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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牢里的疯猎户又开始叫喊了，又是不断重复那句血瘤，伴随着瑟瑟秋风，宋文还是禁不住打起了冷战；
血瘤，蛹状，高约八尺，向四周涌出暗红色浓浆，异化土壤形成血原，供血鬼繁衍生息；见到血瘤，就等于进入了血鬼的领地...血原是与血鬼息息相关的存在。
一旁的俩人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胖脸老李还捏着嗓子学起了猎户。
“啊啊啊，有血鬼，谁来救我，我必以身相许！”
老李旁边的长脸老王更是过分，他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从窗栏里伸进去戳那猎户的屁股，贱兮兮的笑着。
猎户似乎对一切触碰都很惧怕，便叫得更大声了。
宋文不喜欢这种作风，人家虽然和我们虽然没有交集，但最起码也要有些尊重吧。
“哟，你这是要上战场呢！”老王看见宋文挂满一身的武器，忍不住讥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我们就在这玩一夜，回去就能领饷钱，你把自己弄这么累，犯的着吗？”
“以防万一嘛...”宋文不太想搭理这两人了，独自向哨塔走去，马脸老王还在身后叫道：
“觉得无聊就来找我们啊！”
宋文顺着梯子爬上哨塔，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是座老旧的木塔，但还算坚固，塔顶下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
这里空间也还算舒适，宋文背靠中柱，脚搭护栏，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
今晚没有月亮，火把只能照明周围的一小片区域，但在微弱的天光的照衬下，还是看到西边那两块巨大的阴影。
他猜，洪五应该快到半路了。
宋文又想到，经过这件事，叔父定下的远行计划起码会延缓些时日。
他终于能清闲一阵子了，想想两年前的那趟旅行，宋文算是明白“折磨”俩字是咋写的，但不得不说，那可能会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日子。
只记得他和叔父穿过岐山，背着一身行装闷着脑袋向西进发，一路上除了鲜无人迹的古山长河，还有闻所未闻的奇花异兽；
他们曾在万丈瀑布下冲刷满身的泥垢，曾被马蜂蜇得满山逃窜，还躲在树上偷看过老虎舔舐幼崽，细细一想，尽是数不尽的轶事回忆。
最重要的是，他俩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将康州地图向西延展了二十余里，记录了较为详细的地形图和物种分类，还以他俩的名字命名了两座山峰，他和叔父就曾并肩躺在文山峰顶，看着流星划过近在眼前的璀璨星空。
东岐庄人多半没有感受过那样的天地，他头一回知道，人原来可以这样活着，无拘无束，通晓万理；这也是为什么自他回来后就被万默心缠上了，万默心还说他的眼神变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了。
宋文一边回味着苦尽甘来的滋味，一边想起叔父临走前的一句话：
“我观察过，文山和子林峰的走向将岐河带向岐山，岐河的源流又是从北方下来的，所以我想，南康山地和祖山同为一脉，而岐河的源头，应该就是明江...”
嗯...叔父说的有道理，不愧是朝廷大学士...
等等！
明江...祖山...那不是乾门关防线的所在吗？
宋文从小就听母亲讲过仲太祖王钧率大军顺流之下，直捣敌军腹地，从而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建立大仲王朝的故事...
这...不会吧。
宋文是听说血鬼嗜血无情，充其量是一类野兽罢了，但又仔细想想，血鬼能利用血瘤异化土壤，输送血液供养其植株建筑，还能将废气排至空中影响气象用来播撒血疫...
它们能做到这些超乎人类想象的事情，难道还不能游泳？
眼里的两座岐山似乎更黑了，而那两黑之间的浓黑一角就是岐河，是洪五他们正在前往的地方。
如果血族真的乘江而下，绕道康州西部，那么这岐山外早就...
浑身开始自下而上地涌起鸡皮疙瘩，宋文赶紧伸出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把脑中末日般的景象清了一空；
我一不懂兵法，二不明血族习性，三不精山水之理，这样疑神疑鬼的，除了吓自己有什么用，难不成去吓别人？
宋文用冰冷的手掌抹了把脸，把注意力移回当前。
他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呜呜呜呜...”
一阵低吠带着微风般的气息刮到宋文脑后，一瞬间，宋文冰凉的肢体立马灼热起来。
“谁！”宋文连忙回头，眼前空无一物，他竖起耳朵期待着，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呼作响的冷风；
宋文的右手偷偷伸向刀柄。
他记得，村长老李头曾给全村人普及过血族异兽的特征，第一句便是：血鬼喉部发声，低沉凶恶，似犬类的低吠...
随着血族入侵，狼犬等动物也跟着遭了殃，全国各州地都在杀埋犬类，抹杀力度之大，就连狼群也钻进了深山老林，看到人都会绕着走...
两年来，东岐庄人更是从未听闻有狼犬出没；
难道我真的猜对了？
不妙...不妙...
那疯猎户不知何时停止了叫喊，宋文被一片死寂所围，沉重的心跳一点点盖过了风声，他握紧了刀柄开始环望四周，进行最后的确认：
哨塔下依然空无一物，只有几片半裸石块的影子在颤动...那两人依然守在疫牢门前...不远处的东岐庄亮得近无死角，还能看到村长带头的巡逻队穿走其中...一旁的溪水还是潺潺的流着...
从近到远，再由远及近，都没有任何异动...
难道是我幻听了吗？
握刀的手稍放松了些，宋文将视线缓缓移回西边。
突然，一双黑色的大眼占满了他的视野，黑眼之上是一嘴倒勾的白牙；宋文猛地向后仰，极力躲开眼前这张毫无章法的脸，却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砍刀也随之滑落。
宋文连忙直起腰抽箭搭弓，正要瞄准时才看清，原来眼前是一人从塔顶探下身来，长长的黑发搭在护栏上，如果是陌生面孔，宋文保不准真会射上两箭...
“万默心？”
倒挂的万默心坏笑着藏回塔顶，单手抓住木梁将自己送下来，一袭长裙往里一荡，就轻盈地落在宋文身前，这下，她换上了一副埋怨的面孔。
“姓宋的，真想拿箭射我？”
宋文没好气地放下弓箭，嚷嚷道：“你是不是疯了？这种时候跑出来吓人。”
“我爹跟着洪五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出来玩啦！”万默心又挂上了调皮的笑：“恭喜，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
宋文从地上爬起，把砍刀重新别回腰间。
万默心就这样笑着站在他面前，两个人的存在显得这间哨塔狭小了许多，宋文只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幸亏火把不是很亮，万默心看不出他的脸有些发红。
“那血人就关在疫牢里，你不怕吗？”宋文淡淡地问道。
万默心轻轻坐到护栏上，说道：“我爹都不怕，那我还怕什么？”
“诶，好女儿”
“滚！”万默心挑衅地看着宋文，“都被我吓成这样了，还嘴贫。”
宋文也还以挑衅的眼神。
“怎么样，还想跟我去岐山外面吗？”
万默心有些不乐意了，但眼里还满是倔强。
“我不管，我肯定要出去的，我爹和我说，血族越来越近了，我们有一天迟早要出去的，但那时候就是颠沛流离吃不饱饭的日子了，所以要趁早四处走走，免得山水之情变了质。”
宋文有些惊异，原来万师父谦逊的外表下，竟有一副文人的风骨。
万默心说着说着，眼神就变了，像只凶恶的野猫：“我还要去昌平，找那狗皇帝算账，帮我爹雪恨！”
说这话的下场跟变成疫鬼没两样，都是脑袋分家的命；宋文没有制止万默心，因为全村人都对万宗年师父的神秘身世充满了好奇...
“哟喂，真是个不要命的主嘞。”宋文学着传说中的太监说话，“敢问万校尉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是因为你个死太监，贪赃枉法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万默心指着宋文骂道，宋文一下有些懵。
“那我贪赃枉法，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因为狗皇帝不是瞎了眼，就是包庇坏蛋，这样的皇帝，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是这原因，怪不得万师父十年前会带着万默心来到东岐庄落户，原来是被贬为庶民了，可惜这校尉之位，听叔父说，那可是朝廷禁军的统领之一，正六品官；
不过万师父这种一身本事的人在哪都不愁过，他仅靠着教授武术，就成了村里首贾之一，所以万默心身上的衣装，向来不输州府里的千金大小姐们。
宋文拨开万默心的手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该结束这危险的话题了。
“那你除了昌平，还想去哪呢？”
万默心也知趣的不再胡闹，她眨着眼睛细细一想，便说道：“说实话，我想去北方，看潮州的朱鸾花”
宋文无语了，这丫头怎么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潮州三年前就失陷了，那里现在就是个腥风血雨的地狱景象，哪还有潮州？哪还有朱鸾花？
不过想到这，宋文还是有些隐隐心痛，他知道朱鸾花的存在，那是种一年只开一季的青色巨型花朵，叶片和花瓣有手巴掌大小，却偏偏是向下开放，所以每到盛夏花开时，潮州人都会坐在花底下乘凉，顺便欣赏花瓣。
所以那潮州军的军歌中就有一句，“护民之荫，朱鸾神军。”
但潮州军早在第一年就随着潮州覆没了，除了这些外，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毁于血族的血壤之下，这些失去，都是大仲的国耻，宋文一想到村民们对些国事的麻木，不由得愤恨了起来，同时也愤恨自己的无力回天。
“你怎么了？”万默心关心的看着宋文，眼睛亮堂堂的。
“没事，我也想看朱鸾花...”宋文靠在护栏上，若有所思。
万默心突然凑了过来，温润的气息拍在宋文脸上，宋文有些疑惑地看过去，火光下，俩人眼神相对。
只见万默心一脸神秘地笑着，说：
“走啊，一起啊？”
“一起什么？”
“去看朱鸾花啊。”
“怎么看？”
“参加御北军，打回去啊。”
宋文只感到千回百转，他明白，万默心虽然和他同岁，但还是个不明生活苦疾的大小姐，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他只能拿万师父说事了。
“那你爹会同意吗？”
“我爹同意啦！”
“啊？”
虽然脑中一片霹雳闪过，可宋文也觉得情理之中。
万师父是什么人？庙堂校尉，心怀天下，嫉恶如仇，清白做人，被贬凡间，授武教民，远在江湖，犹系家国，圣人也！
自己是什么人，干不完的活，看不完的书，忙都忙不过来，哪有这样的情操。
万默心对宋文的惊愕有些疑惑。
“怎么啦，这可是你先跟我约定的！”万默心说罢便静静地盯着宋文。
万默心的眼神把宋文的思绪带到三年前，那时他还是个满嘴英雄梦的小孩，天天在一帮朋友前嘚瑟自己参加御北军，收复北方的梦想，万默心当时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是崇拜，还是欣赏。
“我是家中独子，又是朝廷学士的门生，还背着研学地理的重任呢，这可比当兵的有用多了，更何况，你我也不是什么神叨叨的血异士...”
宋文稍微焉了点，即使万默心的眼睛十分清澈，他还是觉得其中带着些审视之意。或者，她还替自己记着...
“你也别忘了，东岐庄的女娃要出村远行，只能是...”
“我知道！只能是出嫁那天！”万默心脸上出现了些羞意，“所以我想约你一起走...”说罢，便脸红着低下了头。
没等宋文在震惊中缓过神来，万默心连忙说道：
“把你的弓借我玩玩！”
万默心从木头似的宋文手里拿过木弓，转身便直接拉满，看似纤细的身躯十分挺拔有力，她空瞄着岐山上空，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
看着万默心，宋文傻乎乎的想到：
要是洪五真的带回了坏消息，那默心是不是就会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