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1）
　　期中考试过后，裴艺飞成了班级里传说中的人物。同学们都认为他和自己不同，他仿佛是班里的旁观者，同学们和他相比都是幼稚可笑的，因为他已是一个成年人，是和慧老师年纪一样的20多岁的成年人。不论在学习方面还是思考人生上，都跟这些十六、七岁的学生不同，所以处理问题就高屋建瓴，战胜这些同学们就像降维打击一样容易。
　　可是这仅仅是裴艺飞的表面现象，他的内心完全没有像成年人考虑问题那样成熟，甚至比班里同龄人都简单的多。
　　期中考试后不久，有一天老杨跟裴艺飞说了个坏消息。
　　慧老师在一年四班上课的时候，被他们班男生给气哭了。
　　他们班有一个叫刘兴的男生，特别调皮捣蛋，同学给他起外号叫“滚刀肉”。他整天在班级里以把大家逗笑为最高荣耀，这种情结到了令人发指的的地步，无论是伤害别人还是伤害自己，只要能把同学们逗笑就实现了人生价值。他是本地人，是县城里的孩子，他没有老马那种自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这种令人费解的心态。
　　也许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都想用某种方式展示自己的存在。
　　那天上课的时候，慧老师在上面讲课，他特别兴奋，在下面不停的说话。慧老师多次提醒他，他都置若罔闻。慧老师批评他，他就跟老师一句一句的抬杠开玩笑，逗的全班同学们哄堂大笑，课堂纪律简直乱成一片。慧老师那样善良美丽，结果刘兴那天得意忘形，得寸进尺，没完没了的欺负慧老师，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把老师当场气得呜呜哭。
　　裴艺飞听老杨讲了以后，他感到悲伤至极。如果别人打自己一顿，自己可能为了不把事情搞大，可以打掉牙齿咽肚子里。可是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老师一点点。戴兵是学校里的打架王子，裴艺飞都因为他欺负老师跟他打架，更不要说其他同学。
　　裴艺飞除了感到特别愤怒，而且感到特别悲壮。
　　伤害了自己心爱的人，他肯定要找“滚刀肉”复仇。裴艺飞知道近期学校对校园暴力的处罚规定，他只要一动手就会承担严重的后果，甚至被开除学校。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天塌下来他也不管了，在他内心里，没有什么比老师更重要。
　　第二天的时候。裴艺飞在学校门口堵那个学生。学校是8点上课，裴艺飞7点半就到校门口等着。学校门口有一路公交车，第一趟公交车来了，学生一个一个下车，但是没有“滚刀肉”的影子。裴艺飞判断他是迟到了。
　　裴艺飞等到八点的公交车到站，下来的学生很少了，等到最后一个下来的人，裴艺飞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滚刀肉”刘兴！裴艺飞当时激动的有点发抖，他又恐惧又亢奋，既是懦夫也是英雄。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老师瀑布般的秀发，想起老师带着责怪的笑容，想起老师咽口水那种恬静和温存，想起老师讲课时严肃优雅的站姿，想起老师像小孩子一样抬头含情脉脉看着自己，想起老师与自己紧紧相依微微颤抖的身体，想起老师被人欺负满脸眼泪委屈无助的可怜模样！
　　裴艺飞的怒火爆发了！此时如果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换老师的生命，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死，即使被撕成碎片也在所不惜。裴艺飞浑身热血往上涌，带着对老师的深深的爱，愤怒得冲上去，挥着拳头对着“滚刀肉”劈头盖脸打过去。
　　刘兴当时发蒙了，脸上挨了几拳，然后开始反击，但是根本打不过愤怒的裴艺飞。刘兴摔到在地，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裴艺飞当时也没有跟那个同学说原因，反正就是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问题。
　　裴艺飞第一节数学课没上，第二节课才回到教室。
　　上课了，慧老师走进教室，她听数学老师反映裴艺飞逃课了。慧老师知道裴艺飞一定又出事了，她特别担心裴艺飞，生怕他受到什么伤害。她知道裴艺飞太爱自己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去保护自己。
　　一进教室门，慧老师就用那种关切和悲伤的眼睛看着裴艺飞，裴艺飞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裴艺飞满脸的忧伤和慌张，两人双目相交，然后裴艺飞就低下了头。
　　裴艺飞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慧老师心里安慰一些了。但慧老师看到裴艺飞低下头了，就知道裴艺飞肯定是犯错误了。就像上次误会自己把头发剪了，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门口去瞎闹。还有上学期和戴兵打架，明明可以采取其它文明的办法，结果非要用武力来解决。
　　整整一节课，裴艺飞都低着头，不敢看老师。
　　慧老师心情忐忑，她知道裴艺飞一定是惹事了，但是她无法和裴艺飞取得联系，不知道裴艺飞到底惹了什么事。以前本来可以通过眼神交流，可是现在几次看裴艺飞，他也不抬头，真是急死人了。
　　下午的时候，那个“滚刀肉”同学来到办公室。他一上午都没有上学，他害怕了，不敢来上课。下午的时候到学校去，他们班主任找到他了，问他为什么上午逃课。他就说裴艺飞打他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他。
　　慧老师一下就明白了，裴艺飞又为自己打架了。慧老师都快要气死了，跟他讲了多少遍，任何时候都不能像小流氓那样打架，总有文明的方式可以解决问题。
　　而且，裴艺飞这个时候打架可是闯了大祸。
　　当时的情况是，学校多年来打架成风，前一段时间有两个同学打架，一个把另一个眼睛打瞎了，一个休学，一个开除，关进了少教所。学校为了整顿纪律，规定了学校一旦发生打架事件一律开除。裴艺飞打架就发生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这下只能等候学校处理了。
　　慧老师已是焦急万分，多方和学校解释，刘兴多次捣乱课堂纪律，屡教不改，严重影响正常教学。裴艺飞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有很强的集体荣誉感，他虽然采取的方式严重错误，但是他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班级课堂纪律。
　　但是两个学生不在一个班级，这样解释很牵强。
　　（22）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有一个成年人把一年二班的门敲开了，他凶狠的说：“谁叫裴艺飞？学生家长找他，叫他出来一下。”
　　任课老师不知道具体情况，裴艺飞也是一个16岁的孩子，他们那时候，只要是家长来找孩子，孩子都听话的出去。那个成年人是刘兴的哥哥。二十六七岁，上班了。他叫裴艺飞出来，裴艺飞知道自己打人不对，也许他哥哥要揍自己。裴艺飞也单纯也不知道躲。就跟着他出去了。出去了走到走廊，再走出教学楼。刘兴他哥哥让裴艺飞跟着，裴艺飞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两个人往后山方向走去，来到一个偏僻的树荫下。
　　裴艺飞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打架的学生，他只有保护老师的情况下才会打架。
　　然后刘兴他哥哥就停下了，他转过来，他问裴艺飞：“是你打我弟弟刘兴的吗？”裴艺飞害怕的说：“是”。裴艺飞对成年人有一种固化的尊敬，也知道自己有错误。刘兴哥哥质问：“你为什么打他？他惹你了吗？”裴艺飞浑身有点发抖，他说不出理由。
　　刘兴他哥眼睛一红，挥拳就朝裴艺飞打过去。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住手！”，刘兴哥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慧老师像一个发怒的母狮冲过来，挡在他面前，把裴艺飞保护在身后。
　　“你一个家长，一个成年人，怎么能到学校打学生？”“他打我弟弟，我就要教训他！”说完愤怒一脚踹在裴艺飞身上，裴艺飞被踹了一个趔趄，他还想冲上去打裴艺飞。慧老师不顾一切，她使劲抓住刘兴哥的衣服，把裴艺飞挡在身后。
　　慧老师勇敢的说：“我是班主任，裴艺飞打人是严重错误，学校会严肃处理他，会给孩子家长交代。刘兴上课违反课堂秩序，导致全班无法上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是裴艺飞打架的起因。”
　　刘兴他哥哥说：“刘兴上课调皮捣蛋，我会回去揍他，但不允许同学欺负他。”慧老师说：“你不能回去揍刘兴。裴艺飞确实犯了错误，我会严厉惩罚他的，这个你放心。这两个学生都是很聪明的学生，把精力用在正地方都是有前途的。咱们应该用正确的方式对待他们的错误，应该好好引导他们，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来。而不是揍一顿来解决问题。”
　　刘兴的哥哥刚才踢了裴艺飞一脚，用的劲也是很大，现在听老师说会严厉处罚他，而且还夸奖他弟弟很聪明，也是可铸之才，就渐渐消气了。
　　慧老师很睿智，见他恢复了理智，就严厉的跟他说：“今天你来学校把学生打了，这个性质比同学之间打架更恶劣，学校知道了一定会加重处罚。学校的最新规定是，勾结校外人员参与打架一律开除！”
　　刘兴他哥哥立刻就被吓住了，他本来是帮弟弟出口气，这下反而把事情闹大了，说不定反而害了弟弟。他连声说对不起，不知学校有这样的规定。希望慧老师能高抬贵手，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报到学校去。慧老师非常生气，让刘兴哥哥回家等消息吧。
　　裴艺飞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发蒙状态。他一方面对刘兴哥哥成年人有一种固化的恐惧，但是在刘兴哥哥和慧老师撕扯的时候他又本能的要保护慧老师，又开始热血上涌。如果事态再进一步严重，他肯定要跟刘兴哥哥拼命的。
　　另一方面，裴艺飞对老师的临危不惧更加崇拜。他甚至都感到无比自卑，他甚至想如果能为慧老师一下死掉就好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经历各种各样的折磨。
　　裴艺飞是一个16岁的少年，他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他只知道有的东西比生命更有吸引力，至于对不对得起父母、家庭、未来，这些摆在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到。这是这个年龄段很多孩子都有的一种思想状态，甚至做出终生遗憾的事情都有发生。
　　刘兴哥哥走了以后，慧老师和裴艺飞站在树荫下。
　　慧老师瞪着裴艺飞：“裴艺飞，我知道你打架是因为我，我心里是感到特别幸福，但是你不需要冒这样的危险去保护我。你不为我打架我也知道你有多么爱我。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吗？你知道现在学校的形势吗？这段时间学校总是发生打架事件，学校为了严肃纪律，制定了严格的惩罚规定，原则上是一律开除！裴艺飞你这下闯了大祸。你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我，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学习学好，别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裴艺飞低着头，不敢看老师。他这下感到自己是一个学生，老师是真正的老师。他对老师的各种多情都按了暂停键，他现在就是一个犯了错误等候老师处罚的问题学生。
　　慧老师把道理跟裴艺飞说完，然后叹了口气。她看着裴艺飞低头不语的样子，十分可怜。不仅一阵柔情袭上心头，叹了口气，轻柔的喊了一声：“艺飞”。
　　慧老师的声音像以前一样温柔，口吻和刚才的教育完全不同。裴艺飞抬起头，眼里泛着泪花，他心里既有委屈，也有感激。但这些都不是全部，他心里的全部，只有对老师的爱。
　　慧老师说：“艺飞，我知道你爱我有多深，每天有你在默默的关心我，我感到特别幸福。”
　　裴艺飞憋屈了很久，眼泪马上就流下来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讲什么，他只能用那种深情的眼神看着老师，趁现在没有人，趁现在这么近，把老师多看几眼。
　　慧老师像一位慈祥的姐姐那样看着裴艺飞，担心的说：“艺飞，还有一点你以后一定要改。别人叫你出来，你就出来，你也不判断一下有没有危险。他是成年人，他把你打坏了怎么办。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就跑到办公室来找我。”
　　裴艺飞感到非常懊恼，自己想保护老师，结果成了老师保护自己，还惹了大麻烦。
　　慧老师说：“好了，快下课了，你先回去吧。这次打架学校很难处理，在此之前都规定只要打架就开除，但是我去努力跟学校解释，经过多方考虑，学校初步处理结果是让你停课，回家好好反省，然后等候学校通知。本来学校还担心刘兴不服，现在他哥哥也打你了，他犯了更大的错误，他也不敢来学校闹了。明天你就回家吧，把课本都带回去，做好学习计划自学，不要把课程落下了。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绝不能做一个野蛮的人。”
　　（23）
　　裴艺飞别无选择，只好背着书包回家。
　　裴艺飞爸妈问裴艺飞你怎么不上学，回来了？裴艺飞说在学校里学习不适应，他想自己在家里学，不去学校学了，然后直接去参加高考。
　　裴艺飞当时真的是想赶紧参加高考，他迫不及待的想成为成年人，赶紧和老师结束校园里这种难堪的师生关系。他想和老师像社会上的那些恋人一样天天在一起，他好羡慕、好盼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彻彻底底的恋爱。
　　裴艺飞的妈妈听说裴艺飞准备在家自学，然后很快去参加高考，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喜出望外。她很相信裴艺飞有天大的本事，因为裴艺飞以前在学校里总是成绩拔尖，她妈妈从来都迷信他、支持他。
　　裴艺飞把学校的课本都带回家了，他开始认认真真的自学教科书。
　　每天他都觉得老师就在窗外，用那种关切的目光监督他学习，他心里很幸福。只可惜家里比较寒酸，他有一点自卑感。但是他现在心里充满了爱，已经超出了对物质的要求。他学得很认真，感觉一切进展得很轻松顺利。
　　有一天，裴艺飞在院子里透气的时候碰到邻居家范老四。范老四和裴艺飞年级相仿，初中毕业就一直待业在家。他告诉裴艺飞今年山里的药材大丰收，想不想一起去挖药材卖钱。
　　裴艺飞在家里憋久了，他也想出去透透气。他在心里跟慧老师说：这几天咱俩一直关在家里学习，想不想出去看看大自然，山里的景色可美了！然后，他幻想慧老师兴奋看着自己，眼睛闪闪发亮，她开心的说：好呀，好呀。
　　裴艺飞第二天就跟着范老四上山了。
　　裴艺飞记得老师是非常喜欢大自然的。老师曾经在班级里问过同学们：“你们知道为什么秋天的山叫作“五花山”吗？”同学们都回答不出来。慧老师说：“秋天的山里树叶受天气变化影响，各种树叶呈现不同的颜色，红色、黄色、橙色、绿色、紫色……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特别漂亮，所以老人们都把秋天的山叫作五花山。”
　　裴艺飞虽然看过无数次秋天的景色，但是第一次听说“五花山”，而且是慧老师说的。于是他去年秋天就特别留意山里的景色，果真像老师说的那样五颜六色，特别美丽。而且他还进一步发现，五花山其实并不是各种树叶有自己的颜色，而是同一种柞树的树叶，因为每一棵对气候的反映不同，而呈现不同的颜色。就像每个人都长得不一样，高矮胖瘦、长发短发、大眼睛小眼睛、俏鼻梁塌鼻梁、大嘴巴樱桃小嘴。而老师的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发及腰，大眼睛、俏鼻梁、樱桃嘴，她的哪一个部分都是最合适的哪一种，在裴艺飞眼里老师就是美的化身。
　　记得慧老师讲古文《陌上桑》，汉朝美女罗敷去城南采桑叶，她的美丽让路人驻足观望，“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慧老师说罗敷的美是恰到好处，“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裴艺飞觉得老师的美就是恰到好处。裴艺飞以前从来不喜欢语文，尤其是晦涩的古文。但是现在感到听老师讲语文课是一件最快乐的事情，而且古文是那样优美简洁、充满韵律，让人着迷。
　　裴艺飞就这样甜蜜的幻想着，仿佛自己和老师结伴上山，完全沉浸在醉人的幸福中。
　　范老四在前面带路，裴艺飞拿着镐头背着麻袋，满心憧憬的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范老四家的大黄狗也跟来了，它先是在两人后面怯怯的跟着，后来就找机会从两人脚边窜前面去。再过一会儿就开始到处乱跑，追蝴蝶、追小鸟，玩的不亦乐乎。
　　山林里的景色很幽美。
　　榛子树低矮，圆圆的一堆一堆，上面结满了一团团果实。落叶松林高大稀疏，阳光洒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亮点。树木和草丛里，东一朵西一朵的蘑菇，五颜六色的，又可爱又好看。
　　范老四带着裴艺飞高高低低走了很远的山路，来到一条大山沟前面。山坡上树木茂密，植被丰厚，给人的感觉里面充满了神秘感。
　　一条小溪从山沟里面流下来，溪水叮咚响，清澈见底。
　　溪水里有无数大圆石头，大的有饭桌那么大，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把大石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巨大的绿色苔藓蛋，非常漂亮。裴艺飞想如果慧老师看到这样的美丽的景色，一定会惊叫起来。裴艺飞舍不得用脚踩大石头，他害怕把石头上的青苔踩掉一块，就像衣服破了一个大洞。裴艺飞给这个溪谷起名叫“绿石谷”。
　　两人沿着“绿石谷”往上穿行，景色越来越美。鸟叫声在幽谷中深远回荡，路两旁不知名的藤蔓从地下爬到空中，又从空中垂下来。
　　各种东北山区特有的植物竞相争艳。北重楼生长着二层轮叶，一层像裙摆，二层像围脖，仿佛亭亭玉立的女子在翘首期盼。天南星从裹紧的茎叶里长出果实，就像纤细的手托出一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镶嵌的玉米。红艳艳的百合花泛着亮光，在高处孤零零的招摇。古老的蕨类植物，在又湿又松软的土壤里静静等候。
　　往上看去，谷中雾气缭绕，绿石谷没有尽头。
　　范老四的眼里完全没有“绿石谷”。他只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个劲的走路。
　　他抬头观察着整个山形，然后对裴艺飞说：“你看，这个山沟整个半山腰像一个巨大的扇面，平时下的雨都会顺着扇面往下汇集，雨水把山顶的黑土都冲下来，集中在小溪的两岸。这些地方土质肥沃，特别爱生长珍贵的药材。一般靠山脚的地方生长党参，靠半山腰的地方生长狗参。”
　　裴艺飞感觉范老四太有学问了，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裴艺飞赶紧问他：“哪里生长人参呢？”裴艺飞想，一个人参就能卖几万、几十万，如果自己挖一棵人参就发财了，就不用去学校耽误时间了，困扰自己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范老四说：“人参都是长腿的，看到人来了就跑掉了。不会在固定的地方生长，只有有缘的人才能挖到人参。”
　　裴艺飞抱着十分的新鲜感和幻想，紧紧跟在范老四后面，两人沿着溪水的沟趟子往山上寻找。走了不一会，范老四突然喊道：“看！这就是党参！”裴艺飞赶紧跑过去，顺着范老四指引的方向，看到几根绿色的草本植物，它们藤茎相互缠绕，叶片厚实，绿油油的，它们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可爱。它攀附着灌木蜿蜒而上。裴艺飞记住了这个植物的特征。
　　范老四开始挖党参。党参长在地下，是细长柔软的根，范老四根本不珍惜党参，他用镐头使劲往地下挖，挖断了好几个党参的分根，然后胡乱的往上一拔，就像拔萝卜一样，然后听见“嘭”的一声，就把党参拔断了。范老四说：“这个党参太小不值钱，不合适，咱们往上去找狗参。”
　　裴艺飞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跟着范老四继续往上走。走着走着，裴艺飞突然发现一根党参藤子，他惊喜的大喊大叫。他用手摸着毛茸茸的藤叶，感觉它们是那样柔软。范老四走过来看了一眼说：“太细了，不值得挖。”
　　然后两人继续往上走，一路上，裴艺飞发现好几根党参藤子，范老四都是看一眼就说：“不值得挖。”
　　没走多久，范老四突然叫裴艺飞过去，裴艺飞知道发现什么好东西了，赶紧跑过去。范老四手里抓着一把植物藤茎，告诉裴艺飞这就是狗参。裴艺飞发觉狗参的藤子和党参的藤子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狗参的藤子没有绒毛。狗参的药用部位和党参一样，都是藤子下面的根茎。
　　范老四开始撸起袖子挖狗参。狗参比党参好挖的多，它胖乎乎的，一个的重量比党参重三、四倍。范老四在地下四周又挖了一遍，不到10分钟的时间，挖出来4个狗参，他说这些狗参可以卖5毛钱。
　　裴艺飞算了一下，10分钟挣5毛钱，一个小时挣3元钱，一天8个小时挣24元钱。24元钱和慧老师一周的工资差不多啊！自己该不是算错了吧！！！
　　裴艺飞算得没错。八十年代中后期刚兴起市场经济，自由市场对人们开放了，以往没法卖的东西在市场上值钱了。而老师们的工资还是属于计划经济时代，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裴艺飞还想，自己在学校里省吃俭用，一学期也买不了一套衣服，他那一套漂亮的衣服穿脏了，只好换上老土的旧衣服。刚建立的自信心和良好形象就是昙花一现。如果有2套漂亮衣服可以换着穿多好啊。如果能给老师买一点礼物就更加完美了。
　　范老四跟裴艺飞说：“这里的狗参不算多，咱们再往上走，如果碰到一大片，咱俩的袋子很快都能挖满。”
　　范老四发觉裴艺飞总是一阵清醒，一阵发呆。这是因为裴艺飞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的结果，他一会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会儿要扮演老师对话，有点分心乏术。
　　范老四催促他：“你怎么老发愣啊，你也四处找找啊！”
　　裴艺飞干着手里的活不但要观察眼前的事情，还要给老师留出位置，还要给她解答，同喜同悲。所以给人的感觉有些呆傻迟钝。
　　裴艺飞被范老四催促才缓过神来，赶紧沿着沟趟子的另一侧向上寻找。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大量挖药材又是近两年的事情，所以这条山沟药材蕴藏量相当丰富。裴艺飞没走多久就发现了一株狗参，他小心的从藤子根部四周下手，一点一点刨土，仔仔细细地把那棵狗参挖出来，一根须子也没有弄断。范老四从他身边经过，看了一眼说：“不能这样慢慢挖，应该几下就挖出来，你这样子一天也挖不了几根。须子断了没关系，你以为是挖人参呢！”。
　　两人继续往上走，转过一个弯，沟趟子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他俩在这里发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在这片开阔地里，狗参的藤子随处可见。在榛树枝上、梢条枝上、芦苇杆上狗参的藤子顺势蜿蜒而上，那充满弹性的蔓儿在四面八方向两人招手！
　　裴艺飞激动的跑过去，拿起镐头一顿猛挖，囫囵个的挖出来，也不顾弄断狗参须子了。
　　裴艺飞连续不停的挖了一个多小时，累的浑身冒汗。两个人坐下来歇歇，又累又饿，拿出带来的馒头、咸菜和水，一起吃起来。裴艺飞看看自己挖的成果，已经大半袋子了，有足足10多斤，按市场价5毛钱一斤，可以卖7、8元钱了。这只是半天，照这速度吃完饭还能挖7、8元钱，简直跟捡钱一样！慧老师一定会惊喜的睁大眼睛。唉，也许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失望……
　　休息的间隙，裴艺飞才有空仔细看看那一片狗参。那些长得很高的藤蔓居然开出了紫花，有大拇指头那么大，一朵朵像小铃铛的模样。它们就像精灵一样竞相开放，仿佛一阵风吹过，就可以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狗参学名轮叶党参，一种有白色乳汁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花萼贴生至子房中部，花冠像钟状，白色和紫色。根茎可入药，味甘、辛、平。滋补强壮，用于血虚气弱，乳汁少。
　　深山里看起来幽深宁静，却会长这样稀奇的宝贝。
　　裴艺飞想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鬓，怡然自乐。”那里远离人间喧哗烦恼，不用学习、没有考试，男耕女织，自娱自乐。如果能跟老师这样一起生活，也就心满意足、无忧无虑了。
　　两人吃完饭，继续开始挖狗参。最后裴艺飞挖了满满一袋子，大概有40斤，范老四挖了两个半大袋子，大概有50斤。两人背着袋子往山下走，到了山底，已是夕阳西下。
　　玫瑰色的余晖从山的那一边映射过来，把整个山林笼罩在神秘和幽静的气氛当中。如果和慧老师在一起，那么可以尽情的欣赏这迷人的风景，甚至相依相偎流连忘返。
　　可是跟范老四在一起，反而感到有些孤单害怕。裴艺飞在沟底的溪水中，把浑身的泥土清洗了一遍，然后两个人背着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范老四和裴艺飞把昨天挖的狗参拿去市场卖。遇到收购狗参的，按堆全包，裴艺飞卖了15元钱，范老四卖了20元钱。如果蹲在市场零售，每人还能多卖5多块钱。
　　就这样，裴艺飞跟着范老四，头一天挖药材，第二天去卖，卖的钱也不少。哈哈，比慧老师上班挣的多。
　　裴艺飞利用晚上的时间，或者下雨天休息的时间，就在家里继续学习课本知识。
　　一切似乎进展的不错。
　　裴艺飞和范老四越来越熟，话也开始随便讲了。
　　有一天，两个人去更远处挖狗参。在一个遥远的村子边上，碰到一个年龄和他俩相仿的村丫头。这个村丫可能是村里的村花，穿的衣服大红大紫，跟《陌上桑》里的罗敷相差甚远。
　　村丫看到有两个陌生青年在看自己，走路的时候特意搔首弄姿，走到很远处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扭头看他俩是不是还在看自己。当看到他俩果真在看自己，她就害羞的一撒腿跑掉了，样子十分可笑。
　　范老四说：“裴艺飞，等你将来挖药材挣够钱，就可以娶她回家了。”裴艺飞当时吃了一惊，他看看范老四说得很认真。他严肃的回答到：“我将来要娶一位老师。”范老四一下忍不住嘲笑起来，他上下打量了裴艺飞一番，说道：“你娶老师？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会嫁给你吗？！”裴艺飞有点发懵，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乱蓬蓬的头发，一件缺了纽扣的黄衣服，裤脚磨出很多线头，一双解放牌黄胶鞋沾满了泥土。自己这个样子，配村姑都差一点，又怎么能配得上高雅美好的慧老师呢？
　　大黄倒是跟裴艺飞越来越亲，它在裴艺飞腿边转来转去，用鼻子嗅他的黄胶鞋，丝毫不嫌弃那极具杀伤力的汗臭味。然后在他的鞋边上滋了泡尿。
　　这怎么行？这样下去都成什么样子了！！！
　　裴艺飞感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的变化，再这样下去就混成山野村夫了，就回不了学校了，更没脸去见慧老师。
　　裴艺飞那天回去以后，就开始认真学习，焦急的等待学校上课通知。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终于通知裴艺飞去参加期末考试。裴艺飞十分高兴，他赶紧去理发店理了个头，去大河好好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新衣服。在镜子面前一照，立刻摆脱了跑山人逃荒的样子，变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的高中生。
　　他把各科课本都看完了，充满希望的回学校，准备参加期末考试。
　　（24）
　　到了学校，期末考试就开始了。
　　试卷发下来以后，裴艺飞一看傻眼了。卷子上的题型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该从那儿下手。自己明明把课本都看懂了，为什么不会做题呢？是不是今年期末考试特别难呢？
　　裴艺飞找老马对答案，发觉老马做得挺好的。他和老马探讨了一下，发觉老马并没有把课本上的知识弄透。但是他跟着老师做了很多题型，所以他能够做考试题。
　　裴艺飞明白了，自学是不行的，必须跟着老师做各种题型。学校不仅考书本上的知识和原理，还要考解题能力。
　　期末成绩出来了，裴艺飞从期中考试的第1名，跌到26名。
　　当然他是有原因的，回家休学耽误了学习，同学们都知道他很快能赶上来。
　　可是裴艺飞受到的打击可不小，他很自卑，他没有脸去见老师。
　　他不敢去找老师，他黯然的回家过暑假。他只能靠回忆曾经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光度日，连一张老师的照片都没有。他天天都思念着老师，他只能幻想出一些美好的东西来安慰自己。
　　整个暑假里，裴艺飞都沉浸在苦闷中，实在想得要发疯了，他就用钢笔把老师的名字写在手臂上。只要想得心痛就去写，反复写，把皮肤都划破了，最后老师的名字就留在他的手臂皮肤里了。
　　令人难以煎熬的暑假总算过去了。
　　高二就开始分文理班了。分班不是学生自己选择，而是学校根据学生成绩分班，一般是成绩差的分到文科班，成绩好的分到理科班。裴艺飞的成绩差点就被分到文科班，如果分到文科班，就完蛋了。
　　全校总共分了2个文科班，5个理科班。裴艺飞在2年5班，班里基本是1年5班的班底，班里成绩排后面的同学分到文科班去了。
　　理科班增加了政治和生物两门功课。
　　高一学年整体从教学楼的一楼搬到二楼，班级的位置也没有改变。裴艺飞的座位还是在后门边。这是他最理想的位置。老马还是他的同桌，老杨还是在裴艺飞前面。这个铁三角关系很幸运的从高一保持到高二。
　　1年1班、1年2班变成了文科班，班里成绩较好的学生分散到2年3班至2年7班。裴艺飞的2年5班来了一些好学生，其中有一个叫李晓的男生，是年级里的传奇人物。他从来都是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学习成绩班级总是前三名。
　　二年二班就有何清闻、李晓、裴艺飞三个大神了。何清闻从来脚踏实地，成绩稳定，始终保持在全年级前三名。李晓出风头，成绩经常发生波动。裴艺飞总出状况，成绩大起大落。
　　开学正式上课了。裴艺飞认认真真的学习，他不在乎别人嘲笑他认真学习。何清闻就是一贯认真学习的孩子，他从来也不觉得别人笑话他假正经，他是一个三观很正的学生。李晓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座位，他是每天必须睡觉，尤其到了新班级，必须用上课睡觉把别的同学震住。
　　李晓和裴艺飞见面的时候，他很恭敬，他说：“你是传说中的人物，我在1年1班久闻大名。”裴艺飞哪有那些闲情跟他切磋这些虚荣的东西，他整天被相思搞得柔肠寸断，虽然也是属于小聪明但没用对地方的问题学生，但已经和李晓的表现形式迥异，并且走到另一个极端。
　　裴艺飞叹一口气，说：“惭愧惭愧，跟你比丢人都不够。我现在学习生活一塌糊涂，勉强活着。”
　　李晓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挺过去就好了。”李晓知道裴艺飞和慧老师的事情，但是他很聪明，他不像老杨那样把话明说出来。他也只说挺过去就好了，并没有说裴艺飞和慧老师将来会走到一起，还是会分开。
　　裴艺飞对李晓把握分寸精准也是佩服，对自己的未来不做评判也是无话可说。很礼貌的回答他道：“多谢指教。”
　　老马看到李晓分到自己班里，心中感到压力巨大。以前班里只有他一个睡觉大神，天天睡觉，考试还能考前10名，受到很多同学的追捧。现在来了个真真的睡觉大神，那个可是曾经考到年级前3名的人物，不禁惶惶不可终日。
　　老杨在学习上已经是生死看淡，没有什么追求了。他主要的精力集中在找一个真正的对象，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规划好。将来接他老爸的班进乡镇财政所。现在的任务就是在高中时找一个知根知底、情意相投的女同学，结婚后住在县城，每天通勤到乡镇上班。财政所的工资非常高，将来肯定不愁吃不愁穿。
　　他现在发现新来的女同学里有一个叫钱小惠的。她是城里的孩子，父母都是双职工。人长得白面红唇，活泼漂亮。荷叶头，长刘海往一边偏，不时把头一甩，像男孩子一样俊。嘴里永远都嚼着泡泡糖。老杨在和钱小惠打情骂俏的时候，老杨得意的微笑着从嘴里吐出一个泡泡，钱小惠也会夫唱妇随的吐出一个口香糖的泡泡，而且迅速用嘴把泡泡压爆，发出“啪”的一声。
　　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让戴兵看了有想揍他俩的冲动。
　　学习委员苏静分到一年二班文科班去了。她是主动要求去的，她很勤奋，但是在高一的时候数理化对她的打击太大，每次成绩都被理科拖后腿，太不公平了。她在文科班情况就好了很多，物理和化学科目取消了，理科占得比重少了很多，成绩上一下就上升了。自信心也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