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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下似乎传来了母亲的回声。
宋文很想去崖边看看，但他过不去，那只高大的怪物正跟着黄小川向他们走来。
他很想宰了那只爪鬼，更想杀了黄小川，黄小川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满脸惊慌失措，根本没意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黄小川，你害死了我母亲，她可救过你的命！
黄小川惊叫着躲开了向他迎面挥下的砍刀。
宋文被老李头从身后抱住，拉到一边，老李头在耳边不停劝说着，可宋文什么都听不到，体内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到了头颅里，变成一锅滚烫的沸水，他眼里的画面闪闪呼呼的，依稀看见万默心他们正朝自己退过来，那怪物则跟着一步步走近，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宋文颅内不停回响着。
这几天来，他都没好好和母亲说上几句话，就在刚才不久还对母亲恶语相向...想到这，宋文恨不得给自己两刀子。
他们已经退到了角落里，而那怪物身后跟来数十只疫鬼把他们团团围死，这下没救了...
宋文挣开老李头，走到黄小川身旁，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黄小川，黄小川呆呆地望了会宋文，便低下了头。
宋文站到怪物前面，一动不动，这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宋文的杀气，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宋文此时正盘算着，怎样才能让怪物尽快死去。
怪物开始冲刺了，宋文毫无躲避的趋势，只是降低重心，让自己不被颤动的地面晃倒。
就在怪物正要挥出巨爪时，宋文一下蹬地而出，整个人像是巨弩发射的桩箭一样重重钉进怪物怀里。
身后的万默心发出惊叫，不知是担忧他的鲁莽，还是惊叹他的凶猛。
一尺长的砍刀完完全全捅进了怪物的胸口，甚至连刀把都嵌进去了一半，黑血喷泉似的涌出，顺着宋文的手臂哗啦直下。
拇指和食指传来粘乎和滑软的触感，还能察觉到泵动感，原来宋文的手部探到了怪物的心脏里，这心脏每跳动一下，宋文就更上一股劲，直到这块黑红的突起物再也没有动静。
宋文一抬头就看见了杀母仇人的脸，这张丑陋无比的脸部嘴巴正微微张开，竟然显露出一丝惊讶和恐惧，宋文狠狠地直视怪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收下了它的记忆。
随着记忆汇入脑中，宋文贪婪地笑了；
杀掉它，再把它的一生扒看个精光，没有比这更畅快的复仇方式了，比把它吃干抹尽还要解恨，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统治和征服。
你现在彻底死了...
...
“你是谁？”
...
一句疑问进到了宋文的脑子里，像是有人在向他喊话，宋文有些惊愕，这既不是耳朵里听到的语言，也不是眼睛看到的文字，而是脑子里实实在在涌现的意义。
他很确定，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旁人在和他说话。
是有个东西在和他的心神交流，很遥远，也很强大，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和命令般的感受；畏惧和臣服之意油然而生，但宋文很快把这种冲动抛开了。
冥冥之中，又来了一句：
“我会找到你的...”
然后便是一阵嘈杂震颤的回响，意义不明。
虚弱感一下席卷了宋文全身，就像是突然从水中探出头似的，脑内的回响一下变成了清晰无比的话语，还带着几分惊恐和担忧。
“宋文，小心！”
随着这句话鱼贯而入的，还有怪物背后传来的狂躁之声，那些疫鬼已经很近了！
那怪物带着砍刀软绵绵地倒向一边，宋文只得放开手起身后退。
面前是十几只疫鬼，它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的冲来，而是试探式的逼近和吼叫，像是恶犬遇到了狗肉贩子。
宋文知道自己身上有种无形的力量影响了它们，但那都是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他能徒手干掉这些疫鬼。
他听到身后的同伴们正在跑来，但似乎来不及了。
那些疫鬼似乎嗅到了他的虚弱，一下都窜了过来，宋文眼见自己一瞬间成了被团团包住的肉馅，惊诧之余，更多是不甘的愤怒。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想知道刚刚那道神秘声音的来源和真相！他想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念想，在尖牙利齿前面是无法管用的，他只得下意识交叉双手抵御冲击，他刚伸出手就被疫鬼扑倒了，但准确的说，是被尸体撞倒的。
他看见这疫鬼的脑袋上插着一根箭矢，这箭矢不同于他们乡间粗制的木箭，是很明显经过打磨，由材料特殊制成的军用箭矢！
他通过回溯这只疫鬼的记忆，看到万默心他们身后，有几个身影正悬挂在石壁上。
又是嗖嗖几声，周围几只疫鬼都应声倒地，只有一只疫鬼成功地接近了万默心，万默心摆好阵势，正要出刀；一个全副武装的甲士一下落在了前面，手里的长刀顺势砍下，那疫鬼被削掉半边脑袋，踉跄着走了几步便栽倒在地。
甲士毫不拖泥带水，立马往前迈出几步走到宋文前面，喊道：“列阵！”
上方又落下几名士兵，有序地来到甲士身前，他们分别持盾牌、弓弩和长枪短剑，列出一个排线型阵列，面对着从树丛里陆续扑来的疫鬼。
宋文被万默心扶起，躲到阵列后方。
这些士兵都穿着一种认不出原材料的褐色软甲，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和宋文见过的那些懒散的县兵根本不是一回事。
宋文留意到他们软甲下的衣服是靛青色的，不禁想到那句流传的童谣：
“青衣飞飞鸿雁影，褐甲甸甸祖山鸣...”
是御北军！
几只疫鬼来到阵列前，立马就被长枪穿了膛，后方的弩兵对着林中持续放箭，牢牢压制住了各处奔来的疫鬼，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树林里就重归安静了。
这样的作战效率，看呆了一旁的几人。那个甲士甩掉刀上的血，转过身向宋文走来，传来甲片与皮革摩擦的声响。
甲士边走边摘下头盔，露出一副棱角分明的尖脸，上面有一道更尖锐的伤疤断开右眉，贯穿了半张脸，显得他更加锋利。
刀疤脸甲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文，说道：“是你杀了这爪鬼？”
刀疤脸锋利的眼睛并没有让宋文感到害怕，反而从这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属于农家子弟的纯朴和清澈，让他不自觉地对其产生信任。
宋文清清嗓子说道：“没错...”
“你的来路？”
“来路？”宋文被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是东岐庄人...”
“我是说你的身手，是哪来的？”
“村里学的，有师傅教我。”
刀疤脸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周围几人，说道：“我是御北军十八团统领，我叫寸田，我要你们把这几天的遭遇都一一讲给我听，我要知道血鬼是从哪来的。”
统领？宋文记得这官职可不小，少说指挥上千人的部队，竟然会亲临前线作战？
老李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寸田面前，把昨晚至今的事情统统讲了出来。
“岐山？”寸田从腰间打开一卷地图，边查看边说道：“岐山以西都是无人山区，再过去就不是我朝领土了，奇怪...血鬼是怎么来到这的。”
宋文连忙说道：“统领，我有个猜想。”
“说！”
“我的叔父是朝廷地理学士，我曾跟他去过西边勘探，他猜测说，岐河是明江的下游，我想，那些血鬼应该是从明江来的。”
老李头连忙补充道：“对对对，昨晚我们亲眼看见血鬼从岐河里摸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寸田稍作思考，唤来他的手下。
“把他们说的都记下来，传回营里去，命他们即刻整装出发，明早在这里汇合！”
整装，汇合...
“敢问统领，是否要打仗了？”宋文问道。
“没错，明康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种种迹象表明，血鬼已经植下了血巢，我打算找过去灭了那玩意儿。”
寸田就这样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近乎疯狂的作战计划；
血巢，是血族的中枢之一，负责孵化并指挥血兽作战，往往身处血原腹地，那里是地狱中的地狱，是只通过想象都会让人感到胆寒的地方。
宋文心想：那我只能祝你们顺利了。
可寸田却在盯着他，说道：“我需要一个向导。”
老李头连忙站到宋文身前说道：“统领。我来当你的向导，我在这里大半辈子了，到哪都熟，只求你可怜这些孩子，把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寸田冷冷地说道：“我不要老人，老人会拖我们的后腿。”然后毫不留情地指着老李头说：“你最多是个筹码。”
“什么意思？”
“要我派人保护你们，那我的人手就变少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寸田说着，指了指李谷一和万默心。
“这几个年轻人我都要了，作为交换，我会派手下把你们剩下的两人安全送到青州边境，怎么样？”
几人都呆住了。
“统领啊，求你可怜可怜这些孩子吧，他们都丢了亲人，整村人就剩下这几根独苗了...”
听到亲人二字，宋文心中猛地揪了一下，他的家已经没了。
寸田立马冲着几人说道：“别告诉我，你们就这样眼睁睁地亲人和同乡遇难了，就不曾想过为他们报仇？”
老李头难过地低下了头，宋文则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枯柴正被缓缓点燃...
寸田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潮州人，三年前，潮州沦陷，全家都没了，我那年就跟你们一个年纪。”
寸田的面貌的确像个年轻人，原来大家只是被他的眼神蒙蔽了。
寸田接着说道：“相信我，你们今天要是错过了，会一辈子睡不好觉的！”
话没说完，万默心就站了过去，宋文就在寸田旁边，自然不用挪动，洪七也立马跟了过来。
李谷一走到老李头身旁，摸着父亲老泪纵横的脸说道：
“我也去，我会把我哥救回来的。”
老李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们了，便对着寸田说道：“统领大人，恳请您照顾好他们。”
寸田看着老李头的眼睛说道：“三年来，我从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手下，请你放心。”
不一会，石壁上放下几条绳子，老李头接过绳子系在腋下，由上面的士兵拉上去；
黄小川心不在焉地系着绳子，偷偷看了眼宋文，发现宋文也在看着他。
宋文的眼神很冷静，他对着黄小川说道：“给我活下去，但别让我再遇见你。”
这是句再恶毒不过的诅咒；
军士们把黄小川一点点拽了上去，他在半空中黯然地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具被吊起示众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