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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众口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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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五年,北平城。
  
  夜色四合,月下逢酒楼内灯火如花,起满座满。这月下逢酒楼,本就是北平城里有头脸的人物消遣的地方;今天更不一般,京城仙梦阁名角儿沈端麟大师的大弟子陈梦棠来这儿演晚场。这陈梦棠打小就跟着沈大师学戏,如今虽说只有二十三岁,一上台一打样却已然气度不凡,可以称得上是个压台的角儿了;而且学了沈大师的精义,生角儿旦角儿俱佳,生角儿是“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旦角儿是“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北平多少姑娘都说:“见了陈老板,才知道何为勾魂摄魄。”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今天这场戏是陈老板的《春闺梦》。戏台上的陈梦棠一袭淡粉的褶子,水袖宛转,唱腔脆嫩,那般风华,不由得让人想起门外月下的那满树灼灼的海棠花;而那台上人的深情,又像氤氲着的海棠花香,给人心中投下一片明丽的忧思。
  
  散了场,陈梦棠到后台卸了妆,跟戏班道了声辛苦,迈步出门。
  
  “角儿!”陈梦棠的琴师桃李花呼哧带喘地跟了上来。这桃李花跟着沈端麟大师的日子也不短,沈大师信得过他,才让他给陈梦棠做“御用”的琴师,平时也帮着陈梦棠打理些杂务;因为生得几分女相,得了这么个“桃李花”的诨号,真姓名也没人去究根了。
  
  “角儿,您这嗓子利落,脚步也真利落,我这横是赶不上您!”
  
  梦棠偏头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散场了那么急做什么,上场的时候您但凡抓点紧,上月也不至于差点误了我的场子哪。”
  
  “角儿,您看您,您就老揪着这点小错不放......”桃李花怯怯地低下头去挼着衣角,“那不就那一回吗......”
  
  “您嫌少?”陈梦棠哭笑不得地蹙了蹙眉峰,“您也是仙梦阁的老人儿了,怎么领头坏规矩?还有您那胡琴儿,我都跟您说过,平时勤调着点,别老现调弦......”
  
  “得得得,我的角儿哎!您就别数落我了!”这桃李花实在听不下去,赶着要上去堵梦棠的嘴,“上月为着这些事不是已经罚了我的月钱了吗?为着没钱的苦我也得改了啊!不过,角儿,”他说着朝陈梦棠耳边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这月月钱还没发,我又遇上点急事;您看您能不能......”边说边拿拇指和食指捻着。
  
  “又要借钱?”梦棠听罢负手正色,眉头皱得更紧,“上月您被罚了月钱,我体恤您周济了您不少,怎么这就花完了?”
  
  “嗨,我不跟您说了吗,有急事,有急事呢......”
  
  “好,您说有急事,我现在也告诉您,我也有急事需要抓紧回仙梦阁去了;您要真要借钱,就抓紧回去之后,给我写个凭据,我才能放心把钱给您呢。”
  
  “不是,角儿,您不能......”桃李花还想辩驳几句,陈梦棠早已抽身回了仙梦阁。桃李花只能咬着后槽牙,恨恨地一跺脚,哼了一声。
  
  “又在陈梦棠那吃瘪了?我早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主。”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是陈梦棠的师弟何梦锦,他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说话,“切,瞧他那德行,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要不是师父这几天不在园子里,哪轮得着他翘尾巴?”
  
  闻言,桃李花一把抓住何梦锦的手,死死地握着:“可不是吗,何先生!我跟着他,那可真是给降住了!一天天地,连穿件衣服都得看他的脸色,谁愿意天天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这么个主啊!瞧瞧,跟他这么多年,借两个钱他都得从牙缝里挤!”
  
  何梦锦的眼珠转了两转:“你要钱做什么?”
  
  “嗨呀!您想想,我是个男人,前两天逛那烟花巷的时候吧......是不是?”
  
  “嘿你个不正经的......行吧,我给你掏点可以,但是,您得帮着我扳倒陈梦棠!”
  
  “扳倒?......”桃李花一下愣住了。何梦锦跟进一步:“你要是愿意,扳倒他以后我给你好日子过......”
  
  一礼拜后,北平城里的一位吴姓阔商府里请了陈梦棠唱堂会,因为仰慕陈梦棠盛名已久,特地替他收拾出了一间宽绰的屋子让他排戏上妆;又听说陈老板唱戏前一定要喝一壶茶,给他备了上好的茶叶。
  
  这堂会预备着连唱三天,头两天都顺风顺水,就在第三天闹了乱子。
  
  “桃李花啊,今儿最后一场了,我得给吴老板唱漂亮了。这茶一定得给我好好冲,透透嗓子唱出声来才亮堂;还有你那弦儿,别临场再调了,赶紧着对好。”陈梦棠一边打理着自己的行头,一边说。
  
  “得嘞,角儿!吴老板赏的茶叶,您还不放心?我给您沏上茶,您慢慢喝着,我调我那琴弦去!”桃李花一面应着,一面拿着茶壶和茶叶背过去沏茶。一转过去,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的是何梦锦给他的一种奇香的药粉,俗称“风流香”。
  
  “我也是打那些女人那边取来的,估计着陈梦棠唱完一场戏,药效也就发作了。这药一下肚,那是五脏炙沸,情思缱绻,从心里到浑身上下那跟着了火一样啊!我又听说吴家的小姐是个浪荡的主,你说她要是看见陈梦棠那样,岂不得......到时候看他姓陈的怎么解释!”何梦锦一边满脸跑眉毛地说着,一边在自己身上乱比划。想起这些,桃李花冷冷一笑,撒了半袋药粉进去。
  
  当夜,陈梦棠的戏又赚了个满堂彩。就在他走在回房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出了不对劲:眼前发虚,脚下发飘,全身像噼啪燃烧的干柴;而且,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大块地方急等着填上,可是又没得填,只能急得他粗喘阵阵,冷汗连连。他强撑着自己的理智,却总有种倒下去的冲动。
  
  刚巧这时,吴家小姐晃着杨柳腰,跟着北平一家报社的记者谈着天过来,正看见了陈梦棠。这吴家小姐一见陈梦棠就倾了心,明里暗里地朝他飞过许多次眼风,私下还找过他,怎奈回回都是“多情却被无情恼”,这让她不怎么甘心,心下想着一定得把他攻下来才是。这回在这么个花月良宵偶遇,她眼里一下窜起了火苗:“陈老板,您今日......”话还未说完,偏赶上陈梦棠药效到了极点,脚下不稳,栽在了吴小姐身上。
  
  “啊!”吴小姐一声惊叫,周围几个打杂的都赶过来了。那个被冷落的记者,倒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相机拍了下来,转身就走了。
  
  ......
  
  “好你个陈梦棠!居于门长之位却干出这等不齿之事来,为师这是造了什么孽,教出你这么个恶徒来!”这一日,沈大师刚从外地回来,就看到报纸上赫然刊着:戏子陈梦棠与富贾吴瀛洲之女一夜欢情,众目之下公然行云雨之事。沈端麟看罢睚眦欲裂,一进仙梦阁就怒喝:“陈梦棠!出来!”
  
  面对恩师的盛怒,陈梦棠虽双膝跪地,眼神却不躲避沈大师眼里的寒光:“弟子敢向祖师爷起誓:对吴家小姐从未想入非非,那夜只是不知为何难受得紧,所以......”
  
  “啪!”没等他说完,沈大师就一藤条抽了上去:“还犟嘴?难受?上台之前是不是犯了什么忌了?还是说你心里本就有淫虫活动,一见着吴家大小姐就叫那些毒虫咬得你熬不住了?还向祖师爷起誓,你还配在这梨园里头混吗?”
  
  “师父......”陈梦棠的眼里顿时就汪了泪,“弟子跟您这么多年,没想到您居然不识弟子本性......”话一出口,陈梦棠就感到话说得过了;果然,沈端麟听了这话之后,抽得更狠了。
  
  “你是说为师眼拙,不辨忠奸?你怎么不说是你这些年包藏祸心,骗了为师这么久?”藤条一下一下,打在陈梦棠背上、腰上、腿上,陈梦棠痛得几乎要昏过去。一旁的桃李花见陈梦棠因为疼痛而脸色惨白,又不由得心生不忍,跪倒在沈端麟脚下:“班......班主......别打陈师哥了!师哥他当时也是不知中了什么邪,只是扑在吴小姐身上,也并未有什么非分之举;我又到得及时,把他拉了起来......”
  
  “你少啰嗦!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也是他管不住自己,连自己的身子和名节都不要!”沈端麟说着把桃李花推开;一旁的何梦锦跟着插话:“我说桃李花兄弟,师父要罚谁你还能拦得住?唉,不过也是,师哥啊,您怎么能犯了这种错了呢?您说您这以后......啧啧啧......”
  
  陈梦棠跪在地上,咬着牙,蹙着眉,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沈老板,”突然有人进来,是吴府的家丁,“沈老板,您看看这个,是我们收拾陈先生住的那间房找到的。”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小纸包打开,正是剩下的那半包“风流香”。陈梦棠带着狐疑,一点点把头举起来。
  
  “我们找人问过,这是种极强的迷情药,想来陈先生是因为服了此药而导致那夜意乱神迷......”家丁朝跪在那里的陈梦棠扫了一眼,“想来,应该不是陈老板故意所为......”
  
  沈大师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那家丁还没开口,一旁的桃李花先沉不住气了:“什么?那是迷情药?陈师哥当时跟我说这个是润喉散,让我把它加进茶叶里的啊!”
  
  “胡说!”陈梦棠气急,忘了自己还在受罚,“桃李花,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喝茶从来不肯加任何杂物;还有,我那天何曾给过你什么润喉散?我润喉从来都只靠清茶,至多去同仁堂开些润嗓子的草药来煎着喝,从来不用这种粉末!”
  
  桃李花听闻,眼神开始游离,语气也变得含糊起来:“我......我记得你说的是......何梦锦师哥给你的,你总不至于怀疑他吧......”
  
  “更可笑!我跟梦锦虽是师兄弟,但平时关系淡泊,你打理杂务应该比我清楚他是否上门送过东西;其他师兄弟也有走得近的,但我们之间也未有过财物往来,你难道不比我清楚?”陈梦棠拿眼睛锁住了桃李花,见他表现得窘迫起来,便追加了一句:“您跟了我也有一阵子了,您说,是不是在月下逢酒楼唱戏那晚,您找我借钱我没给,您就把脏水泼我身上来了?”
  
  此言一出,桃李花立马遭遇了“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情状;他开始左右张望,对上何梦锦的眼光时,他觉得他那样子就是在说“敢供出我去老子弄死你”,急得脸越涨越红,最后被逼无奈,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对!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样子!你是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老子穿件衣服、剪不剪指甲都得看你脸色,花个钱也得被你克扣,我......我可不惯着你!”
  
  陈梦棠拿舌尖滑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好好好,你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我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痛快了,我也痛快了。”
  
  “行了!”沈大师一声断喝,“梦棠啊,你的冤屈算是洗清了;刚才那几藤条就当是惩戒你自护不足,识人不清;至于桃李花,刚刚抽了陈梦棠多少下,加倍抽打,今后就做个打杂的吧,别再跟着我徒弟祸害他了!”说着叫了几个小徒弟,扶陈梦棠回去给他上药。那吴府的家丁跟在后头,不住地鞠躬作揖:“哎哟,真是错怪了陈老板!我回去得告诉我们家老爷,让他跟那天过来的那个‘大喇叭’说清楚,叫他不许信口雌黄,乱登新闻!”
  
  那天夜里,陈梦棠在梦里也悄悄啜泣。
  
  那天夜里,沈端麟愁肠百结难以入眠。
  
  天明之后,沈大师想去陈梦棠房中爱抚一下自己的徒儿;然而进到房中才发现:陈梦棠出走了!​​​
  “天哪……”隔着时光的雾霭,我听着前人的故事倒吸了口冷气,“这不是要生生地逼走忠良吗?”
  “嗨,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倒是云淡风轻的,听不出什么冤屈来……”奶奶像以往一样,温柔地垂着眼睫,“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受苦也不说,我佩服的就是他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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