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悬崖

　　一摊血溅在宋文脸上，宋文连忙闭紧了眼和嘴，要是有一滴渗进去，就完了。
　　他猛地甩了甩了脸，把压身上的躯体推开，一睁眼便看到李谷一正手持双剑冷冷地看着他；一旁的头颅还保持着张嘴吞人的模样，齐整的脖口正喷涌黑血。
　　李谷一问道：“没事吧？”
　　身旁再没动静，原来只来了一只疫鬼...
　　洪七将宋文扶起，便连忙跑去护在他父亲跟前；黄小川握着刀颤巍巍地僵在一旁呜咽着，宋文还嗅到了一股腥臊味。
　　“文儿，没事吧？”母亲从车厢前探出脑袋问道，宋文挥了挥手，示意母亲躲好。
　　树林里传来马儿惨烈的嘶声，但很快停了，透过层层树干，能看到几朵散开的血花和在其中翻滚的人影；黄小川这下直接哭出了声，宋文把他推到身后，自己握紧了砍刀，努力平复呼吸和发颤的身躯。
　　黑血淌到了脚边，那个曾扑倒他的躯体正趴在一旁抽搐着，宋文不知为何一下认出了此...人，这人是原本和他共守北哨却逃之夭夭的刘元刘老二。
　　宋文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东岐庄最后一个夜晚，刘老二受不了猎户的疯叫，不顾宋文的呵斥同另外两人逃离了北哨，他一路跑回屋子躲进被窝瑟瑟发抖，一探出脑袋还被一个从窗外屋顶掠过的身影吓得钻回被子里...直到巡逻队把撤离的命令传遍全村，他收拾行李时，看见宋文拉着万默心从家门前经过，侥幸和嫉妒之意油然而生。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怎么会看到别人眼里的自己？宋文又想起他杀掉猎户时，脑中闪过的记忆，和那串项链...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他确定，自己从没有和那猎户打过交道，那这些记忆是哪来的？
　　“来了！”万默心的大声警告把宋文的思绪拉回了眼前，他看到，几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已经窜到了林边，这些疫鬼摇摆着身体，像是抽风的病人。
　　一个长发疫鬼率先窜出了林子，刚一露头便被一箭射中脑袋，宋文替万默心松了一口气，她这下敢取人性命了，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人...那长发疫鬼倒在地上翻滚个不停，两只疫鬼紧跟着冲了出来，两三步就跑出了十丈远，其中一只直逼宋文。
　　万默心又拉一箭，那疫鬼应声倒地，另一只直冲洪七，还剩两步路时，只见老李头捏着棍子朝哪疫鬼的脑袋狠狠捅去，疫鬼脑袋一扬便摔倒在地，宋文和洪七抓住时机，冲上去对着疫鬼的胸口和脑袋一顿招待，那疫鬼猛地挣扎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凌乱又清晰的记忆在眼前闪烁而过，宋文颅内一阵胀痛...
　　这疫鬼是村南的王大叔，经常和小孩们一起玩乐...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消失在血食怪的脚下，看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被分尸吃尽，自己被摁在一旁惨遭撕咬，他只能绝望地咒骂着，咒骂血鬼，和跑在最前面的几辆马车...逐渐地，脑子里像是接到某种命令，原先的记忆和灵魂被取代了，只剩下嗜血、杀戮、传染的欲望...
　　宋文被脑子里闪出的记忆惊呆了，他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一时间，悲愤不甘与被撕咬的痛苦传过他的身体，他成了王大叔，他亲眼看见，漫山遍野的血鬼和绝望死去的同乡，还有一同从死人堆里站起的疫鬼同类...
　　他很确定，自己见到的是疫鬼的记忆，更确定的是，林子里的血鬼正往这边寻来！
　　洪七又一次把宋文扶起，面露担忧地说：“老弟，扛不住就站到后面吧。”
　　宋文的眼睛一片灰暗，他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洪七，洪七没有多想，只把他推到黄小川旁边，李谷一却说道：“他不会感染了吧？”
　　面对一行人投来的质疑和担忧，宋文没有辩解的心情，他被脑里的各种景象击垮了，他似乎同时变成了其他人，甚至变成了疫鬼，那种嗜血杀戮的冲动和携家人求生的期望同时冲击着他的脑颅，他眼中的世界也随着一变再变。
　　他想从血原吸取养分，想蜷在血巢的壁袋里休息...想尽心服从某个强大的存在...他想拯救家人...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
　　一对臂弯环住了他的脖颈，让他的意识回到了当前，耳边传来一句话。
　　“不要伤他，他明明还好好的！”
　　这是母亲的声音，宋文连忙清醒过来，他发现正靠坐在崖边，母亲正护在身前，母亲身后，是持刀警惕的李谷一，万默心站在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小易，别待在那，危险！”老李头在一旁劝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原来他们都以为我感染了...宋文意识到自己正瞪着眼咧着嘴，一副要吃人的嘴脸；他连忙表态道：
　　“我没事的，我刚才就是被吓坏了！”
　　母亲一边流着泪，用手绢帮他抹掉脸上的黑血，他突然明白，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感受，他必须守护住！
　　宋文把母亲拉到身后，洪家的马车厢就在一旁，他回头看向母亲，母亲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随之从衣服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刀鞘上刻着明月玉兰四个字。
　　这就是...宋文面露惊喜，母亲笑着点点头，这是父亲生前留给母亲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宋文看到一根树干被硬生生撞断了，一个黑灰色的巨大躯体正从林中显现。那血食怪胸前插着几支箭矢，看似无神的红眼死死盯着万默心，像是来寻仇的。
　　众人一下没了底气，这玩意比个头最大的洪七还高出两个头，壮硕宽厚的肩膀甚至还挤歪了几棵细树，没人能和这东西抗衡，只能散开...寻找机会。
　　大家都不自觉地远离了万默心，万默心丝毫不为所动，她正拉满弓，瞄着血食怪胸口突出的肉块，那血食兽很聪明地用手臂护住胸口。这下难办了，宋文想到，还有脑袋，也是血鬼的弱点...
　　万默心松开弓弦，一支箭矢呼啸着朝怪物的脑袋而去，却被怪物一手捏住；
　　怪物大步踏出树林，直起腰来，原来这玩意儿有两个人高！宋文看到洪七直瞪瞪地咽了口唾沫；
　　李谷一骑上她的马，从怪物身侧绕去，怪物果然警惕地看向李谷一，万默心抓住机会射出一箭，正中怪物光秃秃的脑颅，怪物立马转头向万默心冲去，两三步就来到了她眼前。
　　看着这身躯的冲刺速度，宋文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怪物伸出巨爪挥向万默心，千钧一发之际，万默心一个侧身翻滚躲开，怪物抓了个空，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石壁上，几人脚下都跟着一晃。
　　万默心蹲稳后，几箭射上了怪物的后脑勺，但箭头都只是浅浅地嵌在了上面，怪物回头再次锁定万默心，这片空地似乎成了她俩的决斗场。
　　洪七眼看怪物没有注意到他，立马几步身逼近了怪物身侧，怪物看都不看，一拳挥去，洪七连忙滚到一旁，顺势一刀砍开怪物那脆硬的脚跟，怪物痛苦地叫了起来，单膝刚跪在地上，一支箭就射中它的左眼，它叫的更大声了；
　　李谷一纵马举剑径直杀来，趁怪物低头拔箭时直取其头颅。
　　可剑还没挥下，怪物拔箭的手立刻改向马匹挥去，冲刺的马匹就这样被巨爪硬生生地拦住了，李谷一向前摔出去，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紧接着侧步一跳躲开了迎面挥来的另一只巨爪。
　　洪七趁机跳上怪物的后背，向着怪物的脑袋一刀捅去，可怪物一下就捏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拎小鸡似的拉到身前。洪七疼得大叫，还挡住了万默心的视野，李谷一连忙将剑向怪物掷去，却在表皮上弹开了。
　　怪物伸出巨爪向洪七的胸口慢慢掏去，眼见束手无策，宋文留下母亲，一个箭步冲到怪物身旁举起砍刀高高跳起，一下斩断了怪物的两根手指。洪七终于被放开，两人叠罗汉一样摔在地上。又听见咻的一声，怪物捂着中箭的胸口轰隆一声倒下，差点压到俩人。
　　宋文和洪七抱在一起，看着怪物在地上一动不动，许久，才松开了彼此...几人尚未缓过神来，林边又传来一阵密集的尖叫。
　　六七只疫鬼正左摇右摆地冲来，他们这下彻底暴露了...
　　宋文刚起身，疫鬼就冲出了树林，其中一只直直冲向母亲，宋文急忙一脚踢去，那疫鬼就尖叫着摔下悬崖。听着母亲警告似的的尖叫，宋文刚回头就被又一只疫鬼摁倒在地，眼前又是一口血淋淋的尖牙，宋文立马撑住疫鬼的脖子，让它下不了嘴。
　　疫鬼的力气比宋文预料的要大得多，那粗壮的脖子甚至无法以单手捏住，僵持了一会，那大嘴还是向宋文探了过来。一旁的几人正和其他疫鬼缠斗在一起，没人能帮他，宋文还看见，洪汉林的手臂被死死咬住了，宋文必须挣脱出去，不然都得玩完，可这嘴尖牙距他的脸只剩一掌的距离了！
　　一把刀忽然插进了它的脖子，宋文感到疫鬼的力气一下变小了，赶紧将它翻过来按在身下，把刀从疫鬼的脖子里拔出来，再用力捅进胸膛，这疫鬼尖叫一声，便泄了气似的不再动弹了。
　　母亲惊魂未定，颤抖着嘴唇说道：“他...他是我们的邻居...”
　　看着母亲有些错乱的眼神，宋文很确定她也看到了这疫鬼的回忆，因为宋文的脑里也在迅速闪过这邻居的回忆。
　　宋文把刀还给母亲，让母亲躲到一旁的马车厢后，洪汉林已经被咬了，他的妻子赵氏正在车厢里哭泣；
　　现在全乱了，洪七被两只疫鬼按在了石壁上，宋文连忙拿着砍刀冲过去，两下砍掉了它们的脑袋，走马灯般的回忆又出现了，宋文拧着脸，努力把这些闪烁的画面挤到意识的一边，然后随着洪七去救其他几人。
　　李谷一护住了老李头，两把剑挥舞个不停，没有疫鬼能接近她俩，黄小川正装死躺在血食怪身后；洪汉林就惨了，两三只疫鬼正趴在他的身上撕咬，他已经叫不出声了。
　　洪七发疯似的冲了过去，宋文紧跟其后，却一直插不了手，洪七像只鳄鱼一样在疫鬼丛中左右翻腾，一时黑血四溅，疫鬼纷纷倒地，不一会，厮杀声终于停了，洪七流着泪，跪在洪汉林面前。
　　还有几只疫鬼向这跑来，万默心站到林边一箭箭射去，疫鬼皆应声倒地。
　　看着洪家父子相拥而泣，宋文不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被疫鬼咬伤后，慢的会在五个时辰内变异，快的只需要弹指间...所以被咬者从来都是杀无赦，且立即执行。宋文很理解，但不能久等了。
　　“七哥？”宋文把手搭在洪七肩膀上，“还是抓紧时间告别吧...”
　　洪汉林把洪七推开，说道，“七儿，你要好好活下去，爹连累了你哥，不能再连累你了！”说罢便朝悬崖走去，边走边说；“老婆子，照看好七儿，我先走一步。”
　　洪汉林纵身一跃，从悬崖边消失了，马车厢里，洪七的母亲赵氏哭着跑了出来，被宋文母亲一把抱住。宋文看着这一幕也是伤心不已，可一转头就看到洪七满脸杀气地朝黄小川走去。
　　不妙！
　　洪七把刀架在黄小川脖子上，惹得黄小川一阵哭腔。
　　“你这个孬种！”
　　“我害怕...我不会武功...”黄小川苦苦央求道，像一只待宰的鹅，。
　　“这就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
　　宋文赶紧说道：“七哥，算了！”
　　洪七把黄小川摔在地上，狠狠说道：“过了今天，别让我再见到你！”
　　一旁的万默心惊叫道：“我没箭了！”
　　还有不少疫鬼正源源不断地跑来；万默心退到宋文身边，拔出一支短刀，洪七和李谷一也站了过来，四人肩并肩组成一道防线，相互策应的同时，也顺便把疫鬼都吸引到这边来一并解决。
　　“黄大牙，躲到车厢那去！”宋文冲着身后说道，黄小川连忙马不停蹄地跑了过去。
　　李谷一嘟囔着说：“管那废物作甚？”
　　一只疫鬼刚冲出林障，立马就被洪七一刀捅穿了脑袋。
　　宋文暗自感叹道，他们这几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竟然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不得不承认万宗年师傅的关键性，因为他们都是在万宗年手下教出来的得力徒弟，这么说来，洪五和万宗年只要能找到藏身处，那对付这些疫鬼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他们甚至很可能还活着。
　　疫鬼越来越多，几人都有些难以招架，每杀死一只疫鬼，宋文脑内都会有一串记忆闪过，他已经适应了，不再受到影响，只是隐约有些不安地想到，为什么刚刚接触到血食怪躯体，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它不会没死吧...
　　咚咚咚，这次脚步声是从身后传来的。几人一回头，果然，那只血食兽站了起来，正逼近悬崖边的马车厢，母亲还不自量力地把黄小川护在身后，颤巍巍地比划着小刀，那怪物已经近在咫尺了。
　　“别待在那儿，快过来！”宋文刚要去救，又被几只疫鬼缠住，他只能先解决眼前，他想，黄小川会把母亲带过来的。
　　那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宋文腾出眼望过去，却看见黄小川慌乱之间把母亲向怪物推了出去...他却逃向一边...
　　宋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刀砍开身旁的疫鬼，朝母亲奔去。
　　母亲还在往前踉跄着倒去，怪物已经挥出了巨爪。
　　宋文也跟着挥起了刀，但远远够不到，他已经把步子迈到最大，但远远不够快。
　　有这么一瞬间，他的眼睛和母亲对上了，一瞬间过后，一团血雾散开，母亲消失在了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