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窥雾人

　　寂静诗章
　　
　　？高位？时间？六大事象？
　　那都是什么东西？
　　伊丽莎白的脑袋有些卡壳，此时的她十分需要一位讲师来为她讲解这些基本概念。
　　然而就在她带着这份疑问看向那位少女时，脑中却突然闪掠过一幕幕画卷般的景象。她看见纯白与纯黑的空间里有什么虚幻的东西在穿梭，可当她想要仔细观察时眼睛就会传来刺痛，阻止着她进行进一步窥视。她看见精巧的魔方，巨大的齿轮，还有几个相似的模糊事物，只是眼球的疼痛已不允许她继续注视。眼角溢出两抹虚幻的热流，伊丽莎白连忙闭上眼，心头涌起一股惊惧。
　　她好像窥见到了什么。
　　“这就是后果。”酉时冷静的声音传来，“一定要记住这种产生求知欲的感觉，并学会抑制它，不要让它在不该产生时产生。‘窥现’是被动生效的，所以只能由你主动去限制它的反馈。所幸你这次窥现的对象是我，不仅位格没有那么高，事象没有那么丰富，也不对你抱有恶意。如若是那些更为诡异的高位者们，那你将要承受的，就不只是知识与信息的冲击了。如何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熟练‘窥现’的使用，将会是陪伴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课题。务必尽全力掌握它，这将是你能否抵抗神秘洪流的关键。”
　　辛特维斯一惊，连忙看向伊丽莎白。“白，还好吗？”伊丽莎白睁开眼，感受着视线逐渐回复，脑中也没有出现嘶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朝辛特维斯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将视线投向酉时，微微躬身：“感谢您的友善，我会牢记您的告诫，勿窥未知，勿窥高位。”
　　伊丽莎白和辛特维斯一起躬身致意，而后，辛特维斯便挽好伊丽莎白，准备离开此处。
　　“稍等。”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酉时却出声打断了他们。她的声音有着些许变化，可辛特维斯却说不出来变化在哪，只觉得她似乎严肃了一些，却又柔和了一些。
　　“在你们回去之前，伊丽莎白，你需要为自己想一个与窥现相关的名讳。好好想，这很重要。”“名讳？”“类似于代号一类的格式，像‘真视者’，‘窥秘之眼’这样。但一定要好好想一个独特的，只属于你的名讳，要确保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只要念出这个名讳，所连接的对象就一定是你。它有很多作用，但现在我还不能告知你。你可以知道的是，它就像你在神秘世界中的真名一般，是‘你’这个存在在那个不可名状世界中的代指。在现实世界中，你叫伊丽莎白，而在神秘领域里，你则会被称呼为那个名讳，这可以有效避免你被未知与诡秘拖拽入那个领域。”
　　“所以，务必谨思慎决，这将会是陪伴你行尽人生的神秘之名。”
　　闻言，伊丽莎白低下头，开始沉思那个属于自己的名讳。辛特维斯静静地挽着她，等待着她最终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伊丽莎白抬起头，目光罕有的明亮。
　　“就叫，‘窥雾人’吧。”
　　当两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卧室中时，伊丽莎白却突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辛特维斯连忙询问。伊丽莎白有些遗憾地说道：“刚才忘了问酉时小姐，加入爱丽舍小姐的组织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呀！”
　　闻言，辛特维斯放下心来。他笑着摇摇头：“她们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哪怕用任务做交易，她们也不会在这上面给予我们帮助。她们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坚守着不随意干涉我们的原则，除非是会造成比较严重后果的事件，她们才会插手。何况，她还专门为爱丽舍小姐做了澄清，可能也是在暗示我们，这位小姐至少的确没有恶意，你不用为此感到遗憾。”
　　听了辛特维斯的解释，伊丽莎白略感释然，不过还不待她作出回复，她的肚子已抢先发出了“咕”的声音。
　　“差点忘了，咱俩还没吃饭呢。”辛特维斯一拍脑门，“番茄牛腩之前应该已经炖好了吧？我去把它热热，白你把盘子摆一摆，咱们准备吃饭。”
　　伊丽莎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后将折叠凳收好，与辛特维斯一前一后离开了卧室。
　　芙蓉郡，花蕊区，莱特公爵宅邸。
　　蒸汽机车缓缓停在华丽的大门前，爱丽舍在司机敬畏发抖的眼神中打开车门，身着笔挺正装，形容一丝不苟的白发老人正恭候在前方，见她下车，立即鞠躬致意。
　　“您终于回来了，爱丽舍小姐，老爷和夫人，以及三位少爷都很担心您。”老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母亲，以及三位哥哥不是常说，芙蓉郡是全国治安最好的地方吗，他们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些胆敢违法的罪犯吧？”爱丽舍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旋即问道：“奥克莱不是计划今天前往郁金香郡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家里？难不成他的证件又被哪位女士藏起来了？”“我的小爱丽舍，你说话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呐，不过能不能别把我形容得和那些花花公子一样，我与那些贵族小姐之间可一直有保持绅士的距离。”
　　一位英俊的男子忽地出现在大门旁，金色的短发与海蓝色的眼瞳令他看起来热情洋溢，休闲但束身的衬衫与长裤凸显出他的身材，再加上领结，手套等装束，使他同时散发出文雅与力量的气质，颇有些少女杀手的魅力。
　　这就是莱特公爵家的次子，奥克莱·莱特，被誉为“康乃馨骑士”的贵公子。
　　“真的吗？可仅这一个星期，我们家的信箱里已经收到五六封寄给你的玫瑰信函了哦？”爱丽舍掩嘴轻笑。“这......”奥克莱的表情十分无奈，“肯定是上个星期的国王晚宴害的！陛下在上！我就说那场晚宴应该让亚苏尔出席，可他居然跑去参加什么读书研讨会！等这次从郁金香郡回来，我一定要找他好好算算账！”
　　“从郁金香郡回来？”爱丽舍有些讶异。她看向奥克莱的脚边，发现那里果然有一只行李箱。“你现在去郁金香郡？”不怪爱丽舍如此惊讶，因为电灯功率的问题，花锦之国夜间的室外照明更多还在使用煤油灯，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夜间没有蒸汽列车。奥克莱如果现在出行，就只能乘坐速度颇慢条件颇差的长途公车，这不太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果然，奥克莱摇了摇头：“当然不。自从那次错过列车，以至于被迫乘了一次长途公车后，我就发誓，宁可多等一天，也绝不乘坐这种该扔进回收场的东西。我这是打算去汉克家，他也收到了家里的任务，要前往郁金香郡，处理和......工人们的一些利益纠纷。你也清楚，花锦之国工人的待遇不是很好，虽然父亲一直致力推动劳动改革，但收效甚微。我和汉克要分别去和各家矿场的工人沟通，以免他们罢工......”
　　他的话语突然中断了。奥克莱看见，在公爵宅邸灯光尚未照到的地方，他的妹妹正安静地注视着他。她站在那里，裙角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却自然地渗出一股令他陌生的气质来。她的瞳孔中闪烁着明亮却神秘的光，让奥克莱没来由地感觉自己仿佛已被她彻底看透。
　　“爱丽？”他忍不住开口。
　　“嗯？”爱丽舍眼中的光迅速褪去，转而浮现出少许疑惑。看见她的反应，感受到她身上的气质瞬间消融，奥克莱心中松了口气，暗道一声或许是错觉。他重新露出和煦的笑容，向爱丽舍挥了挥手：“你以后也要多注意一些，过晚不归可不是淑女的礼仪，父亲母亲，还有我们三个都很担心你。我先去汉克家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记得给我写信。”“嗯，再见，路上小心。”
　　蒸汽机车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芙蓉郡的夜色中，爱丽舍的眉头却逐渐皱起。
　　深夜的芙蓉郡十分安静，在这个照明成本极大的城市里，哪怕最苛刻的资本家也不会让工人在这个时间工作，因为那不划算。只有一些生活实在难以维持的人，才会在深夜点起一根劣质蜡烛，就着昏暗的光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
　　伊丽莎白站在窗前，目光望向这座厚重的城市。
　　她的心情现在相当复杂，以至于无法入睡。她没有觉得获得“窥现”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在她想来，或许自己哪天会因为它疯掉也说不定。她只是隐隐有种感觉，之所以她会获得“窥现”，或许不只是因为她过去所经历的神秘，更还有着她无法想象的原因。她握着“窥现”，要做的绝不仅仅是保全自己，保全辛特维斯，她可能在无形之中将要接过某种责任，这才是真正令她不安的地方。
　　而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的这个想法，在获得“窥现”之后，很可能就是答案。
　　长长地叹了口气，伊丽莎白看向自己的书桌。借着月光，能够清楚看见桌面上摆放着一页记录纸，纸上用秀美的字母写着一个词：
　　“窥雾人”。
　　她想要看穿那片浊雾，看穿那片充斥着疯狂，混乱，与堕落的尘雾。她想穷尽这世上一切黑暗，她想看清这世上一切未知。即便最终，她没能将那片浓雾的根源找到，至少，她还能一直注视着它，拖拽着它，不让它潜入不可见的未知中。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但伊丽莎白不喜欢见死不救，一向如此。只不过现在的她，所能见到的死亡与悲伤，可能会很多。
　　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救得下几个人，也不知道她的注视是否能让其他人们免受侵害，但她希望至少能尽到自己的力量。她至今记得，五年前，在她的理智濒临崩溃边缘，她的哥哥眼中只剩下绝望时，那位淡蓝色的“她”所说的话。
　　“如若希望微小，便紧握希望。如若希望全熄，便创造希望。在你眼中，救回挚爱一事，是可寻托辞的谈资，还是必须完成的使命？”
　　“后者，所有理由于你都是借口；前者，所有借口于你都是理由。”
　　那时她意识模糊，耳中被嘶喊与呓语充满，却唯独将这段话听得很清。
　　如果决定了要去做，那就不要去纠结所谓的可能与意义，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拼上全力，将它贯彻到底。
　　头发斑白的少女抬起头，眼眸之中，微光闪烁，倒映辰星。
　　“尽量暗示官方流国的意图，让他们提前转移居民，最大程度避免民众伤亡。在确保你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收集对方信息，并每天向我报告。”
　　香氛缭绕的华丽卧室中，爱丽舍在信纸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几秒钟后，这句话的下方有着墨迹浮现出来。它们由浅到深，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凝实出一个词语：
　　“收到。”
　　深吸口气，爱丽舍并没有就此停笔。她更换了一张信纸，在最上方写下一个名词：
　　“戒律圣所”
　　笔尖略顿，她又在那个名词的下方补写道：
　　“讲师”
　　顿时，房间里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更加昏暗了几分，爱丽舍感觉仿佛有什么从那信纸里爬了出来，如一条条蟒蛇一般，逐渐缠绕上她的身躯，意图将她锁绑致死。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而下一个瞬间，那种束缚的感觉顿时退去，仿佛刚刚的恐惧只是她的幻觉。
　　目光闪烁，爱丽舍将视线汇聚到信纸上，此时，那里已经有了一句话：
　　“你是谁？”
　　呼吸微微有些颤抖，爱丽舍的心跳有些加快。虽然她并非没有经验，虽然她之前早已做过类似的事情，并且还大获成功，但当她将要再一次涉足这种险局时，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拿起了笔。
　　“挽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