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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南郊公路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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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好像是初五中午我和老婆从白湖农场看一个服刑的朋友回来,我妈说丁堡刚走,他上午把小李和女儿都送到岳母家了,送过才到这来的,他现在一家都转移到岳母家了,他过会还来。
  他出什么事了?
  我妈笑了说:等他来跟你说吧。
  过了一会朋友来了,家里人很多,吃过饭我说:走,我们出去走走。
  到哪去?他问。
  到街上逛逛。
  他推上自行车,我们出去了。路上他说:我们到茶楼去吧。
  里面都是三陪。
  我们不找三陪不就行了吗。他笑了说。
  我摇摇头,对那种地方厌烦透了。后来我说起股票,他兴奋地听着,说:我那堂妹上次来带个男朋友,是承包工程的有钱。她以前在外面开过发廊、饭店的。她今年也二十四了,那次你见到的时候才十七、八岁,他们现在也在炒股票。
  我们到鼓楼商厦,在三楼男装部楼梯边拐角椅子上坐下。他问我可以买什么股票,我说早就不玩了。我们聊起了伊拉克战争,又说到了现在的小孩,说他女儿以后一定会比他强。他笑着点头说:不过负担也重,要照顾六个人。
  不会。我说。
  你是说以后亲情关系淡了?
  不是,你和你老婆不会拖累女儿的,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他点下头了,又问:你是讲以后都有社会保障?他放心了。又说一个小孩在家也寂寞。我说他们外面都有朋友,人家玩的好得很。他点点头说:对。他羡慕地看着下面几个拿着热饮经过的少男少女。
  后来他不知怎么说起外甥了,我开始还没在意,接过他递来的烟,靠在椅背上游目四顾,刚想点上被一个路过的女主管微笑制止了。朋友还在气愤地说:他这次又来了,他妈又说没来,就看他家里给他钱多钱少了,钱多他就去深圳,钱少就到这来,他就是一块牛皮糖,给他黏上了。他气愤又无奈,说:他姐姐只比他大一岁,比我那堂妹还小几个月,她十七岁就出去打工了,挣钱给他花,在深圳食品厂,到现在都没结婚。他今年二十三了,大学考了两次没考上,后来花钱上了一个大专。我爸就讲你废掉了,你学不好。
  我眼前浮现了那张愤世嫉俗的小脸,和镜片后面小眼中浅薄、苍白、似乎对一切都鄙夷不屑的目光。
  对,朋友说,他是看不起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他崇拜的人,我问他有没有崇拜的人,他讲没有。
  那次就看他不对劲。
  对,一点不假,他现在就是精神病。以前他给他们高三老师写过信,他喜欢在纸上跟人家交流,他写信一次能写好几张纸。那个女老师是他们班主任,他把小时候种种心里感受都写了,还有好多莫名其妙让老师看不懂的话。上面还讲我以前也天真烂漫,后来受到很多打击。他老师跟校长来找我,我硬把信扣下了,不然以后不是证据吗。信后面还有个纸条:你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吧?他班主任要了我的电话,要跟我长期保持联系。他信上还叫老师别给人看,把信烧掉。后来他当着好多人面冲到老师跟前喊,你把信还给我!我后来问他,他又讲是我写着玩的。
  你别管他了,你在这边把父母照顾就行了。
  你听我讲,他后来还有更大的事情。他爸花钱托人把他送到报社去,试用期两个月,他跑来我这了,我问他能不能留下?他讲不知道。他跟副主任一间办公室,天天没事干。我讲你不能打水泡茶吗?他讲人家没叫我干,我讲不要讲你就要去干。他讲好。过了一个星期又来了,讲我闲得要命,急死了,我还在那干一辈子啊。我讲你当工人去,他讲当工人没意思。我讲你以后只有回家种地,你妈天天在家种地养你,你在那享福还不知足。他讲他妈农村人不种地干什么,我又没挣钱,她不养我谁养我。就讲那个成绩不如我的,他怎么就考上二本了?有人捣鬼!矛头又指向我们了,意思好像我们捣的鬼。我好气,他就这个样子。
  他都有女朋友?
  你讲女朋友我想起来了,上次他跑来找我,问找主任女儿行不行?你看,他还是很世故的,有投机心理。他这次闯了祸了,被人家打得不敢在家了。我讲你不是狂吗,你去跟人家打啊,你拿刀去砍啊。他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家里人帮他揩屁股。
  他还是心理问题,还是要自己克服。
  他哪能克服自己,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这种情况要在美国就会做心理治疗了,那地方社会形态复杂,人也比较脆弱,遇到什么事就找心理医生,这也是一个办法。在中国不行,这边医生水平不行,也没这个习惯,只能靠自己克服。你还是让他读读书养养性,要么到深山老林里呆一段时间。他又没条件到海边度假去旅游。
  我也是这样讲,他啊,别说到美国了,他连要饭都找不到门你信不信?他还不能听人家讲他是神经病。我讲你这样搞下去要得神经病的,他讲那我怎么办?我让他有空读读书。我还带他到安大看心理门诊了,朋友笑了说,那天又没开门,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我刚才讲他后来又出大事了,就是腊月二十九那一天,他爸和他妈商量过年的事,他站在旁边不屑地哼一声,过什么年啊。他爸说我讲话你插什么嘴?他蹦起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插嘴?结果打起来了,他妈给他推坐在地上。我想他那天晚上睡觉一定很难受,他控制不了自己了。大年三十早上他又跑到一个小时候跟他打过架的人家,把人家骂了一顿,打完就跑。人家弟兄三个反手就追过来了,他爸挡着门不让人家进,农村人过年最恨这种事。他妈惯他,他还没对象,就怕人家知道他神经病,让他到这边来躲几天。他前几天来的时候,那样子也可怜,吭着头,不时地吹几声口哨,脚踢着桌腿,掩饰内心的慌张。住了两晚就走了,讲要回家拿行李,想到深圳去。我估计他是心里发狠了,朋友笑着问,他是不是想混出人样再回来?
  他不来你这不就行了。
  他下午到,朋友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猜人已经到过了。
  你当心点,那小子眉藏杀机。
  对,朋友说,他每次到我家来,我真怕他。
  他还特别瞧不起人。
  对,朋友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气愤地点头说,我这个小舅在他眼里算什么?他姥爷姥娘算什么?我结婚时,他不是来了吗,跟他妈讲我要走了,我回学校去。他就能讲出这种话来,他小舅结婚他连饭都不吃就走了。他还要到他姐姐那里去,那不是害他姐姐吗。他只有到生产线上去,专心干一件事情。
  他以前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中国人的传统,未成年前,儿子跟老子不讲话的。他不能看到他爸,一讲就吵,见面就走。他爸对他是最深沉的爱以最冷漠的方式来表达,对他从来没笑脸的。他妈又太惯他,性格扭曲了。他没经历过挫折,又不是坚强的人。他爸电话里讲我头都给人家打破了。
  你让他爸找几个村里长辈去讲一下。
  对,你讲的是可以试试。
  朋友又摇头说:初二那天他都躲到我家来了,他妈在电话里开始还绕着圈子,讲人家怎么坏,最后我才搞清楚。他不禁嗤笑,表情无奈。
  他妈以前找人给他算过,人家讲这小孩不能上学,不然要得精神病。他妈不信,又找一个人算,这次是讲好的了,他妈高兴了。我以前早就看出来了,有一次我回家时,他在操场上玩球,那还是我的球,看到我就跟不认识一样,头都不点一下。他讲再也不在农村蹲,到这边来又讲再也不在这边蹲。我问他到底想去哪,他讲还是想到古代去,他那时候还准备和网上认识的什么人去外地挖古墓。骂过人第二天,找他妈要钱买车票,讲给我钱给我钱。他家里为他上学、找工作背了好多债,他一个朋友都没有,喜欢上网、看书……
  什么书?
  哟,这我没留意。朋友眼光回忆地闪烁,表情深感自责。
  他都搞创作?
  他不搞创作,朋友肯定地摇头,他作文又不照,家里又没关系,不像人家少年作家。他就是不正常,尽看一些乱七八糟东西,喜欢闹剧烂片,到网吧玩游戏能泡一个通宵,欠好多钱给人家扣过好几次。他一个崇拜的人都没有,也没有追求的目标,可以讲他是搞出了事情让他爸妈给他揩屁股。他上午8点坐的车,现在要来已经到过了。
  我陪你去看看。
  不用,朋友说,免得他又要怀疑了。
  我们下楼从商场出去,到百货大楼边朋友推上停在那的自行车,我陪他往前走,他又唠叨一路,摇头叹气。
  那我骑车走了。
  好。我目送他往南边骑去,感觉像往丈母娘家那边赶。
  回到家我妈问:丁堡从哪边走的?
  好像去丈母娘家了。
  他送过她们才来的,我妈说,全家都转移走了。丁堡不是会武吗,怎么这么菜?
  我爸说家务事就能动武了吗。
  傍晚朋友打来电话说:来了,他妈也来了,又出去了,讲到一个同学家去了。他就是出去逛,谁知道他去哪。他讲我没骂人,我就是编个谎把他骗出来,拍了一巴掌。我问他到底有没有佩服的人,他讲了一个韦小宝,我当时都愣住了,他也姓韦嘛。他没有追求的目标,他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哪个都打不过!朋友气愤地说。
  倏忽大半年又过去了。一天下午我在百花井那边忙事情,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他说有事要跟我讲。我让他过来,正好我也忙完了,就到文惠书店等他。当时还下着雨,他骑辆新买的电动车急急火火地赶来了。我在路口迎到他,这一带我比较熟,带他到对面百花宾馆大厅后面,那儿通后院小厅里有张沙发,坐在那儿很安静。
  我在沙发上坐下,将茶几上一只玻璃烟灰缸挪近,朋友锁好车过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我坐哪?
  就坐这,我递给他烟问,你那外甥怎么样了?
  你听我讲,他来了兴致地说,我那天从这边回家,他傍晚就来了。他连着来了两趟,他在我家都摔盘子了!那天晚上他又回来了吗,我爸让他妈去我那边住,让他住在这边,他不对劲了,当场就凶起来了,讲怎么我不能住那边。我爸火了,他妈过来劝,好像怪我们惹他生气了。他就把包往地上一掼,衣服往床上一甩,出来坐下瞪着我。我坐在门边,我妈给他炒了一盘饭,他把盘子一端冲到我跟前,讲怎么不让我去那边住?猛然把盘子往上一甩,打在天花板上,撒了一地。我当时没慌,很镇定,我没动,面无表情看着他,我讲学松,别站着,你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讲。他妈缩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怕得发抖,真可怜,后来要过来扫,我叫她不要扫。我妈要扫,我不让扫,把扫帚拿下了。他瞪着我讲怎么你要我扫啊?抓起板凳又往地上一掼,当场就碎了。我还是面无表情,我老婆在厨房里面吓哭了,她不放心回来吓哭了。他讲哪敢跟我捣鬼我整死他!他冲过来了,我也站起来捋袖子了,家里人拉开了。那时我只想控制局面,面无表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时他哭了,他手捂住脸哭了,怪伤心的,就像一下子好失落样,没想到我会这样。我讲睡觉吧,给他抱出被子,我就穿着衣服睡在沙发上。早上醒来他走了。他妈从那边过来也要回去,我讲你在这住几天等电话来,万一他没走呢。他爸打电话来了,叫他妈千万别回来,学松要治他妈。她妈不敢回去了,过了几天还是回去了。他爸他妈蹲在地上给他打,他爸抱头掉眼泪,讲学松你打吧,意思是你把我打死算了。
  他回去人家没找他啊?
  朋友一脸不屑,说:也没事了,人家也不打他了,也不需要解释了,人家也知道他神经病了,不找他了。他回去后在村里低着头,走路都是顺着墙根走,人家背后讲,这小家伙工作没找好,神经了。他就是在家里狠,哪个对他亲就对那个狠,知道人家不敢伤害他。他其实胆小,上学的时候,有一次骑车都过去了,两个年轻人叫他下来,他下车了,要钱打他,他一下都没敢还手。结果回家吓得生场大病。他妈后来打电话来还怪我不帮忙。我电话里跟他爸讲了,你哥不是躲在家不管吗?你别指望我。
  他当时把板凳掼到你脸上怎么办?
  朋友表情木愣,笑而不语。
  他家就是在无形当中向他灌输我能救他。他爸上次来了一趟,我把他的信给他爸看了,他爸讲完了,这辈子完了。这还是他大哥,就是学松大伯的原话,他大伯两年前就看出来了,学松在家最恨他奶奶和大伯。他大伯就讲庆丰,他爸叫庆丰,你完了,你这辈子给他害了。
  你姐夫我以前见过,感觉也很老实的。
  对,朋友笑了说,他爸在外面老实,在家就好摆权威好打他。他信上就写有一次他生病了,他妈给他下面条打了一个荷包蛋,他爸就讲打啥荷包蛋,他不吃滚。我就讲你要讲你爸不好,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有资格。他那次回去没过几天又来了,他妈他爸打来电话,说学松要了几十块钱从家出来了,拦不住他,到车站了。他妈去找派出所,派出所不管。我讲你们一定要来一个。那天我老婆带女儿回外婆家了。我在那边等到10点睡了,估计他没买车票被扣住了。结果他11点来了,我开门后,和他聊了一会,他讲我想害他。我说学松你冤枉我,你过两年看,用事实说话,你看我有没有害你。我说你要跟人家多交流,他讲农村人没文化,我是大学生。我说对,农村人没文化,但人家不打父母,你打父母。他讲我在家没发言权,连狗都不如,现在都是我当家说了算。他来其实就是针对我的,我看出来了。我讲学松,我有个同事,跟我过不去,正好你来了,陪我找他去。他还不干呢,好像这种事对他来讲不值一提的。他爸太严,他妈又太好,他在压抑中长大,没有吃过亏。我讲你打父母就是不对,他怕法律,他讲那是我没混好。我讲混好了怎么样,你当省长了,法律就管不了你了?他不吭声了,早上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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