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金丹

　　玉岚峰祖师堂内，今日又再次召开宗门议事。不到一旬，两次祖师堂议事，对于寻常时一年都没几次的天行宗来说，貌似碰到极其棘手的问题了。
　　老金丹喻千岭依旧未到场，理由依旧是病卧在床难于走动，不过对于祖师堂众人来说都已习惯了。
　　每逢祖师堂议事曹溯就头痛，这帮师兄弟平时一股脑儿扎进道场潜心修炼，对处理宗门事务可谓个个都算是平庸之辈，每每遇事需要裁决时意见总难统一。但苦于老宗主早立下门规，宗门议事裁决权归祖师堂所有成员，宗主一人说了不算。
　　曹溯自然清楚老宗主这种安排的一番苦心，不希望宗门因一个人的错误决策招来无妄之灾。
　　关于姜雨恨剑山之行，从踏出秘境大门后，曹溯便和这个师侄便做了详细的复盘，细到每一个极小的细节，当得知姜雨登上了宗门有史以来从未有人登上的最巅峰神庙时，联想到师侄结丹出关时的异状，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真相，可惜几次欲往更深处推演，却道心崩乱，能清晰感觉到有股神秘的力量让他只能看到一丝端倪，却又阻止他探寻更深的真相，无奈只能作罢。
　　但后面姜雨随口问了一句:“弟子不知道为何没拿到仙剑，但又莫名其妙的登上了山巅神庙，这种事宗主师叔你信吗?”
　　曹溯顿时哑言，这时不时冒出奇思妙想的孩子自从上山以来，就有一种让所有人心生亲近且信赖的魔力，所以当这种看似莫名其妙的结果出现，他一个百多岁的玉璞大修士居然想都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姜雨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愁死个人了，不知道师父信不信。”
　　曹溯只能哈哈笑道:“放心跟你师父说去，哪有不信弟子的师父。顺便记得告诉他，他要怎么决定，师叔都会支持他。”
　　独孤峰参天梧桐树下，随着一阵空气波动的画面闪现，灰袍老者旻珩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梧桐树下。
　　看着这个无影去无踪的灰袍老者，这棵万年梧桐树满口抱怨道:“做人做事都是如此鬼鬼祟祟，半点爽利劲都没有，就不能告诉你那得意弟子。”
　　旻珩轻声笑道:“不让他窥探更多真相，对他也是一种保护，了解的越多，便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老祖宗还真是为了孩子们操碎了心。就是不知道你那得意弟子能不能悟到，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旻珩依旧带着笑意回答道:“世间哪有什么正确的选择，无非也就是费尽心思权衡利弊之后选一条更符合自身利益的路子罢了。曹溯是个聪明人，心胸和魄力兼具，天行宗也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
　　“你这个老神仙，卸任宗主这几十年反倒仙气越来越少，人气越来越足了。”
　　“本从人间来，回到人间去。这一点我连一个大道断绝的弟子都不如啊。”灰袍老者思绪万千，口中喃喃自语道。
　　自宗门那场惊天巨变起，天行宗封闭山门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以至门下弟子数百年不谙世事，修炼之路看似清净心诚，实则越走越偏，如果天下安定也就罢了，大不了做几百年逍遥地上神仙，登不了仙门也可转世重修。但眼看世间灾厄又将起，宗门再不改变，只怕是前途未卜啊。
　　梧桐树低沉的声音又起:“老家伙这可不像你了，当年的你看不起他，觉得他跟其他师弟师妹们比起来，根骨悟性相差不少，连个性子都是慢悠悠软塌塌的，这会居然自叹不如了。”
　　灰袍老者沉默不语，当年从宗门大劫后余生，觉得天地虽大却无可去处的他，最终决定光复宗门，第一批带上山的几位弟子当中便有喻千岭，可惜这一批弟子资质平平，除喻千岭七十岁高龄修出了金丹境，其他弟子都已早早逝去。
　　随后的漫长岁月里，老人又陆陆续续带了几拔弟子上山，更注重资质天赋，于是才有了天行宗现在的局面。
　　最后，灰袍老者看了看天空，喃喃低语说道:“也是该去见你最后一面了。”
　　沐依山最西边的青崖峰半山腰有一栋瓦房，房子不大，土墙四面围起来，分上下两部分，两侧是走廊联通上下部，中间留了个天井，四水归堂，藏风聚气，这栋充满南疆乡土气息的普通宅子便是青崖峰祖师堂了。
　　青崖峰门下仅有弟子二人，是除了刚开峰的玉漱峰外，宗门中弟子最少的一个分脉。
　　此刻正值日上三竿之时，两名弟子已经上山顶空地修行，老金丹峰主喻千岭一人卧着躺椅在天井中晒太阳。
　　老金丹已两百岁高龄，须发皆白略带蓬乱，脸上大大小小满是褐色斑点，双目眼神已经逐渐开始浑浊，直勾勾盯着某一角屋檐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宅子内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大概是觉得晒的有点热了，老金丹便双手搭着躺椅两边扶手，缓缓坐了起来，随后慢悠悠的伸腿跨出躺椅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屋内走去。
　　背后的宅子大门内，空气忽然传来一阵涟漪，老金丹骤然警觉，挺直腰板转身望去，只见一灰袍老者从涟漪中缓缓走出来。
　　只是一眼，老金丹便泪眼婆娑。
　　自打小上山以来，当年双亲早逝的孩子就把师尊当成自己亲人，虽然师尊一贯严厉，但在孩子心中还是犹如严父一般。随后上山的孩子越来越多，加上自身修炼资质不高，师尊似乎渐渐忘了这个孩子。知道师尊心念光大宗门，他便努力修炼，最终在七十岁那年修出金丹境，但也只得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开峰仪式，师尊的重心似乎永远都在那些比他小很多是师弟师妹身上。
　　之后的岁月里，师尊从未过问过他的修行，也从未来过青崖峰。
　　而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师尊，是在旻珩卸任宗主一职那天，至今已是数十年时间师徒二人未再见过面。
　　望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灰袍老者旻珩，老金丹抱拳躬身行礼，口中略带哽咽颤声说道:“弟子喻千岭见过师尊。”
　　灰袍老者旻珩慢慢走到老金丹跟前，看着眼前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弟子，曾经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此刻却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
　　“小蛮儿，为何如此消沉一心求死?”旻珩轻声问道，言语中有一丝关切，但更多却是质问。正常情况一个金丹境地仙，资质再差只要日常勤于修炼，就算最后修不出元婴，正常活个三五百载也没有多大问题，而眼前这个快要油尽灯枯的弟子，分明是进入金丹境后几乎是放弃修行的结果。
　　老金丹顿时老泪纵横，这是一个南疆再普遍不过的孩童乳名，自小爹娘平日就是如此叫唤他。与师尊旻珩第一次见面，师尊也是这样叫他，后来上山了，师弟师妹们越来越多，再加上年龄渐长，老金丹再也没有听过师尊这样叫他了。
　　“弟子资质愚钝，辜负了师尊的期望。”老金丹缓缓说道:“上山近二百载，却割舍不下红尘中的兄嫂侄儿，自兄嫂侄儿都过世后，弟子已不知心归何处。”
　　老人古稀之年结金丹，自知大道无望，加上凡尘中再无念想，山上师兄弟们各修各大道，彼此基本甚少来往，而视为亲人的师尊似乎对资质一般的他也漠不关心，这让原本性子内向柔弱的老金丹时时觉得生无可恋，抑郁久矣，久而久之一颗金丹也在加速腐朽。
　　“还有未了之心愿，可与你曹师弟讲。”旻珩说完转身而走，才走两步又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
　　“当年为宗门千年大计，为师虽与你曹师弟左师弟等更为亲近，但也从未忘记你这个弟子。往后天行宗若能幸存，愿来世你还能与宗门再续前缘。”
　　说完，灰袍老者旻珩再次消失与涟漪中，偌大的青崖峰祖师堂内，只留下那个留着两行清泪又貌似带着一脸释怀的老金丹呆立原地。
　　尽管师尊还是来去匆匆，但终归还是来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