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鱼儿游

　　杨弃剑的水下功夫，如今当真不是盖的，屏住一口气潜入水底，再见时已经到了上游老远的地方。
　　《太白剑经》中所写的内容，除了几个杨太白自创的剑招外，也多是些锤炼真气的修心法门。
　　譬如当初手不离剑十载修心，其实与老杨头当年踏入圣人之境前的九年垂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更高深的东西，杨弃剑当下还无法参透，只能在上岸之际跟着剑谱有样学样地比划两下。
　　大概是那日锦鲤被惊吓了的缘故，这几十天里一直没再出现，倒是他水中刺鱼的本领有了不少的长进。
　　照常理来说，鲷鱼这一品类在淮江出海口还比较常见，在大秦内陆鲜能看见，但不知这九曲河有什么魔力，总有鱼儿沿着淮江一路溯游而上，途径几番曲折来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支流里。
　　关键这类海鱼竟也能在淡水江里存活下去，这让包括老杨在内的一众“钓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这也便是他在二十四面前独独选中这一方水土修行的缘故。
　　能到这儿的鲷鱼，无不是历经了重重磨难，翻过了无数关口，单说九曲河上一级支流与淮江交汇处的下游，就有大小七八道瀑布，虽说都不如更上游的龙门瀑来得气势雄浑，但一般鱼儿想要跃过去，也仍是痴心妄想。
　　因而九曲河里有鲷鱼是真的，难钓也是真的，那年老杨头钓着一条鲷鱼，硬是激动了半个多月。
　　挂好饵料等着上钩尚且不易，遑论拿竹竿捅了，这鱼本就灵活，再加上一路回游，能抵达这里的都是些游速迅猛之辈，杨弃剑在这儿眼见了好几条，手里的“琅玕剑”却是拿它们毫无办法。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几个月的苦练，他今日终究是捅到了两条小板鲫，也不算是徒劳无获。
　　“鱼儿游
　　鱼儿游
　　一泓清水向东流。
　　鱼儿游
　　鱼儿游
　　小杨像只大水牛。”
　　杨弃剑仍在水中忙碌时，一道稚嫩的童声从岸边悠悠传来，嘴里还哼唱着不知何时杜撰的童谣。
　　他从水下探出头来，吐了口河水，看见了岸上的刘元吉，他此刻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水中狼狈的自己。
　　“吉娃娃，难得见你来九弯村。”他开口笑道，刘元吉作为当初私塾里年岁最小的学生，大家都爱与他开玩笑，唤他一声吉娃娃。
　　“我娘亲说带我来这边遛弯，还说要我往后多来找你玩耍。”刘元吉蹦蹦跳跳的回应道。
　　“吉儿，嘴巴里吃了跳蚤。”一声嗔怒传来，刘元吉立马噤声，杵在原地不再乱动，只见他娘亲从后边林子里慢悠悠晃荡了出来。
　　杨弃剑此刻全身赤条条的，衣服都在岸上，一见刘元吉娘亲走过来，忙将脑袋往水下沉了一些，慌乱之下，呛了一大口水。
　　眼看着杨弃剑脑袋探出水面，不住地咳嗽，这妇人微微一笑，“小哥儿不用藏了，这九曲河里的水清着呢。”
　　说罢，还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水下，调笑道:“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已经很结实了呢，奴家得好好欣赏欣赏。”
　　这番调侃更是让他手足无措，脸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因为害羞，霎时憋得通红。
　　“娘，别逗小杨哥了，他快呛死了。”刘元吉忙在一旁阻止，妇人这才捂嘴一笑，没再开口。
　　“你这婆娘，有什么骚话冲老头子讲，调戏我小孙子算什么本事。”听到老杨头的声音，杨弃剑这才松了口气，老头子来得可真及时。
　　他挥动四肢朝岸边游了一段，把身子紧贴在河岸上，四下河水清澈，除了这河岸，再没东西可以遮羞了。
　　老杨头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捻着胡须摆出一副高人做派，到岸边后负手站定，睥睨天下的眼神竟让杨弃剑觉着有些尴尬。
　　“臭小子，以后遇到这种事儿，直接上岸就行。”他斜瞟了眼一旁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毫无顾忌地对脚边水中躲着的杨弃剑说道，“有什么能看的给她看就是了，大老爷们儿能吃什么亏。”
　　杨弃剑在水下有些无地自容，老流氓当真是张口就来。
　　“杨老先生说笑了，奴家可不是来占便宜的。”妇人对着老杨头施礼，“是我家吉儿在家中太无聊，说要来找小杨哥玩耍。”
　　这句杨老先生的称呼对老杨头来说颇为受用，原本微驼的背立马挺直了些。他转头看向这年轻妇人:“小女娃，你们村子里娃娃多的是，跑这么老远来找我家臭小子做啥？现如今他是我老杨家的顶梁柱，全靠他逮鱼养活我这老头子了，又不是谁都像你家娃娃伙食那么好。”
　　说罢，他还故意朝妇人胸前打量。
　　妇人哪还不明白这是在调侃自己，却也不恼，仍是摆出一副笑脸，“老先生哪里话，小孩子间玩耍，耽误不了正事。”
　　“耽不耽误的，咱长辈说了可不能算啊。”老杨头突然厉声道。
　　妇人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挤出一抹笑容，忙岔开话题，蹲下身子打量起先前杨弃剑抛上岸的两只小板鲫。
　　不过五六寸长的小鲫鱼，鱼腹位置各有一个三指粗细的贯通孔洞，透过孔洞能看得见鱼腹中的脏器和地上的零星杂草。
　　“这捕鱼手法倒挺稀奇呢。”妇人惊诧道。
　　“想要的话，这两条送你了，这会儿快拿回去煲锅鱼汤补补身子，你身子骨好了，你这娃娃才能长得结实。”
　　看老杨头如此慷慨，杨弃剑在水下气得脸色铁青，败家老头子，我费了天大的劲捅死的鱼，倒被你来献了殷勤。
　　“鱼儿苦胆都被捅破了，吃不得，要苦掉舌头啦。”妇人娇笑。
　　“这点苦头都吃不得？”老杨头白了她一眼，“不要算球。”
　　“娘亲，我想吃鱼。”一旁的刘元吉这时开口了。
　　妇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市集上多的是，娘亲等下给你买，买两条大的。”
　　她也听出脾气古怪的老杨头要赶人的意思，对着他微微致意，牵着刘元吉的手走开了。
　　刘元吉临走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地上那两条鲫鱼。
　　杨弃剑眼睛瞅着那年轻妇人的背影，怔怔看得出神。
　　“一扭一扭的，好看不？”
　　他点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猛然摇摇头，抬头看见蹲在地上的老杨头正盯着自己。
　　“臭小子长大了，看看这些婆娘也无可厚非，不过千万别被扰了心神。”老杨头在上边谆谆教诲，杨弃剑挤了个极嫌弃的表情，你先前看得可比我入神多了。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想法，老杨头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臭小子，你爷爷若真是那好色之徒，就不会潜心修这孤僻剑道了。”
　　“说的是说的是。”杨弃剑挨了一掌，不敢乱说话了。
　　“要知道，武道巅峰没什么人会纠结这般俗世，若是整日想这些儿女情长男欢女爱的，去做那些个二流门派的三流弟子条件最合适不过，一把折扇一柄薄剑，一首烂诗一块玉坠，街上的小娘子们喜欢得不得了。”老杨头继续打趣道，“我若没有对剑道的这般执念，当年全大秦的大家闺秀可都排着队等我掀盖头，就那婆娘这般模样的，你爷爷我看都不消多看一眼。”
　　杨弃剑听他又吹嘘起来了，勉强地笑笑以做回应。
　　老杨头看他不信，又是一巴掌拍过来，还好他早有准备，双手往上一划，脑袋就潜进了水中，然后从离岸一丈多远的地方探出头，对着老杨头做了个鬼脸。
　　“他娘的，臭小子，跟你讲这么多，是要让你放下心中杂念，专心问鼎剑道，你别不当回事。”老杨头有些气恼，嘴上却也没停，“世上凡入圣者，无不是全心求道，抛下世俗，这么多年里，也就有那么一两个怪胎除外。”
　　老杨头大概是蹲累了，屁股往后一坐，盘腿坐在了身后的石头上，“我最佩服的便是后梁国那个老妖怪，驴日的，硬是凭着熬死人的寿命，硬生生用上一辈的世仇把自己逼成了个圣人。”
　　说起武榜第二的那位枪圣，杨弃剑来了兴致。
　　老杨头看他想听，就又顺便教导起来，“你小子可不能学他，他这种的，俗念太盛，说不得哪天就跟我当年一样心境崩塌，最终落得个疯魔落魄的下场。”
　　杨弃剑点头，这境界毕竟离自己还太远，听听就完了。
　　老杨头说罢，像是突然想起了啥，扭头瞅了眼刘元吉母子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说道:“以后离那个婆娘远点，能不搭话就别搭话。”
　　“老杨头，你真当我是个色胚不成。”杨弃剑无奈地笑笑。
　　“跟这可没关系，那娘们儿不简单啊。”老杨头放低了声音，“起码是个大乘之境的高手。”
　　杨弃剑听完愣住，莫不是九个村里都是隐世高人，就他娘的我不是？
　　“早先在私塾时我和她有过接触，当时就觉着这娘们儿不对劲，言行举止不像这村里人，从旁处打听的来历也都只是她一面之词。”老杨头沉声说道，“后来老王跟我提醒，我才确定这娘们儿是被人派来盯梢我的。”
　　杨弃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爷爷又在讲些啥:“盯梢？为啥？”联想到老杨头之前说得苟活一类的话，不仅又勾起了他的好奇，无奈说道，“不行就把你早前惹的破事儿告诉我呗，省得我天天绕来绕去摸不着头脑。”
　　老杨头气急败坏道:“臭小子，你他娘的才惹事了，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当下你的任务就是练扎实基本功，他娘的，想当高手就别他娘问东问西的。”
　　还是当高手这招管用，十五岁的杨弃剑哪稀得管这么多，能当个威风凛凛的剑客便是最大的梦想了。
　　“穿好衣服回家吧，今儿晚饭改改花样，吃鱼！”老杨头稍稍平息了些怒意，伸出二指抠住草地上两条小鲫鱼的鳃际，拎着朝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