慢地……
一个人的轮廓，一张模糊的脸，凑近了那一点光芒。
“……”
结束了。
叶熠并没能看清那个人的样貌，所有的画面就都已收束。
而他仍在那个少年面前——于是他便放下了手，然后用自己的意志行动起来……
叶熠什么也没说，只是拥抱了这个哭泣的少年。
然后，便有一丝传说之力顺着红线、顺着人们的愿望发挥了功效，走入那个少年体内……结束了灾难，也结束了少年的痛苦。
那参天的火柱，就像是浴缸拔掉了塞子般快速收缩，直到彻底熄灭。
而叶熠随后起身——他的怀中、膝上，却只剩下焦黑的粉尘……
“一切都结束了。”
站立在半空中的叶熠如是想着……随手抬起、扯下一片了绣着星空的夜幕作衣，替代了自己早已被高温殆去的着装。
……
两个小时后。
黎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