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鸢尾花

　　寂静诗章
　　
　　等辛特维斯和伊丽莎白回到家，已经是下午的三点一刻。按照兄妹俩的习惯，这会儿已经可以开始为晚餐做些准备，把需要腌制的东西提前腌好。不过回想起伊丽莎白中午的丰硕战果，辛特维斯怀疑，直到晚上八点前，她恐怕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果然，在他们路过厨房时，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晚餐的时间......”辛特维斯略感有趣，笑着说：“延迟一点吧，午餐我也吃得有点多，太早吃晚餐恐怕不利于肠胃。”听见他的肯定，伊丽莎白略有些开心地点点头。随后，兄妹二人稍作交谈，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轻轻关上房间门，辛特维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思。最近两天突然发生了很多事，他一直没来得及仔细整理。不过还好，现在开始也不算晚，这次的三天闲暇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梳理信息。将窗帘拉上，辛特维斯坐到书桌前，拿出一本有着黑色雕花的笔记本，而后点燃了煤油灯。
　　首先，他需要明确的是自己的第一目标。就目前而言，他最终的需求与目的仍然是获得对抗“猎犬”的力量，这是不变的。为此，他需要在确保自身与伊丽莎白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涉猎神秘相关的知识，并掌握“净雪”的后续职能。不过神秘相关的知识在花锦之国都是禁忌，他自己寻找了近两年，也不过只弄到了一件神秘物，就是他手中的这本笔记本。它的名字是“守秘人”，神秘之处表现为任何被书写在上面的秘密都能得到某种保护，书写者以外的人如果翻阅这本笔记，只会觉得上面都是些无用的涂鸦。
　　“守秘人”的效果非常实用，并且看上去也不会有什么令他难以承受的隐患，是一件很不错的神秘物。可实用归实用，这东西完全不具备任何战斗能力，也不具备他能看出来的研究价值，也就是说，在“让他变强”这点上毫无帮助。所以他还是相当于一穷二白，没有门路，还得继续想办法。
　　其实要说他完全没有门路也是不准确的，至少，就在昨晚，有一个看似等级还不错的神秘相关组织刚对他抛出过橄榄枝。由那位小姐组建并运营了一年的组织，多少还是有些含金量的。别的不说，单单那份“异物清单”的基础信息，就是他急需了解的知识。并且像他们这样的组织，里面即便有“棋子”，估计职能的位格也不会很高，否则不可能坚持半年以上还不塌毁——除非是他这样的奇特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想应对那些疯狂的棋子信徒们，几件强力的神秘物是少不了的。如果加入那个组织，收获肯定会相当丰厚，当然，风险也同样巨大。毕竟，他不能确保爱丽舍的信用，即便她从各方面都表现出了诚恳与善意，但辛特维斯还没有单纯到这样就相信她。“有的时候，越是表现得热诚坦荡的人，内里就越是阴险凶狠。爱丽舍那张美丽如鸢尾花的脸颊底下，搞不好藏着一张丑陋如巫婆般的人皮呢。”辛特维斯自言自语地说道。
　　......
　　“啊啾！”
　　华丽的卧室内，正在演奏钢琴的爱丽舍手指一顿，无法忍耐地打了个喷嚏。
　　“爱丽舍小姐，怎么了？有些着凉吗？”钢琴教师连忙凑上前来，一脸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兴许只是对着窗口，风有些大。”爱丽舍摇摇头，脸上是精致到无瑕的笑容。“那我这就去把窗户关上，您也请多加注意身体，芙蓉郡的秋天可不讲法律，也许昨天还热得让人穿不上外套，今天就得裹一件棉袄了。”钢琴教师为爱丽舍递过手帕，而后起身去关窗户。爱丽舍依然保持着那份完美的笑容，只是心中悄悄嘟囔了两句。
　　“感觉像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还是很过分的那种！”
　　......
　　笔尖游动，一行行文字逐渐被书写在“守秘人”笔记上，分别是加入，与不加入爱丽舍组织的理由，他需要一条一条审视，以确保做出最周全的判断。虽说如果使用伊丽莎白“窥现”的能力，或许可以轻松得出答案，但上次她面对爱丽舍时受到的冲击让辛特维斯不敢贸然行动。在不能确认对方有什么神秘物护身的情况下，他不能让伊丽莎白去冒险，所以，他还是选择由自己来衡量利弊。
　　一行行字句逐渐浮现，辛特维斯的思绪也随之开始飞速运转：
　　“加入的理由显而易见，由公爵千金组建的神秘组织，在后盾的等级上绝对能排在所有同类组织的前列。除非国王首相什么的亲自下场搞事，否则我并不认为还有谁能比他们的条件更优厚。有这么个后盾好处实在太多了，且不说她的人脉和信息渠道，财力与社会地位，只要把“爱丽舍·莱特”这个名字往外一摆，别人就会天然地降低对他们的怀疑。谁能想到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姐背地里竟运营着一个这么危险的组织呢？而且她的各种信息渠道与物资门路都能大大降低我的时间成本，我也无需再于凌晨三点的寒风中奔走于芙蓉郡的大街小巷，和那些躲在风衣里的人勾心斗角。她还拥有着“异物清单”的信息，还有一具“时间遗骸”——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及可以预见的强力神秘物！虽然不知道她是否会为了组织投入所有资源，但以她的财力，即便只是零头式的投入也已足够丰厚。要知道，仅爱丽舍银行一家，每年能为她带来的利润便是数十万花瓣往上，尽管这些钱未必能全到她的手中，可还是那句话，哪怕只是零头也已足够丰厚，何况她还有农场，工厂以及基金呢。啊，这就是有钱人吗！万恶的有钱人！”辛特维斯不禁如此感慨。
　　而且作为保障手段也是很不错的......如果有一天真的不慎暴露，官方那边怎么也要考虑考虑这位小姐的分量。作为一位对花锦之国上流社会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小姐，背后又有着公爵与王室的关系，她要想保全自己与组织中的部分成员还是有可能的。而她那天所说的“在不保证你们能以原身份存活的前提下，保证你们的生命不灭。”，很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听上去有点神棍......不就是做个假身份，搞张车票或船票把人送走，至于用这么奇幻的语句吗......
　　笔尖一顿，辛特维斯看向了笔记的右半部分，那是写着拒绝理由的地方。
　　“首先，我无法确定她的意图，这是最关键的！”
　　“哪怕她其实抱有恶意，只要我能知晓她的目的，就可以做好防备，在迂回的过程中牟取最大的利益。可惜现实总与理想有着出入啊......何况即使她真的没有险恶用心，也可能出现一些认知上的问题，让她以为的善意成为实际上的伤害。比如哪天她要是来一句下层人就应该在下层活着，这样对国家才最稳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其次便是隐匿性的问题。虽然她的组织能平稳度过一年已算不错，但这个不错总还是针对寻常神秘组织而言的，倘若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默默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庞然大物相比，他们还是显得有些薄弱。而一旦被这些组织发现，那么他们这个专门应对神秘的组织，恐怕瞬间便会引来灭顶之灾。而到时候，爱丽舍自己能否保全自身都还两说，何况我们这些小成员。虽然我的“凝滞”可以称得上逃命一绝——它好像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绝——但谁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手段进行追踪呢，我和伊丽莎白现在已经在被这世界上最凶悍的猎手追杀，可不想再招惹一群这样的牛皮糖。而除开他们，官方的压力虽然在爱丽舍的庇护下会相对较小，却也仍然是不可忽视的点。毕竟要是被抓的是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成员，搞不好就被舍小保大了。毕竟价值不高，爱丽舍这样精明的商人，恐怕并不会选择花大代价来救一个我。”
　　“最后是成员素质的问题。要想成为被高位者赋予特殊能力的棋子，必要条件之一便是对高位者有足够的信仰，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品行性格，人生观念，都将受到对应高位者的巨大影响。尽管他们所受蛊惑或许不深，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天突然一个失足，而后在组织聚会的时候表演一个当场塌毁？类似这样的问题或许不太可能会发生，但必须谨慎考虑，毕竟后果实在无法承受......”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辛特维斯仔细地衡量着其中的利益与风险。这很可能是他继五年前的那次交易之后。将要做出的最重要的一次决定，务必要确保自己已经思考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当分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太阳的光芒逐渐从地平线上消失之时，辛特维斯的手指终于一顿。
　　而后，他的眼中绽放出决然的光。
　　他从笔记中抽出一张信纸。
　　......
　　灯火通明的宅邸内，爱丽舍正在享用晚餐。
　　就在她用叉子叉起一块炖牛肉时，爱丽舍突然感觉脑中有着什么闪过。她很熟悉这种感觉，也清楚它代表着什么。
　　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爸爸，妈妈，十分抱歉，我突然想起来银行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就先行离席了，祝您们用餐愉快！”接着，她转过头，向着两位模样相似的男子眨了眨眼：“亚苏尔和伯努利也是！”
　　在她对面，留着两撇微卷胡须的中年男人暂时放下刀叉，微笑着点点头：“去吧。”而在他身旁，雍容华贵的妇人轻声叮嘱道：“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银行那里有福森帮你看着，董事里也有不少我们家族的盟友，你无需太过操心。你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应该穿着不重样的礼服参加每一场舞会，而不是整天待在办公室，和印纸墨水打交道，那会让你的皮肤变粗糙的。”
　　听着这重复过无数次的唠叨，爱丽舍不由得有些头大，连忙应了声是，便在亚苏尔与伯努利略带好笑与宠溺的眼神中逃出了餐厅。
　　回到卧室，爱丽舍吩咐贴身女仆克丽丝汀娜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接着锁死了窗户，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而后才打开电灯，从一堆看似杂乱的信件中准确地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来。
　　此时，那张泛黄信纸的正文区域顶端正缓缓渗出一行手写字：
　　“请问是否方便交谈？”
　　爱丽舍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这张“眨眼邮差”不仅可以让使用者通过对应的两张信纸做到即时通信，还可以让执有“寄信人”墨笔的她感应到对方的真实样貌与所处地信息。虽然只是粗略的感应，无法观察到细节，但在判断真伪方面还是足够用了。所以，爱丽舍很轻松便弄清了对方的身份——辛特维斯·昂赛特。
　　没有进一步窥视对方的其他信息，爱丽舍拿起笔写道：
　　“当然。”
　　“我想知道你的组织平时的主要活动，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我？”
　　“可以。一般情况下，我们的任务主要是搜集并适度研究神秘相关的物品与书籍，并对其中过于危险的存在进行销毁或封存。同时，我们也会收集花锦之国内其他神秘组织的信息，尝试掌握他们的状况与行踪。而一旦确认他们当中有谁是偏激残忍的邪恶组织，我们就会尽可能予以干扰，甚至直接剿灭，这也是我们最具危险的行动。”
　　“花国义警？”
　　“如果你想这么称呼，我并不反对。但我们认定邪恶的标准十分严格，也几乎没有进行过剿灭，还望你不要因我的描述而产生某些偏见。”
　　“不会，我倒是很钦佩您们这样的人。世界上能如此不求回报给予善意的人，我都很钦佩。但我仍想冒昧地问您一下，您以为，您们所谓的邪恶，其基本标准，究竟是什么？我明白根据情况不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未必只有一个，我的意思是，在您判断此类问题时，您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
　　瞳孔微凝，爱丽舍的表情忽然变得庄重严肃。笔尖落下，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任何停顿，一行回答几乎是顷刻间便出现在了纸上。
　　“尊重意志，敬畏生命。”
　　信纸上久久没有出现回复的语句。
　　爱丽舍并不着急，她优雅端正地坐在桌前，即便房间里并无他人。
　　这是她对信纸那边的交流者所表达的尊重，即便他并无法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贴身女仆将要敲门进行定时询问的时候，信纸之上，一行墨字缓缓浮现。
　　“能请问这个组织的名讳吗？”
　　爱丽舍握着墨笔的手掌稍稍松了些，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足以照亮整片房间的美丽笑容。
　　她轻快地落笔：
　　“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