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可以自说自话的对象

　　想想都觉得可笑，我自己过得一团糟，还希望别人过得好，我内心不禁感叹——看来我内心还是善良的。不过大家还是自求多福吧！毕竟能把自己过好就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相信会有人来拯救我，更不相信什么缘分，既然今天碰到了，不妨听听别人的故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俩都很默契的没有问对方的名字、职业等个人信息，实在是没有问的必要，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想要建立关系，也没有其他目的，至少我是没有这个社交需求和欲望的，我看那位帅哥应该也差不多，我们俩充其量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在一起聊聊看看会不会负负得正。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好笑，如果是我妈妈在旁边，她看到我莫名其妙的发笑肯定又是一副惊恐的表情，然而这位老兄竟然没有大惊小怪，我心想果然是有经验的人，他的反应让我赶紧很轻松，其实我对轻松的标准很简单——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找麻烦，避免彼此双方产生心理负担，如此就万事大吉了，我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他也准备分享他的故事。
　　“其实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心理问题这回事，至少在我的人生词典里面是绝对找不出这个词的，没想到妈妈的去世，会给到我如此大的毁灭性打击。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原来就在我身边，离我那么近，而且可以那么轻易就带走一个生命，并且无论你做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妈妈去世的那些天我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面的人一样嚎啕大哭，可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像个木头人一样，当我看到墙上挂着遗照，想起和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心里根本就不是悲伤，而是空白，好像我生命的某一部分被抽走了，很空洞。好像老天爷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把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变成了相片，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残忍的事情，当时我在心里就爆粗口了，现在想起来还想爆粗口。”他说。
　　“你和你妈妈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的，我非常爱我的妈妈，她也非常爱我。她对我的影响超过任何一个老师对我的影响，她虽然没受过很多教育，却是一位通情达理，非常有爱心的人，我从她的一言一行中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坚韧、付出、爱心、尊重，她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是那种无条件的爱，还有自由……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我老天嫉妒我有那么好的妈妈，所以要把她带走，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带走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她。”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有点沉重，没有继续往下讲，应该是回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有点难受吧。从她的描述中我很难想象那是一位怎样的妈妈，因为他的妈妈和我的妈妈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她的妈妈是绵羊，那我的妈妈就是狮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位妈妈，那该多好啊！可是没有如果，我曾经我数次有一个邪恶的闪念——如果我的妈妈去世了，我应该就彻底解脱了。想到这里内心又有点罪恶感，觉得自己非常不应该，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我是一个多么不孝顺的孩子。
　　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继续说道：“妈妈去世之后，我一心想要找到她，我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我给她跪诵地藏经，我找灵媒，我练习自己做清明梦，我只想和我讲讲话，哪怕一次也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疯狂？”
　　“是有点疯狂”我说。
　　“如果她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再也不去打扰她。如果过的不好，我一定要去帮助她，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帮助她，我天天就想着这一件事情，试图通过很多方式去寻找她，找不到她我誓不罢休。我身边每个人都告诉我要放下了，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但我好像魔怔了一样，一门心思的就想找到她。那段时间家人看我状态不对，拉着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给我的诊断是因为亲人离世的应激事件导致我患上了重度抑郁，需要做哀伤辅导。”
　　“你做治疗了吗？我问他。
　　“做了，但还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除非是能帮我找到妈妈，其他的都是浮云，我只想找到她，和她做最后一次告别。”他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人死了还能找到吗？”我问他。
　　“能，人死了灵魂还会在，只是我们看不到。”
　　他很认真告诉我，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不过我是不相信的，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人死了就不存在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呢？上哪里去找呢？即便真的如他所说可以找到，我是不愿意去找，我只希望这辈子赶紧过完，下辈子再也不要和我的父母见面了，免得给彼此增加痛苦，和他比起来我是多么的冷漠啊！
　　“那你找到了吗？”我问。
　　“可以说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找到。”他说。
　　“这不等于没说吗？”
　　我觉得他这个回答有点不靠谱，估计他应该是没有找到，大概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吧，不过人有个念想总比没有的好，像我这样连个念想都没有的人活的就是给行尸走肉，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听到我的回应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
　　“有一段时间我迫切地想要找到她，但我发现不行，我最大的阻碍是我的身体，妈妈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束缚，而我没有。除非我的身体和她一样彻底损毁了，和她同频同维度，才可能相遇，但我知道无论她在哪里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她在的时候我要听她的话，她不在了我更要听她的话。况且人的身体也不过百年，总会损毁的，我又何必为了自己的愿望而置妈妈的愿望于不顾呢，我身体损毁之日就是我和妈妈相见之时，所以我从刚开始急着找她，到现在也不那么着急了，反正总会见到的。”说完他笑了笑。
　　我觉得我的脑回路已经够清奇了，没想到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奇葩碰到一起了。不过他的这番言论我倒觉得挺有意思，他似乎为自己的痛苦找到了出路，而且能带给他希望感，死亡也变得不再残忍和可怕，而是变成了一种美好和希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但我肯定他已经穿越了自己的痛苦，难怪经历了那么大的挫折，还能保持积极的心态，我还是很佩服他的。
　　“你为什么会和我分享这些事情呢？”我问他。
　　“我看你站在那里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总是一个人，常常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喜欢和外界打交道，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很喜欢”他说。
　　“嗯，所以你看起来是在和我交流，其实是在和自己交流，我这么理解没错吧？”我接过他的话说道。
　　他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听他讲完了他的故事，我的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了，他是一个特别能引起别人的共鸣的人，可能穿越过大痛苦的人身上都会透露出那种的淡然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笑声，我突然觉得与人交流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你的反应还真快啊！一下就抓住事物的本质，我自愧不如。确实我看起来是在和你讲话，其实是在自说自话，这个解释的真好，很多人都说我内心强大，积极阳光，其实我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和你差不多吧，可能还不如你。你应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可惜我不是那个能让你自说自话的交流对象。”他说。
　　我笑了笑，没有接过他的话，他比我幸运，比我积极，比我主动，也比我有勇气，他愿意和别人分享关于自己的事情。和我不同的是他虽然遇到的是毁灭性打击，但沉重中却带着爱，对妈妈深深的爱和敬意，所以他虽然和我分享的是痛苦的事情，但本质上却是爱的分享。而我呢？我能分享什么呢？我除了想逃离父母，对她们充满抱怨和指责，我还能分享什么呢？
　　不知不觉已经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有三十几个未接来电，信息也发的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妈妈发过来的，我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其实从写字楼离开之后，我故意把手机静音了，就是不想被他们打扰，看着一连串的信息我真想把手机砸了，妈妈不断地问我在哪里，那种窒息压抑的烦躁感又从心底冒出来了，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家人可能都得报警了。
　　“我准备回去了。”我站起身跟他告别。
　　“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难得有一个让我自说自话的交流对象。”他笑着说道。
　　“可以，不过我一般不跟人聊天的。”
　　“没关系，我其实很感谢你今天愿意听我讲话，如果有一天你有需要，我也乐意做你的倾听对象，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把我的微信号给了他，我们互加了微信。其实当他说想要联系方式的那一刻，我内心是非常排斥的，这也是从小到大父母给我的告诫——除了父母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内心对他有防备心理，也正是从小到大父母的耳提面命，所以我对人基本上是没有信任感的。我想不管那么多了，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被逼疯，需要找一个倾诉对象的时候，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内心犹疑，最后还是决定加上联系方式，然后我就离开了。
　　出来之后我给妈妈回了一条信息——我没死。妈妈立刻给我秒回，指责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让父母担心，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我看到又是一连串的指责，实在是不想回信息给她了，因为回了也是互相发脾气。我真的搞不懂的是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为什么要像监视器一样随时随地的监控我。有一次我告诉他们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结果他们说即便我到八十岁他们也会把我当孩子看，那我只能祈祷我不要活那么久，否则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想都不用想，回去等待我的肯定又是一顿指责和说教。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回去，不然我能上哪里去呢！突然我的电话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妈妈打过来的。
　　“月月，你在哪里？要不要我们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坐车回。”
　　“还是接一下你吧，现在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里面人肯定很多。”妈妈继续游说我，想说服我答应让他们来接。
　　“已经说了不用，不要一直讲了，完全不听我讲话。”我有点不耐烦了。
　　“那你自己多注意点”妈妈停止了继续游说。
　　妈妈每次都是惹的我发脾气了然后做出了妥协，这就是我和妈妈的交流模式，其实我也想不发脾气，想对她态度好一点，但是但没办法，如果我不发脾气她就会没完没了的一直在我耳边唠叨，一直到我同意她的想法，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她才会停下来。温和的态度完全不能让她听到我的意思，也不会尊重我的想法，我只有加强态度和语气才能跟她交流，这种交流模式让我们两个人都很受伤，她会觉得特别委屈，而我会因为自己强烈的言语态度而有内疚感，我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每次只要回到家里我心情就特别沉重，情绪状态也不是很好。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按下门铃，我是真的不想回到那个家，但是没办法，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家里的要求是大家要保持一致的想法，要统一行动，而我们的步调永远都不一致，因为他们是父母，所以不断的要求我要改变自己适应他们，和他们保持一致性，但我实在做不到，他们对此也越来越不满意，妈妈听到门铃声知道我回来了，走过来给我开门。
　　“下次记得要及时的回信息，不然我们该多担心你呀！不知道你在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问题我们也可以及时的处理。”妈妈说。
　　“知道了”我无精打采的回应她。
　　说完我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今天走了很多路，感觉腿有点酸疼，躺在床上按一按自己的腿，还没有躺下一分钟，妈妈又在敲我的房间门，我还没来得及说要不要进来，她已经进来了，一只手拿着药，一只手拿着一杯水，这是准备让我吃药了，其实她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对我步步紧逼，我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我知道这是因为关心，但这种关心真的让人感觉窒息，她累我也累。
　　“妈妈，其实你应该多关注自己的生活，为自己而活，你不用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试图和她交流。
　　我是真心实意的从她的角度给予建议，我觉得她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我身上，她哪里还有自己的生活呢？她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家庭，为丈夫，为孩子，她应该让自己的人生过得丰富多彩，而不是围着我转。
　　妈妈回应我说：“你过得好，妈妈才会好，每一个做妈妈的都是这个愿望，因为你没有孩子，所以你不懂作为父母的良苦用心。”
　　“在你的心里我好了你才好，同样的道理，只有你好了我也才能好啊！你现在每天过的这么累，你好吗？如果你不好，我还能好的起来吗？你如果希望我好，你要先把自己照顾好。”我说
　　“你还年轻，父母不存在好不好的问题，都是为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以后你会懂的，现在赶紧先把药吃了，不要想太多了，你的问题都是想出来的。”妈妈不太想继续和我交流。
　　“这是什么逻辑？自己都不好了，还怎么帮助别人变得更好？”
　　我和妈妈刚刚并没有真正的交流，我们是在各说各话，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理解我的想法，我觉得她这辈子恐怕都理解不了，我也不奢求她能理解我的意思，只希望不要把她的想法强加于我，能够给我一点自己的空间。
　　我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药和水杯，把药吞了下去，妈妈嘱咐我早点休息，也可能是今天走路太多实在是有点累了，吃药之后我洗完澡就躺在床上。躺下之后感觉眼皮特别特别沉，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我想站起来把门反锁一下，免得妈妈又进我的房间，但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一样，瘫软在床上只想睡觉，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了，感觉休息的还可以，想起昨天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哥交流的情景，我突然也想拥有一个可以自说自话的交流对象，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可以充当这个角色，突然想要约一下我的心理老师，但我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想让妈妈把老师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直接和老师预约。
　　结果妈妈听到我主动想要和老师聊聊，她非常高兴，要陪着我一起去见老师，我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没有了想交流的热情。我说我知道那个地方，只想一个人去，如果全家总动员都要去那就算了吧，这本来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想搞的劳师动众的。我能理解妈妈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时时刻刻和父母黏在一起，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我说如果她要一起去那我就不去了，妈妈听到我打退堂鼓忙说可以让我一个人去，并告诉我已经和咨询老师约好了，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和老师咨询就可以了。
　　虽然我仍然觉得咨询解决不了我的现实问题，但我第一次对咨询有点小期待，也许我真的可以和我的咨询老师好好聊聊，从上次她对我的支持，我想她多少也看出来我的问题，以及我父母的问题，还有我们家庭关系的问题，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只有深入交流了才知道，希望下一次的咨询是一次深入的探索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