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叶离枝

　　热闹瞧也瞧过了，至于远处盘坐在地上调息的紫衣女子也自然没几人在意。
　　也有窃窃私语琢磨着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乘火打劫的四五赤膊大汉，站在城墙脚下围作一团，眼里不断打量着身受重伤体力不济而且摆明了身上藏着不少值钱玩意的紫衣女子，对于这些个虽然身强力壮但是由于先天原因无法踏足武道修行的汉子，什么妖兽内丹也好神兵利器也罢，都没有真真切切的换几两银钱来得实在。
　　不过这里好歹是清河剑派的地盘，他们再如何图谋不轨也没那个胆子在头上十三人的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一个个蹲在墙角下左右环顾中紧紧盯着那盘坐不动的身影，静观其变。
　　紫衣女子撑起一口气，将手中剑直直插在身侧的沙土中，抬起双眸向着东城门方向冷冷看了一眼，以示警告。
　　原本三五成群、撺哄鸟乱的人群开始一哄而散，张文远领着陆宇不动声色地随着正好也有向城外散去的行人并立而行。
　　二人一左一右，皆深埋着头，隐着半张面孔，旁人看不真切。
　　身处城楼顶的城卫队众人却一个个心有灵犀般不冷不淡地注视着下方鬼鬼祟祟往城外快步离开的黑甲负匣的雄壮大汉以及明显紧跟着他的瘦弱少年，虽看不真切脸，但是张文远那身披黑甲的魁梧背影对于这些个在宗门内少说摸爬滚打的七八载的精英弟子们，确实太过显眼了。
　　原先被赵石呵斥退下的弟子再次向前一步，在赵石身后欲言又止地小声开口道：“赵师兄，是否要向宗门汇报？”
　　赵石摆了摆手，示意噤声，他俯望着匆匆而行的二人，淡淡道：“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好无坏。今年的宗门比武将至，关系到明年的外派驻城资格，这段时间多花点心思放在接下来的修炼中，不要横生枝节了。”
　　这句话说完，赵石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朝着眼前男子道：“对了，单能师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赵石顿了一下，似笑非笑，“你很啰嗦。”
　　被赵石叫作单能的男子抬起头，视线对上赵石陡然冷厉的眼神，慌忙垂首，悻悻然缩回原位，其余人皆噤若寒蝉。
　　随后赵石板起面孔，面向城外。站在十二丈高的城楼顶，纵目四望，脚下平原辽阔，远方山林与天际交汇，更有重峦叠嶂，云山雾罩。
　　赵石皱起眉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张文远二人，眯起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少顷低头看到显然虎视眈眈心怀鬼胎的那拨汉子，随意招手示意一名负剑白衣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便领着其余十一人离开了城楼顶。
　　被留下来的那负剑白衣站在原地，默默取下背负长剑，双手驻剑，不动如山。
　　螳螂欲捕蝉，黄雀高处看。
　　……
　　行至丛林深处时，已至深夜。透过浓荫蔽天的树叶缝隙，夜雾朦胧中月色也看不真切。
　　一颗枝干粗壮的榆树下，陆宇抬起头朝着繁密的枝叶左瞧右看，从他身旁走过的张文远冷不丁伸出手重重敲了下前者的脑袋，骂了句：“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陆宇捂着脑袋龇牙咧嘴，但也懒得回嘴，一来他打不过这正值壮年虎背熊腰的壮汉，二来他也确实打不过。陆宇揉了揉被张文远敲肿了的脑袋，不情不愿地微微下蹲，紧接着纵身一跃，跳到了三丈高的粗壮树枝上，两腿骑跨于上。
　　但还是不放心地向上张望两眼，毕竟就在一个月前同样的夜里，他跃上同样浓荫蔽天的榆树，却在拨开重重树叶时，冷不丁与一只人面鸟身的妖兽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吓得他从两丈高的树枝上滚落在地，至于那只把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妖兽则被悠悠哉哉的张文远随意一剑劈成了两半。
　　再三确认树上没有异样的陆宇后背抵靠着树干，双手环抱，开始闭目养神。
　　找个块尚且光滑平整的石头，张文远随手将剑匣搁在一旁，抖了抖身上的黑甲，飒飒作响。
　　即使是休息他也不将这看着又重又硬的铁甲卸下，或许除了难得的洁身沐浴，一月三月或是半载，至少陆宇跟他出来游历的这两个月，可压根没见过张文远哪天下过水湿过身子。
　　张文远半躺在石头上，不紧不慢地掀开剑匣下部的格板，里面是一个暗格，他小心翼翼地从暗格里掏出一只摇晃摇晃约莫还剩半壶的酒葫芦，自顾自地摇着头喝着酒，倒是自得其乐。
　　陆宇偷偷睁开眼向下撇了一眼，忍住想往下方吐口唾沫的疯狂念头。
　　然后心想着两人自清河剑派出来至今，一直向东而行，穿过第一片以清河剑派为中心将其整个围住的高山密林，再从陶都城西城门入，东城门出，如今按照从《山河大观》上了解下来的信息，应该是处于清河剑派与太华剑门之间交界的密林中，再往东，就要进入太华剑门的辖内了。
　　清河剑派辖内六城，太华剑门辖内七城，算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只不过这两个宗门所管辖的城池都不过是区区之数的小型城池罢了。清河剑派以北及以南都是不相上下的宗门，往南的是名号听着十足霸气威风的霸刀门，往北的是名号听着莫名奇怪让陆宇百思不得其解开宗掌门是怎么想出这种搞笑名字的神牛拳宗。至于宗门向西，是一个号称黄氏家族的庞然大物，辖下虽只有十城，但无一不是可以一当十的中型城池，其每一座幅员之辽阔，都能容纳得下十座小型城池。
　　陆宇从衣衫内取出那本年年都要重新发行更新换代的《山河大观》，他手中的正是今年的最新版，详细记载了南赡部洲最新的各个宗门和城池地理信息，至于其余三洲，倒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简明概要。陆宇心想那三洲要真如作者描写的那般字句虽短但细思极恐的模样，换作自己就算职业素养再高也绝不愿轻易涉足，毕竟那时候记者三千，战地记者又有几人乎。
　　只是今晚的月色着实过于昏暗，陆宇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四个字是“看你麻痹”。
　　横竖睡不着但也无事可做的陆宇瞥见不拘小节也不嫌地上脏乱的张文远一手仍抓着酒葫芦，另一手摊在石块上，头歪着倒是眨巴着嘴睡熟了过去。
　　陆宇脑袋枕着树干，望向暗蒙蒙的前方，耳朵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挲挲声以及偶尔一两声相去甚远的鸟兽叫声，雾气随着风缭绕左右，这种静谧的氛围让陆宇感受到异常的平静。忽然他心念一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缓缓伸出手，他像着当日张文远在桃花廊院内御石一般，轻轻握住拳头。
　　于是乎，只见百叶离枝，在那茫茫的昏暗夜色中随心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