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是高手

　　江南道的夏日天气十分炎热，九曲河边的树林中，杨树茂密的枝叶犹如一层毯子，覆盖在被烈日灼烤的大地上，为众多生灵撑起了一片荫凉，虫鸣鸟啼声不绝于耳。
　　“轰——”树林中一处地方应声晃动，惊出了栖息在上边的一群鸟雀，密密麻麻的鸟儿惊慌失措地飞离枝干，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又落回一旁的树木上。
　　树林中，杨弃剑晒得肤色黝黑。他此时正持着那柄名为“琅玕”的竹剑苦练剑招，一柄琅玕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周身的花草被从中溢出的道道剑气吹得向四周齐刷刷倒去。
　　只见他脚步几番腾挪后，身体突然站定，琅玕犹如闪电般向身前突刺过去，一道磅礴剑气由竹剑顶端喷涌而出，直射向前方数丈远那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
　　沿途过踝高的花草被这剑气席卷着向两侧摊开，形成一条狭长的绿色沟槽，断草与残花，土屑与虫尸，随着这道剑气一起，同粗壮的树干猛烈相撞。
　　又是一阵轰隆声，伴随着树干的剧烈晃动，头顶枝梢处传来了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待尘埃落定，他走到大树跟前，望着这棵表面千疮百孔的杨树，淡淡说道:“树兄对不住了，等我有朝一日剑道大成，一定回来给你个名分。”
　　这话他已不知说了多少遍。
　　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找到树上方才被剑气刺中的位置，一个碗口大的洞正摆在眼前。
　　树干一人高的位置上，密密麻麻尽是这样的大洞。
　　他吹开洞口的木屑，眼睛朝里看去，乌漆嘛黑，仍是没有刺穿。
　　他随即将手中的琅玕伸了进去，一直往里推，直到再也推不进去，此时竹竿仅留了尾部两寸多长露在外边。
　　少年这才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又深了些，快了，快了。”
　　他心满意足地拔出琅玕，将它斜插在腰带上，抬头望了眼头顶，交错密集的树叶被微风吹动时露出几道缝隙，刺目的阳光转瞬即逝。
　　时候还早，大下午的，回六湾村河道里再瞧一眼，那条前两日刚被赶过去的锦鲤此刻也不知道如何了。
　　他这么想着，沿着林间小径向西行去。
　　当前正值盛夏，中伏天独独在树底下是一方乐土。自从入伏后没几天，他在河里被晒脱了两层皮后，才跟老杨头商量了后头的修行日程。
　　上午日头不算太毒时，就在河里捕鱼，下午太阳大时，便在树林中练剑。
　　不得不说，自从有了这本被老杨头批注过的《太白剑经》，他的进步突飞猛进，不仅是剑术上，内功上亦然。
　　毕竟是两代剑圣的呕心沥血，放眼整个中土大陆，只怕真如老杨头所言再找不出这么一本了。
　　十五六岁，刚好是开始习武的最佳年纪，老杨头稀奇古怪的练功手段再加上剑圣传承下来的绝本秘籍，杨弃剑虽还未与人有过切磋，但仅境界来说，半年不到的进步已能抵过旁人数年。
　　这般想着，他纵身跃向身旁的大树，脚踩着树干接连向上攀升，突破头顶层层树枝裹挟起的绿色屏障，林中的鸟儿又被他惊得四散飞逃。
　　站在一根细细的枝梢上，他张开双臂，照射着灼人的阳光，入鼻是河面上吹来的湿热空气。
　　他闭上眼睛，真气几经流转下，他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远处那九曲河的第六道弯，若是认真观察，能看到他瞳孔中闪烁的熠熠金光。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距离，便将内力向下行脉络输送过去，接着腿上骤然发力，朝前方的树顶跳去，三丈……五丈……七丈……九丈，一跃整整九丈远！
　　他喜上眉梢，脚下动作更快了些，沿途凡是他踩过的树枝，无不应声断裂，一路上鸟兽奔逃，好不热闹。
　　迎着烈日，他犹如一只猿猴，就在这树林顶上跳跃奔走，脚尖掠过了八弯村的翠竹林，踩过了七弯村的杨树林，终于站在了六湾村河边一棵大树上。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不忘唠叨一句，“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随即他解开衣带，褪下衣服，肌肉线条比之几个月前又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几道汗迹折射着阳光，如同身上披挂了几条金丝。
　　他将衣服挂在这树梢上，握住手中竹竿，朝着九曲河里纵身跃去。
　　“噗通”一声，落水时激起的巨大水花在水面上绽开，他循着惯性直接钻进了水底，原本在水面下欢快游动的鱼儿都在慌乱地四处游走。
　　河底的淤泥十分绵软，再加上河水本就有的浮力，他踩在上头如同在棉被上一般。清澈的河水中，四周的景象一览无遗，成群聚集的水草，四处游走的鲫鱼，几枚反射着阳光的晶莹石子，还有……一条闪着金光的大鲤鱼。
　　好家伙，这位鱼兄越来越自觉了，刚把它赶到这六湾村河道，今天就又冒出头来了，杨弃剑在水中不怀好意一笑。
　　通过几个月的不懈努力，他凭着自己日渐精进的修为，硬是把这尾锦鲤撵过了三道河湾。可说来也奇怪，这鱼每跨过一道弯，体型就会变大些，到如今已有三尺多长。
　　而随着锦鲤的变化，他自己丹田中的真气也会出现显著的增长，他和锦鲤之间，看似毫不相干的两者，竟有些微妙联系。
　　鱼儿过弯，境界登天，这般好事他岂有拒绝的道理，原本只是看天色早过来晃荡晃荡，顺道在河里冲个凉，正巧又遇到了这位怨种，他奸诈一笑，向着正在河中心淤泥里翻找食物的这位鱼老兄游了过去。
　　锦鲤感知十分敏锐，虽说嘴里牵着根竹竿，却丝毫不影响它活动，周围细微的水流变化，它都能判断得一清二楚。
　　远远的，它好似就察觉到了杨弃剑的存在，此时一人一鱼之间还隔了好远，它就摆了摆尾巴调转方向，鱼眼圆瞪，正盯着在水底迅速接近的少年。
　　毫无征兆的，它鱼身猛然一甩，一直被鱼线拖在淤泥里的竹竿就悬在了水中，带起了一大坨污泥，这一片的河水都浑浊了起来。
　　杨弃剑急忙减速，可此时距离已经十分近了，想要躲避已是不大可能，只见锦鲤又是一个摆尾，这道力沿着鱼线一直传导在竹竿上，四周的水流顷刻间向凝固了般顿住，紧接着，那根竹竿如同一把钢刀，破开凝固的水流，从左侧疾速横劈过来。
　　杨弃剑心中大惊，他奶奶的，这鱼都学会功夫了？
　　思忖间，竹竿已经砍到了身侧，裹挟的水流冲击在他身上，挤得他脸都变了形状，他急忙调整体态，将手中琅玕竖在身侧抵挡。
　　琅玕和鱼嘴牵着的竹竿本就出自同一根鱼竿，此刻竟成了水下缠斗的两件兵器。
　　撞击产生的气浪在水下形成了一个巨大圆球，紧接着猛然爆裂开，强大的冲击力朝着杨弃剑轰击而来，把他撞得七荤八素，身体随水流不断向后翻滚。
　　往后退了足有数丈远，他才在水中稳住身形，抬头看向锦鲤方向，眼见它拖行的那根竹竿又悬浮在了一侧，顶端又对准了自己，似乎是在极速旋转，在竹竿周围盘旋出了一道的水龙卷，正蓄势待发。
　　水中无法正常呼吸，他拼命运转真气，飞速平息方才被撞得翻江倒海的体内脉络，待脉搏刚刚平稳，就看着那道水龙卷迎面刺了过来。
　　这一套连招丝毫不给他反应之机，他此刻万分无奈，在先前三条河道中时也没见这鱼如此生猛啊，没成想才刚赶到这儿，就成长得如此迅速，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术，使得比他还要熟练。
　　想到这儿，他多少有些沮丧，苦练了这数月，竟连条鱼儿都不如。
　　他哪知道，这条锦鲤可是极灵性的动物，作为老杨头苦苦守候多年，未来有望九转化龙的生灵，它对于天地寰宇间灵力的感知自然要比常人敏锐许多，尤其是在这九曲河，每过一道弯，就会食尽那河湾中的气运，转化为自己的灵力，因而每一步前进，对它来说都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而它嘴中牵连着的那根看似普通的竹竿，里边蕴含了老杨头修成的十分磅礴的剑意，这些剑意沿着鱼线缓缓被它吸食，与水中的气运一道被它消化，这般化外力为己用的手段，杨弃剑确实无法比拟。
　　只是这九转却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每一次变化，对它本身来说也要更凶险一分，这凶险倒不仅是来自于外界环境，更是它的躯体能否承受灵力暴增带来的影响。
　　打斗中最为忌讳一心二用，杨弃剑正在思索，这水龙卷却已刺到了面前，他匆忙横起琅玕抵挡，但还是低估了这条锦鲤的本事。
　　琅玕才支撑了不过片刻工夫，强劲的涡流就破开了他的格挡，他的身子此刻在水中就如同市集上卖的小风车，被细长的水龙卷旋转盘带着往河岸推去。
　　他被转得晕头转向，已经毫无招架之力，身旁的水流如同抽打陀螺的皮鞭一般落在他身上，疼得他张嘴连灌了好几口河水。
　　“哗啦——”平静的水面忽然掀起一朵浪花，一人一竿犹如杂物一般被抛到了岸上，落地又是几个翻滚，地上的草皮都被卷掉了一片，露出了下边潮湿的泥土。
　　还好夏天水汽足，土地松软，这若是在冬日里，他高低都得掉层皮。
　　杨弃剑一口老血喷出，“他娘的，我连条鱼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