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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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年代初的时候，全国掀起一股下海经商潮，各种企事业单位的职员纷纷辞职做生意。就连高校的学生们也受大环境影响，在校园里做起各种买卖。而且，社会上把做生意的叫老板，学校里也把做买卖的同学叫老板。
　　在寝室里经常发生这样一幕。星期天的早晨，大家正在被窝里睡懒觉。一个外校的学生探进头说道:
　　“同学，要明信片吗？”
　　“都有什么样的的？”
　　“流行音乐、世界风景、港台明星的都有。”
　　“带劲的有吗？”
　　“当然有啦！”
　　以上是小打小闹。如果想把买卖做大，就需要信息灵通，捕捉商机。当时还没有普及大哥大手机，一般做买卖的都配传呼bp机。有什么商业信息只需用一部座机传对方bp机，对方看到来电显示，就近找一部座机回电话。校园里已经有一些南方同学先试先行了。整天腰里别一个bp机，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谁的bp机当众响了，那简直是一件风光无限的事情。
　　配bp机最多的要数广东的同学，当时广东省是全国经济最活跃的地方，再加上广东人讲粤语，和电视里的香港话一样，生来自带洋气。他们在校园里都不说普通话的，叽里呱啦大张旗鼓的讲粤语。就连广西东部地区的同学也自豪的讲粤语，不知道他们讲的是否好笑。所以广东同学深受仰慕，都被称作老板。时间长了才发觉，广东同学在校园做买卖的反而少，bp机一响，一般都是对象传的。
　　真正做买卖的反而是那些经济欠发达省份的同学，因为他们家庭条件有限，在校园做买卖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出去当家教，或者到饭店打工的也不少，主要也是北方省份的同学。
　　河南老杨家是河南农村的，吃面食长大的，他总觉得吃南方的米饭吃不饱，到了晚上肯定要再吃一张面饼，否则一晚上饿得抓心挠肝。他每晚都要到校外去买一块江南的肉馅饼，校园内的小卖部也有肉馅饼，但是校外4毛钱一张，到了校内就5毛钱一张。
　　久而久之，河南老杨就悟出了一个商机。从校外买肉馅饼到校内卖。
　　做买卖需要帮手，卖肉馅饼不像卖明信片，背一个书包就可以各所学校到处流窜。卖肉馅饼需要每天进货，当天必须卖完，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
　　河南老杨就想到了裴艺飞。他找裴艺飞商量这件事，裴艺飞立刻就答应了。裴艺飞是自费生，给家里造成了很大的经济负担，他对家里心中有愧，所以他打心底愿意做买卖赚钱补贴家用。
　　说干就干，河南老杨带裴艺飞到校外那家常去的饼店进货。
　　“进多少货呢？”河南老杨问道，他俨然已经用到“进货”这个商业用语了。
　　“是啊，进多少货呢？”裴艺飞答道，他也用到“进货”这个商业用语，虽然对经商一窍不通。
　　“肉馅饼一晚上卖不掉就不中了，第二天吃了会拉肚子。”河南老杨深有体会。
　　“卖不掉的可以自己吃，我能吃四个吧？”
　　“自己吃了还做啥生意，我们宁肯少进点货，也不能赔本。”河南老杨说道。
　　“好的，我听你的。”裴艺飞十分信任河南老杨，“如果赔了咱俩平摊。”
　　“咱先进50张肉馅饼，咱俩一人卖25个，如果卖不掉咱俩就免费吃，赔赚都平分。”河南老杨深知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思路清晰，分配公平，和东北老杨有很大的区别。
　　“好的，全听你的。你是大老板，我是二老板。”裴艺飞十分赞成。
　　“老板，我们准备买50张肉馅饼，便宜一点吧？”河南老杨跟饼店老板谈价钱。
　　“我们麻饼从来就是这个价，你麻的多，我送你二张饼吧。”老板笑着说。老板是本地人，把“卖饼”说成“麻饼”。
　　“好的，以后我们天天在你这进货。”河南老杨也不管生意能否做成功，先把话说在前面。
　　“好的哇，你们进货到哪去麻啊？”饼店老板很好奇。
　　“我们到校园里面去卖。”河南老杨说道。
　　“你们蛮精明的嘛，校园里面好挣钱，学校不让我们进去，校内的商店把钱赚飞了喂。”老板说道。
　　裴艺飞和河南老杨听老板这么说心里有了底，于是买了50张肉馅饼，老板赠送了2张。两人用食品纸箱分2箱装好，弄得利利索索，抱着从校门进去了。
　　进了校门以后，裴艺飞就发愁了。
　　“怎么卖呢？”裴艺飞担心的看着河南老杨。
　　“你想怎么卖？”河南老杨笑着看裴艺飞，想考考他。
　　“在路上边走边卖？像大街上卖冰棍的那样？”裴艺飞试探着说。
　　“不行，那样不卫生。”河南老杨摇头。
　　“在商店门口支个摊卖？”裴艺飞继续试探着。
　　“人家商店老板会打破你的头！”河南老杨说。
　　“那怎么卖啊，我真的是想不出来了”裴艺飞心都凉了。
　　“咱俩去班级弄两个椅子，你在女生宿舍路灯下支个摊，我在男生宿舍路灯下支个摊，咱俩比赛看谁卖的快。”河南老杨给彼此鼓劲。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他以前在老家赶集卖过鸡蛋，比裴艺飞有经验。
　　裴艺飞听说自己分到女生宿舍去卖肉馅饼，当时感到压力好大，怎么好意思跟女生开口说话啊。但是他很仗义，没有推脱。
　　两人去班级搬来两张椅子，分头到路灯下摆摊。
　　下晚自习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宿舍。裴艺飞站在路灯下很害羞，他不敢看经过的女同学，女同学好奇的看他在干什么，他像一个贼一样躲躲闪闪。女同学三三两两的走过去，没有一个人过来买肉馅饼。裴艺飞感觉无地自容，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流，快得脑溢血了。
　　路灯下灯火阑珊，蚊子和蛾子划圈飞舞，裴艺飞也跟着一同心乱如麻。
　　裴艺飞这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老师啊老师，你千万不要一冲动来我们学校，我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尴尬死了！
　　“你愣在这干啥哩？”河南老杨突然跑过来，着急的问裴艺飞。
　　“没人来买啊，我站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有来买的”裴艺飞哭丧着脸。
　　“你个笨蛋，你应该叫卖啊。”河南老杨把自己的空箱子放在地上，把裴艺飞的箱子摞在上面。河南老杨已经把自己的饼全卖完了，现在开始帮裴艺飞卖。
　　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裴艺飞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刚才跟慧老师说的话又收回来了。老师来看一下吧，你想不到我的伙计已经把他那一箱卖完了，现在要帮我卖了。
　　（46）
　　自费生一年学费是2500元，四年的学费总共是10000元。当时普通工薪月收入是100元左右，一年收入不超过2千元。裴艺飞的父亲是林场的油锯工，有工资收入。母亲是家属，靠给林场干零活儿挣钱贴补家用。全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指望父亲一个人，裴艺飞读自费大学给家里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压力。
　　裴艺飞的父母必须通过其他的收入来源，才能够弥补家庭的资金缺口。
　　在林场，冬天是采伐旺季，也是最容易挣钱的时候。裴艺飞的父亲是林场有名的油锯手，经验丰富，吃苦耐劳。夫妻俩利用冬季采伐期的机会，承包了深山里一片木材采伐点。
　　林场采伐作业地点都在大山深处，伐木工人在没膝的大雪里用油锯采伐。
　　每天，裴艺飞的爸爸都穿着黑色的老棉袄，肩膀上斜挎着沉重的油锯，踩着没膝的雪，一步一滑的往山上走。他的老棉袄沾满了柴油和灰尘，磨蹭的油光发亮，像路摊上煎油条的围裙。嘴里呼出的热气遇到零下20多度的寒冷空气，立刻变成一团白雾，在嘴边的胡子上结成冰晶。厚厚的积雪下面路况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没腰的雪窝子，冷不丁吓人一大跳。这时候裴艺飞的爸爸就会自嘲的笑骂一句“他、他妈的，逗、逗我玩儿”。
　　裴艺飞爸爸讲话有点结巴，但是平时很爱跟人说起他儿子。他讲话时总是透着自豪：“俺不干没、没、没招啊，儿子等着交、交学费呢”。他的话带着显摆，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经常会引来别人的挖苦：“你现在投入这么多，将来你儿子能挣回本吗？”
　　裴艺飞的爸爸也不屑跟他们解释，他心想你儿子连高中都考不上，哪能跟我儿子比。
　　通常采伐都是男人干的活儿，这个活又累又危险，但是裴艺飞的母亲很大胆，但主要是家里缺钱，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就决定干这个活了。
　　裴艺飞妈妈也穿着黑色的棉袄。他妈妈长得很漂亮，明亮的大眼睛，翘翘的鼻梁，冻得脸庞通红。但她没有功夫注意这些，她踩着丈夫走过的脚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对准了走。只是丈夫的步幅有些大，她需要用劲迈大步才能对准脚印，这使她走的比较缓慢，而且非常吃力。
　　裴艺飞的妈妈不敢穿花棉袄，如果被林场安检员看到会被警告，女性是不允许干采伐的工种。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工作，林业局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意外事故。
　　伐木工在伐木的时候需要足够的经验和细心，根据地势测算好危险范围，下锯的时候不断调整油锯的方向、深浅，确保树木锯倒后是倒向沟下。如果树木倒偏了，这样巨大的树木横在半山腰，会给下一步运下山带来很大的麻烦。如果方向倒错了，很可能给施工人员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工人根据经验要提前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且在大树倒下之前处于安全地点。
　　山沟里树枝横七竖八，雪底下埋着大石头，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绊倒。
　　林场里曾经有伐木工人在躲树的时候被石头绊倒，结果被倒下来的大树活活砸死了。
　　等到一片山坡的大树都锯倒以后，就需要到农村去雇佣牛爬犁，用牛爬犁把山上的大树沿着沟趟子拖到山底场地。牛爬犁只能在厚厚的积雪上拖行，夏天山坡上都是裸露的泥土，爬犁会陷入土中难以滑行，这也是采伐选择在冬天的原因之一。
　　爬犁把木头运到山底以后，由人工用木杠子扛到解放车牌运输车上，再由运输车拉到几十公里外的林业局储木场。
　　扛杠子的时候，工人们唱着抬木头干活的号子歌，“挺腰站起嘛，嗨呦；往前走了嘛，嗨呦；嘿嘿呦呦嘛，嗨呦；老张偷懒了，嗨呦；不要晃荡嘛，嗨呦……”，齐心协力把大木头一根一根抬上车。每个人都必须鼓足劲不得泄气，否则一个人偏了就会导致整根木头倒向一边，十分危险。
　　杠子工因为工作辛苦，晚间必须喝白酒才能解乏。
　　有一次一个工人实在酸痛中午偷偷喝了点白酒，结果在下午抬杠子时脚下踩偏，木头向一边倒去，把一位工友的腰砸伤，一个冬天都无法干活了。
　　一般凡是上了年龄的杠子工都会得腰椎间病，很多人一年四季走路都是弓着腰，就是常年扛杠子积累的伤痛。
　　裴艺飞的爸爸在山上用油锯伐木，妈妈就在伐木点清林。林场规定凡是承包采伐点的，都必须把采伐后的山地清理干净，砍下来的树枝清到路两旁，方便后续作业的人或者牛车上山。妈妈把粗大的树干挑选出来，积攒够了拉回家烧柴，林场的工人家庭常年都是烧木材的。把细小的树枝捆扎起来，扛到远处的树林里堆积起来。
　　山里的积雪很厚，浅的地方没脚，普通的地方没膝，深一些的地方没腰。凡是在山里作业的人每天都站在冰冷的雪中，裤脚和鞋里充满了积雪，过不了多久就化成雪水，再冻成冰块，反反复复，挣得都是血汗钱。
　　裴艺飞的妈妈还要负责本林班的伙食，每天做三顿饭。
　　夫妻俩吃住都在山上，半个月下一次山。
　　晚上住在楞子房。楞子房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房子面积大小的四方形土坑，大约齐腰深，然后用长木头延坑边围成围墙。在土坑四个角上，让木头互相齿牙交错衔接紧固。木头一层一层往上码，大约齐人高就封顶。房顶搭上木架，铺上油毡纸，再覆盖杂草和泥土。屋里是一铺通炕，中间是过道，屋里可以住二十多人。裴艺飞的爸爸妈妈就挨在楞子房旁边，搭了一个偏厦子，夫妻俩整个冬天就住在里面。
　　夜晚，楞子房里点亮碗口粗的蜡烛，烛光摇曳。人们的脸庞涨红，放大的人影投映在身后昏暗的土木墙上，很有电影里座山雕匪帮的萧杀气氛。
　　男人们喝散装白酒、抽纸卷烟丝，吵吵嚷嚷，乌烟瘴气，屋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低档酒的烈味、低档土烟的呛人，污言秽语，还有喝多了吵闹打架的。等后半夜消停了，又传来粗鲁的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这些都能传到旁边的偏厦子屋，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但是相比深山老林，冰天雪地，野兽出没，这些人的气息却会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天还未亮，裴艺飞的妈妈就起来做饭。大锅里的水是昨晚打雪回来融化的，如果早晨现打雪是来不及的，融化一锅雪水会出人意料的缓慢。
　　早饭做好了，工人们就一窝蜂的起来吃，然后拖着昨晚并没有休息好的疲惫身体，带着浑身的酸痛继续一天开工干活。
　　山里的旭日是特别明亮的，红彤彤的光线从数枝间投射下来，细小的雪末形成奇妙的介质，阳光在介质里发生色散作用，光线分解成五彩斑斓的虹。
　　空气里充满了氧分子，深深吸一口气，一股股冰丝丝的甜味沁人心脾。
　　虽然冬天的山林美丽动人，但是很寒冷，让人好想回到温暖的屋里去。
　　裴艺飞的妈妈拿着斧头在小溪边走，她聆听冰雪下的水流声，当听到清脆的“叮咚叮咚”的声音，她就在这里打开冰窟窿，这样的地方冰层薄，水流湍急，很容易打出水来，并且这种地方不容易再次结冰。
　　有的时候会有惊喜，在溪流洄水的地方，平稳的水中，在大石头下面，有的时候会发现冬眠的油蛤蟆，这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滋补珍品。每当发现油蛤蟆，裴艺飞的妈妈都会兴奋的不顾冰水直接伸手去抓，有的时候在一片洄水石头下能抓到几十只油蛤蟆。母蛤蟆肚子黄色和红色相间，光滑油亮，形成非常漂亮的花纹，圆鼓鼓的肚皮充满了无比的诱惑力。
　　油蛤蟆炖土豆，再放一大勺辣椒酱，开锅一股喷香扑鼻而来。工人们在辛苦了一天偶尔能吃到这样的山珍，即使在身体上不一定提供多少营养，但是在心理上是极大的兴奋和欣慰。
　　还有更让人惊奇的事情！
　　有一天，裴艺飞爸爸在山上伐木的时候，他在一片山洼里看到一根雷劈断的大松树，树干大约有五六米高，树皮都脱落了露出枯黄的树干。这样的枯松树富含油脂，很容易点燃，是冬天上好的烧柴。这样的枯松树如果继续腐烂，会形成引火的松明子。
　　裴艺飞爸爸走到枯松树下，准备把它锯倒拿到楞子房烧火做饭。他用油锯从树根部开锯，锯到树中间发觉这棵松树是空心的，裴艺飞爸爸立刻警觉起来，林场工人前几年采伐的时候曾经在树洞里发现黑熊，他小心的把树锯倒，发觉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把头凑到断面的洞口，往里一看，天啊！里面有一个毛茸茸的黑家伙，睁着双一惊慌的黑溜溜的眼睛！
　　是熊！
　　而且是一只小熊！
　　裴艺飞爸爸很快明白了，这段时间天天在这里伐木，油锯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在空旷的山谷里特别震撼，比东北虎的吼声大多了，大熊在冬眠中被惊醒，吓得跑掉了。这只小熊就被丢弃在树洞里了。
　　这只幼熊自己呆在这里没有大熊照顾肯定会死掉，裴艺飞爸爸准备把它带回去交给林业局。
　　他想把幼熊从树洞里弄出来，就拿树枝戳它，可是从底端戳它就往顶端钻，从顶端戳它就往底端退，就像跟人躲猫猫一样，就是不从树洞里爬出来。最后没有办法，就把木头一截一截锯短，小熊躲来躲去，最后就剩短短的一截木头了。怎么戳它也不动了，像小狗一样嗷嗷的叫，看起来非常可怜。
　　裴艺飞爸爸没法下锯了，他害怕不小心把小黑熊锯伤了。他就把这截木头往山下滚，小黑熊用爪子牢牢抠住树洞，就这样连树段带小熊骨溜溜滚回楞子房了。
　　在楞子房里，大家七手八脚把小狗熊弄出来，用铁丝给它脖子套上。
　　大家围着小黑熊看，它很害怕，低着头不敢看人，只敢用眼睛的余光看人，黑黑的小眼睛露出大部分眼白。它看起来很像一条失去主人的小黑狗，但是谁敢用手去摸它，它就会露出牙齿做出咬人的样子。
　　裴艺飞爸爸捡到小熊的事情很快传到林业局，刚好赶上省林业厅要搞动物研究，需要一头熊，于是林业局就让把小狗熊交上去了。
　　这头小熊最后被送到省林业厅去了。作为奖励，林场给裴艺飞家一车木柴，基本都是用原木劈开的半子，这是林区最好的木柴，火焰旺且经得住烧，热量值比普通树枝高得多。可以够他家足足烧一年了。
　　（47）
　　夏天的时候林场的活儿少，裴艺飞爸妈就到附近的山里去挖药材。
　　这几年供销社收购一种叫做苍术的药材。苍术是一种草本植物，它的块根可以做药材，晾干后一元钱一斤，如果碰到大片苍术一次能挖到上百斤。
　　裴艺飞爸妈每天带着馒头、咸菜、凉开水，到附近的山上挖苍术。夫妻俩挖了一段时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地方，挖的苍术根茎很小，只有鹌鹑蛋那么大，而且质量飘轻，晒干了就像一包糟糠。两人一天才能挖十多斤，晒干了也就两三斤，卖二三块钱。
　　再看看人家范老四挖的苍术，个头就像鸭蛋那么大，而且块根密实多肉，看了让人爱不释手，晒干了十分出货。一天可以挖七八十斤，晒干可以出30多斤，能卖30多块钱。
　　但是范老四根本不会带别人去他的秘密地点挖，他挖药材是靠这个挣钱娶媳妇的，当然绝不会和任何人分享。
　　裴艺飞爸妈只好在大山里到处找。一边总结经验，一边到处去验证。
　　苍术一般不会生长的高大树木林里，也不会生长在小溪周边。它爱生长在阳光较丰富的低矮灌木林，或者山岗杂草处。但是并不是苍术长得多就是好地方，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根茎个头大、肉质好，否则挖出来的苍术个数再多也只有数量，没有重量，也没有效率。
　　有一天夫妻俩来到一处光秃秃的山岗上，这里土质贫瘠，大多都是碎石和黄土。虽然发现了几株苍术，但是挖出来茎块个头只有鹌鹑蛋那么大。而且还遇到一条土球子蛇，麻灰麻灰的，外形凶残。土球子的学名是蝰蛇，是一种剧毒蛇，咬了会死人的。
　　两人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危险，准备去其它地方看一看。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裴艺飞妈妈突然不小心脚下一滑，从山岗上滑下去了。裴艺飞爸爸赶紧也跟着往下滑，去拉她。坡上碎石头非常多，人一旦滑下去很不容易停住，非常危险。两个人往坡下滑了几十米，好容易在一大块岩石处停下来。手上、腿上都划出很多血道子。
　　两人想去大岩石处歇一会。刚走到岩石旁，还没有坐下去，突然发现石头上盘着一堆麻灰色的东西，有无数双小眼睛，不停蠕动。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十分瘆人！两个人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天哪！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蝰蛇，盘踞成一大团，相互缠绕，伸出脑袋吐着信子，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吓得一步步后退。这时候，猛地发现地上的岩石缝里全是蛇，一条条争先恐后往外挤，似乎岩石下面有一个巨大的蛇窝。再看看四周，那些枯柞木咧开的树皮里、树洞里，也都是蝰蛇脑袋，还有好多蛇耷拉在树枝上，悬挂在空中，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天哪！这是掉到蝰蛇谷里了！两人吓得毛骨悚然，寻找逃跑的路！
　　这种土球子蝰蛇最喜欢在干燥、向阳、岩石、枯木的地方盘踞，夫妻俩不敢往山下跑，也不敢往山上跑，因为这一条碎石趟子上下百十米全是这种蝰蛇喜欢的地方。
　　两人赶紧往山腰的榛子林里跑，那里阴暗潮湿，杂草少，不是蛇喜欢的地方。
　　两人一口气钻进榛子树林深处。榛子树下都是厚厚的树叶，常年积累的树叶腐烂形成肥沃的黑土。夫妻俩喘着大气，在这里了休息片刻。这时候发现地上有一些苍术的植株，看样子并不是很高大，两人没有太在意。
　　裴艺飞爸爸随手挖了一株，带出来很大一块黑泥土。他把黑泥土在镐头把上敲了敲，想把黑土打掉。这一敲，才发觉根本敲不掉。他疑惑的用手一摸，啊！这整整一块全是茎块！足足有鸭蛋大小。他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茎块掰开，立刻露出白色丰厚的肉质。他赶紧又挖了几株，果真个个都是鸭蛋大小的根茎。
　　啊！终于找到挖苍术的宝地了！
　　夫妻二人在榛子林里开启了挖宝模式，这个地方偏僻险峻，从来没有人来过，林子里阳光斑驳，干湿度适中，腐殖土肥沃丰厚，各种条件都特别适合苍术生长。两人越挖越多，越挖越大。那些三个、四个植株的，挖出来都有鹅蛋那么大！
　　天黑了，两人的布袋子都挖满了，加起来足足有100多斤！
　　这一片榛子林分布在上下100百米、左右200米的范围内，而优质的苍术就在其下茁壮成长。这片榛子宝地蕴藏着好几千斤苍术，如果晒干有一千斤以上，可以买1千多块钱，相当于裴艺飞半年的学费了！真是解决了家里经济上的大问题。
　　父母辛苦挣的钱，最后都源源不断的汇到裴艺飞的手中。
　　每当开学的时候，校门口的邮局会特别忙碌。
　　学生的生活费都是通过邮局汇到学校的，因为坐火车带钱是十分不安全的事情。
　　90年代的火车客运是一个梦魇。每逢大学生返校时期，全国铁路运输到达高峰。火车车厢内异常拥挤，大多数学生的经济条件有限，几乎没有坐卧铺的学生。车厢里所有座位爆满，走廊里全是人。就连座位的下面也铺着油布，上面躺着人，脸就贴着别人的臭脚，这还是最舒服的位置。厕所里也挤好几个人，厕所里的水龙头经常一滴水都没有，很多小孩都是在座位上大小便。洗漱池早晨限时供水，水流细如发丝，接满一缸子水需要好几分钟。一缸子水既要刷牙又要洗脸，谁要是把刷牙剩下的水到了，会被后面的人骂死。每天洗脸刷牙是一种奢侈，只有家庭条件好的人才有这要求，很多人坐三天二夜火车，不刷一次牙，不洗一次脸。车厢里汗臭味、呕吐味、大小便味、烟味混杂在一起，整个车厢里比厕所还难闻。
　　火车里的秩序非常乱，人挤人密不透风。车上的小偷特别多，家长是不敢让学生把钱带在身上的。也有想出妙招的，就是在内裤里缝一个兜，把钱卷着塞进去，但是要取出来十分不方便。所以，学生的生活费基本上都是通过邮局汇到学校。
　　裴艺飞和河南老杨站在邮局大厅里，听着窗口喇叭叫人，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去窗口办理业务。
　　“裴艺飞！”邮局工作人员用吴侬话喊道，那个“飞”字发音极短促，刚一出口，就飞没了。
　　“来了！”裴艺飞紧张的挤到窗口。
　　“你这个同学家里蛮有钱的喂！”工作人员微笑着说，他是一位中年男子，相貌和蔼。
　　裴艺飞是自费生，他的学费比其他同学高昂得多。裴艺飞面红耳赤，自卑的低头不语。
　　“不够吱声，是什么意思啊？”工作人员好奇的问他。“不够吱声”是裴艺飞妈妈给他汇款时的留言。
　　邮局汇款的时候都可以免费简短留言，但是很多人都不利用。拍电报发信息很贵，所以利用邮局汇款留言可以省钱，裴艺飞的妈妈很会精打细算。
　　裴艺飞的妈妈把辛苦挣来的钱全汇给儿子了，家里所剩无几，但还在安慰儿子，如果钱不够花就跟妈妈说一声。
　　裴艺飞眼圈都红了，没有回答工作人员的问话。默默的办完业务，拿着钱离开柜台。
　　河南老杨瞅了瞅裴艺飞的汇款单，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够吱声，哈哈哈，人又不是小老鼠，怎么吱声啊！”
　　唉，东北方言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挺凄凉的事情，一开口就成了搞笑小品。
　　河南老杨还想笑，他发觉裴艺飞眼圈红红的，心情沉重。河南老杨立刻体会到了裴艺飞的心情，他捅了裴艺飞一拳。“大小伙子哭个啥，哭有什么用，回学校去好好卖烧饼就挣出钱了。”
　　（48）
　　“你愣着干啥哩，跟我一起叫卖。”河南老杨嘿嘿笑了一下，推一把裴艺飞。
　　河南老杨开始像路边小贩那样熟练的喊道:“肉馅饼了，肉馅饼了，又香又脆的肉馅饼，5毛钱一张。”河南老杨居然用河南话叫卖，裴艺飞虽然感到非常尴尬，但是这个叫卖声特别符合气氛。
　　他喊得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经过的女同学都能听到，而且会转过头看一下。当然就有被吸引过来的，只要一个人过来看，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来看。
　　很快河南老杨就帮裴艺飞开了张。
　　河南老杨不愧是在老家集市上混过，一会讲河南话，像一个憨厚的农村小伙子，一会讲普通话，谁也不敢欺负他。
　　寝室熄灯时间快到了，裴艺飞还有3张饼没有卖完。
　　女生宿舍阿姨也过来看热闹。她跟裴艺飞说：“勤工俭学是好事情，有什么害羞的。刚才你站在路边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可怜兮兮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像一个……”她把“讨饭的”憋住没说出来。
　　这位宿舍阿姨在学校很有名，她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学校的学生们都很尊敬她。
　　剩三个肉馅饼怎么办？两个人一人分一个吃了，还剩一个。河南老杨说把肉馅饼送给宿舍阿姨吃，裴艺飞觉得送别人一张饼就像送一个馒头，有点好笑吧？
　　河南老杨觉得不好笑，他拿着肉馅饼就去女生宿舍门卫找阿姨。裴艺飞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
　　结果，阿姨推辞了一下，就高兴的收下了。
　　河南老杨很会处人际关系！他朴素而真诚，也有河南人的精明。别人愿意接受他的方式。
　　裴艺飞和老杨收拾好家伙事，在寝室熄灯之前回到自己宿舍。
　　两个人在裴艺飞的床上兴奋的清点收入。当时学校里有饭票，5角的，2角的，1角的，很多同学拿饭票当钞票，这些都是可以的。合计卖了24.6元钱，本来应该卖25元钱，少了4毛钱。怎么也对不上账。后来才发觉没有一天能够刚好对上帐，刚好对上账才是不正常的。
　　两个人算了一下利润，50张肉馅饼，一张挣1毛钱，总共挣5元钱，一个月挣150元，两人均分每人75元，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挣出来了！
　　而且，通过今天的试卖，50张肉馅饼是完全可以卖出去的。因为河南老杨不到20分钟就卖了25个，后来帮裴艺飞卖了20分钟，当时学生都回宿舍了。如果裴艺飞也像河南老杨那么卖，早就把50张饼卖出去了。
　　两人信心大增，决定第二天加大进货量。
　　第二天晚上，两人进了80张肉馅饼。一人分40张，分头去卖。这回两人换了地方，河南老杨在女生宿舍楼下，裴艺飞在男生宿舍楼下。
　　裴艺飞还是很心虚，生怕自己今天丢脸。他把摊位摆好，就鼓足勇气，像河南老杨那样用河南话叫卖，“肉馅饼了，肉馅饼了，又香又脆，5毛钱一张。”裴艺飞喊喊就顺口了，发觉河南话卖肉馅饼很符合气质，东北话反而不像那么回事。
　　军训的时候喊口令，教官也是说河南话。电视上也是那样发音，听起来都很符合气氛。如果换说普通话，就没法听了。
　　其实昨天河南老杨已经打下基础了，男生从这走的时候已经有人做好买的准备了，还在主动找呢。裴艺飞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好几个卖肉馅饼的围住了。还有人专门从宿舍楼下来买，裴艺飞都顾不过来叫卖了，低头给只顾收钱递饼。好在几乎都收饭票，饭票是硬塑料片的，非常好收拾，如果是纸钞，又要弄丢不少。不到半个小时，裴艺飞就卖完了。
　　裴艺飞赶紧去帮河南老杨卖，准备还昨天的人情。去了一看，老杨也刚好卖完了！
　　这下不得了了，两人一算利润。80张饼挣8元钱，每人分4元，一个月分120元钱，当时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也就100元左右。比上班还厉害，才短短半个小时！
　　最让人兴奋的是80个饼也不够卖，完全可以再增加40个！
　　河南老杨让裴艺飞保守商业机密，千万不能说出去，这样赚钱的路子让其他同学知道了，肯定会纷纷效仿，到时候利润就被人瓜分了。
　　白天，河南老杨和裴艺飞就把饭票对换成纸币。这个很好操作，很多同学习惯了，自动就到303宿舍买饭票，都懒得去餐厅买了。
　　晚上，河南老杨和裴艺飞又增加了进货量，这回进了120张肉馅饼，每人卖60张。裴艺飞在女生宿舍楼下卖，河南老杨在男生宿舍楼下卖。
　　裴艺飞在路灯下面摆好摊位，第一天的心理阴影还在。等晚自习铃声响了，同学们就陆续多了。裴艺飞还想用河南话叫卖，可是已经有女生跑过来了，她们都习惯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买肉馅饼！
　　很快，一双双拿着饭票的手伸过来，裴艺飞忙的不可开交。生意这东西一旦打开销路，就是财源滚滚啊！当初幸亏有河南老杨的开张，否则裴艺飞都准备放弃这个买卖了。
　　忙过一阵，纸箱里面的肉馅饼大概还剩十几张，人也少了，裴艺飞直起身看看教学楼方向有没有人来。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刘烨了。刘烨也看到他了，刘烨明显是很尴尬，但她还是往这边走过来。裴艺飞想如果此时有一群来买饼的就好了，结果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本来刘烨就看低自己，此时更看低自己了。
　　刘烨经过裴艺飞身边时尴尬的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过去了。裴艺飞也很尴尬，不知道如何缓和气氛。
　　如果换做河南老杨，他肯定会用河南话向她叫卖，到时候难堪的就是她了，说不定她还会大胆的买一张饼呢。裴艺飞做事不会退一步考虑，和关里的老杨思维上有很大差距。
　　不一会河南老杨来了，他已经把自己60张饼卖完了。他看裴艺飞还剩一些，就拿着纸箱子跑到别的男生楼里卖，上楼挨个楼层去卖。很快就卖完了。并且还有寝室的人想买没买到。
　　裴艺飞发觉河南老杨脑瓜特别灵活，也不怯场，天生就是做买卖的料！
　　晚上，河南老杨和裴艺飞再算一下账，120张饼，每张赚一毛，总共赚12元，每人分6元，一个月每人能赚180元钱，已经属于高薪阶层了！
　　当然每天都有差账、损耗，但是饼店老板赠送的肉馅饼可以抵消，并且两人都可以吃一张饼。
　　裴艺飞的自费给家里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这下可以极大的缓解家里压力。
　　裴艺飞跟河南老杨成为好哥们，受到他深刻的影响。老杨家是农村的，具备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良好品质。
　　裴艺飞知道爸妈在老家给自己挣学费是怎样的辛苦。
　　他从来不在学校里乱花钱，他对吃喝玩乐这些一点不感兴趣。他利用课余时间在学校里卖肉馅饼，除了挣出每个月的生活费，还可以挣出一部分学费。
　　裴艺飞和河南老杨一个学期的销售额能达到1万元，裴艺飞第一次在记账本上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惊呆了。当然利润只有2千元左右，每人一个学期能赚差不多1千元。
　　裴艺飞为了省钱，暑假不回家，寒假才回家和家人团圆。
　　在暑假的时候，裴艺飞在学校里找了一份工作。
　　学校上游泳课的时候，班级里有很多旱鸭子。即使南方的同学也有很多不会游泳，反倒是农村来的孩子大多会游泳。裴艺飞是北方人，按理说他不会游泳，但是裴艺飞家在山沟里，家附近有一条大河，每年暑假他都会和朋友们一起到河边游泳。而且他会很多游泳姿势，当然基本都是从狗刨演变而来，虽然游泳姿势不好看，但是水性却相当不错。
　　游泳课目考试并不是考姿势好看，而是规定的时间用某种泳姿游多远的距离。
　　裴艺飞手长腿长，游泳姿势像一只逃命的鸭子，按这种记分方式考试轻松拿满分，于是体育老师就让他维护游泳课的安全。
　　暑假的时候，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的游泳馆就对外开放，周边的居民都带着孩子到学校学游泳。老师们都放假了，体育老师就找裴艺飞他们几个不回家的学生收费、维持安全。
　　体育老师就当教练，额外收费。其实裴艺飞比体育老师的水性还好，但是由于游泳姿势是大河游法，没有哪位家长愿意把孩子交给他。因为家长让孩子学游泳都是为了姿势优美，并不是为了逃生。到时候像他那样子带出去游泳，亲朋好友看了丢人都不够。
　　裴艺飞就每天在游泳馆里维持秩序，在周围捡垃圾，用水管子冲洗地面，隔一段时间放一次水，清洗一次池子。
　　有一天裴艺飞心血来潮，他跑到跳台上想来一个后空翻跳水。
　　他在东北农村老家的时候，暑假里到大河里去游泳，经常站在河堤上用各种姿势往河水里扎猛子。
　　裴艺飞来到跳台上以后，背向着游泳池，估计了一下入水的情况，觉得比大河里安全很多。他就双脚一蹬，身体向后一仰头，来了个后空翻入水。
　　跳台的入水处是1.8米的深水区，裴艺飞认为这个深度是非常安全的，以前他们跳水的时候在齐脖的深度就可以扎猛子了。
　　裴艺飞在头入水的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他感觉到自己缓慢的往水中下降，他还以为这个速度很慢，所以就还是继续保持头朝下，他以为很快就会因为重力小于浮力而上升了。可是身体一直在下降，过了一会，他感觉到脑袋和池底嘭的碰了一下。他感觉到力度有点大，赶紧往上游，等到出水面以后，发觉水面上泛起很多血水。裴艺飞吓坏了，该不是自己把头碰破了吧，他用手摸了一下头顶，伸出手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裴艺飞也不敢叫，害怕吓住消费者影响生意，教练以后不让自己来了。赶紧捂着脑袋悄悄上岸，回过头看看游泳池里，血已经被水冲淡了，完全看不出来了。
　　此时校医已经放假了，裴艺飞跑到校外商店里买了一个创可贴，让老板帮着剪掉一把头发，贴了创可贴，再用周围的头发挡住创可贴。就继续去游泳馆了。裴艺飞不敢跟别人说，生怕因为受伤而被解雇。他尽可能不下水，主动去买票，清扫卫生。过了一个星期，把创可贴撕掉，头顶上留了一个疤，他也管不了这些。又可以正常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