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表决

　　祖师堂内各峰分脉峰主已经结束了一轮漫长的讨论，皆沉默不语，事情如何处理看似存在较大分歧。
　　天行宗剑道修行之法异常奇特，宗门内部功法只止步于金丹境，后面的修行进阶完全只能靠仙剑传承，但每一个金丹境弟子所传承的剑道完全不同，所以宗门弟子一到金丹境，便要走一趟恨剑山找到适合自己的仙剑，再后面便是单独开峰立派。
　　但棘手的问题是，一个天赋资质心性都极高的弟子，却没能获得任意一把仙剑，这意味着占天下大多数上古剑道，都不认为这个弟子适合修习自己那一脉。
　　关于如何安置这个弟子，便成了这次议事的棘手问题。除了沉默不语的左岩，三位位元婴峰主一致意见是让这个师侄留在山上，慢慢再找解决的方法。这样既遵循了门规，又可保护好师侄，待在沐依山上也更容易找出解决的法子。
　　曹溯危襟正坐于议事大厅中央，毫无表情的看着众人。山上的安逸日子过惯了，人人都习惯了墨守成规，更害怕改变现状。
　　沉默良久的左岩终于缓缓开口:“诸位是否忘了姜雨是我碧云峰的弟子?”
　　“哟，左师兄终于开金口了。”曹溯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容，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师兄开口说话。“姜雨出自碧云峰门下，如何安排自然听左师兄的。”
　　左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姜雨未能拿到仙剑，并不代表他剑道之路从此断绝，或者只能说，本脉剑道可能不适合他。”
　　稍作停顿后又接着道:“我深知各位并不希望打破宗门规矩，也担心他一旦下山有可能转投别派剑门，但为人师者，自是不忍如此良才美玉就此泯灭于宗门，所以，左岩在此请各位能允许姜雨下山找寻属于他的剑道之路。”
　　曹溯伸手揉了揉眉心:“师兄这是要打破门规啊，各位怎么说?”
　　青云峰主屈靖微笑道:“左师兄这可多心了，关乎小雨自身大道之事，师弟我可不比左师兄操心的少。委实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山下人心难测，思来想去更稳妥之法还是让小雨师侄留在宗门。一来不违反师尊当年所定门规，二来有咱们师兄弟一起替他找出问题所在，也更易帮小雨师侄找出适合他的修行道路。师弟一家之言哈，僅供左师兄与宗主参考。”
　　“师尊当年定下门规封禁山门，无非也就是让门下弟子能安心修行，有朝一日能证道仙途，左师兄这般，岂不是和喻师兄那般为难我等了。”彩云峰主中年美妇商羽轻启朱唇婉约说道，也是打小便上山的她，想不明白为何最近一个二个都想下山。
　　左岩努力维持脸部表情平静，内心却急得暗自骂娘，但又不好当面发作，毕竟几位峰主虽有那么一小部分私心，怕打开封禁令以后宗门再无清净可言，但更多还是担心这孩子下山后吉凶难测，甚至难保不误入歧途。
　　不太善于左岩正努力组织语言，准备努力说服众人之际，却只见宗主曹溯从主位站起开口说道:“本座算是听明白了，左师兄是要让弟子下山寻道，而诸位师弟不希望山门开禁。各有各理，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呀。”
　　恭陪末座一直未发表意见的赵长欢，此刻竟也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个礼后振声道:“师尊和各位师叔伯，弟子日前抄写了门规百遍，仔细揣摩后居然发现，通篇并没有门规不可更改这一条。同时弟子亦发现，门规倒数第二条如是说，宗门重大事项决策须由祖师堂成员现场参与表决，超半数成员认可即可。故宗主与各位师叔伯所议之事并不难，与会当场表决便可。”
　　“好小子，抄个门规抄出门道来了。”曹溯哈哈笑道:“本座与诸位师兄弟均自幼上山后便熟读门规，随着年岁渐长，这些怕是都还给师尊咯，实在是惭愧啊！”
　　曹溯话音刚落，遇事从不拖拉磨叽的翠云峰主任时立马按耐不住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宗主说一下如何表决，趁早解决便是，麻利的好回山安心修行。”
　　“诸位都没异议的话便开始表决吧，支持山门开禁的请移位到左师兄那排，反之则站到屈师弟那排，请诸位想好了之后凭本心做选择。”
　　于是，史上最早的一次民主决策拉开帷幕。任、屈、商三位峰主原本就在一排，此刻也没有人移位。而座位在左岩那边最后一位的赵长欢也坐了下来，显然他也是支持山门开禁。
　　议事大厅内一片安静，表决场面已明了，支持宗门规矩不变的比支持开禁的多一位祖师堂成员。
　　曹溯双目环视看了一眼众人，起身走到左岩面前，微笑着说道:“本座是站左师兄这边的，但似乎于事无补，目前是两边是平手之局。”
　　正当众人无语时，祖师堂大门突然走进一个苍老的身影，老人一身白衣白发赛雪，一进大门便呢喃自语:“人老了身子骨便不利索，走个山路都得走小半天，这不，都耽误大家伙议事了。”
　　曹溯哈哈大笑:“喻师兄，你再晚一点可真耽误事了。”
　　老者便是青崖峰主老金丹喻千岭，自曹溯接任宗主一职后，老金丹便再也没有现身祖师堂。
　　老金丹看了一眼祖师堂及众人，口中又呢喃说道:“有好多年没来了吧，多久都已记不清了，还是之前那模样，真好。”说着说着便走到自己祖师堂座位前，伸手摸了摸椅子。
　　“自曹师兄接任宗主一职算起，喻师兄已有三十八年未踏入祖师堂大门啦，师弟师妹们还以为喻师兄就此抛弃我们了。”商羽言语有些埋怨，她们这一帮孩子上山时，喻师兄已经是中年，山上除了师尊便没有会照顾人的长辈，所幸性情和善的喻千岭对这帮孩子照顾有加，既是兄长又似父母般细心照料。
　　老金丹此番重回祖师堂参与议事，背后其实是受了宗主曹溯的邀请。对于曹溯而言，十六年前的天地异象，这些年虽穷尽心思仍无法推衍出未来福祸吉凶，但随着姜雨恨剑山之行，隐隐约约总算看到一些端倪。
　　至于为何要打破封禁门规，其实不单单是姜雨前途和师兄最后心愿这般简单，更深层次的是，从跻身玉璞境开始，他逐步感觉到了修行仿佛遇到一个难于跨越的鸿沟。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姜雨出秘境那天两人之间的复盘，在最后复盘结束后，这位师侄鼓起勇气问了两个问题:一问，我们究竟为何而修道?二问，要成神成圣的登天之路是否只有一条?
　　跻身玉璞境后修行感觉举步维艰，曹溯不是没想过这两个问题，只是他也没有找到答案，师尊又甩手宗主一职从此云游四海，想一解疑惑更是找不到人。
　　当师侄问他两个问题后，他大方承认不知道，但又反问了师侄……
　　祖师堂内，老金丹看着大家，百多年的往事涌上心头，这一番重回祖师堂，可算是自己和师门的最后告别，老人有点颤巍说道:“老夫此次是为姜雨师侄和老夫自身而来，请诸位能允许打破封禁山门的门规。”
　　随着老金丹的到来，祖师堂成员齐聚一堂，表决之事也尘埃落定。三位元婴峰主暗自叹气，但也无可奈何。
　　曹溯看了一眼大家，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所议之事已定，天行宗即日起不再封禁山门，宗门内所有弟子如需下山可向祖师堂提请，祖师堂将视所提申请一一审核并决定可否，另祖师堂设立掌律一名，以监测及规范山上山下弟子行为，首任掌律本座提议由左师兄担任，左师兄以为如何。”
　　左岩一愣，但随即明白曹溯这番安排的含义，你这个弟子要下山了，以后哪天行为不端，你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左岩愿担任此职。”说完终于舒了一口气，无论最终弟子能否继续修行登高，起码做师父的已经替他争取到了另外一条路。
　　曹溯点点头，又接着道:“姜雨下山之行，本座想请喻师兄替他护道一程，直到喻师兄家乡即可。不知喻师兄可愿意?”
　　老金丹听罢抚须笑道:“我自是无妨，只要姜雨师侄不嫌弃老夫年老体衰走路慢。”
　　“无妨，有左师兄自会和他说。”
　　最后，曹溯缓缓走向议事大厅中央，双手负后朝着大门，双目看着大门外缓缓说道:“日前，有人问本座，我等凡人修道登高是为何?是否斩断七情六欲才能修得大自在?本座思虑许久，仍未有答案与他解惑。或许诸位日后修行可时常问问本心，为证道长生而独享万年孤寂是否出自本心之意?登顶山巅做世人所羡的仙人，这条路是否只剩一座独木桥?”
　　说完，曹溯便率先走出了祖师堂。
　　是夜，碧云峰祖师堂偏厅内，师徒几个默默地吃着晚饭，气氛明显比平时安静。
　　桌上菜肴比平日丰盛，虽然少了竹丝鸡，但多了一大盆炖獐子肉和一条红烧大青鱼，当然也少不了左岩自酿的松针酒。
　　小师弟要离开宗门下山了，这一走怕是再见之日遥遥无期，众人内心自是各种滋味。
　　姜雨哧溜了一口肥嫩的鱼皮，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师兄，今天这鱼味道不错，我得多吃点，下山后估计是吃不着这么肥美的大青鱼了。”
　　秦宽笑道:“浑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面还想着吃，要是让我下山寻道，我都得愁死，这茫茫大千世界，要从何处找起?”
　　姜雨哈哈笑道:“人间大道千条万条，只要心中有方向，并愿意脚踏实地的去走，走着走着何愁到不了最高处。”
　　“去去去，我们说的道跟你说的就不是同一码事。”
　　“怎么我觉得是一码事。”姜雨嘴里嚼着大块的炖獐子肉，嘴里含混不清说道。
　　酒足饭饱之后，左岩又拉弟子去散步，姜雨知道师父肯定又有要事交待，也就默默地跟在身后。
　　二人来到凉亭，左岩从袖口掏出一个金丝香囊，递给姜雨并说道:“这是为师当年跻身元婴境你师祖赠送的乾坤袋，袋里自成小天地，可放置物品无数，但不可存放活物。此物上面的禁制我已替你抹去，你使用时自己加上禁制即可。”
　　乾坤袋乃上古神匠割裂秘境空间而打造的小天地神物，一般情况下只有境界足够高的远古仙人才有资格拥有。但随着数千年前诸神之战，神匠随之登天，人间能流传下来的极其稀少。天行宗坐拥恨剑山秘境，囊括了当年六七成剑修遗物，而传承下来的乾坤袋也不过双手之数。
　　姜雨自知此物之珍贵，连忙推脱不敢接。而师父却一把把金丝香囊塞到他手里，“长者赐，不能辞。为师久居深山，这东西完全用不上，你以后在世间行走江湖，这东西刚好能派上用场。”
　　姜雨不再推迟，乾坤袋这种异宝可遇而不可求，主要是自己确实喜欢，于是躬身谢过师父。
　　“山下不比我们上山，人心难测，遇事不要逞强。”左岩此刻仿佛就是一个父亲那般，自家孩子要出门闯荡江湖了，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的，最后只剩一些念叨。
　　“弟子知道的。”姜雨轻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