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伊丽莎白的窥现

　　寂静诗章
　　
　　“白色之神......？”
　　伊丽莎白的声音十分虚弱，但在隔音效果极好的安静包间里依然很是清晰，辛特维斯与爱丽舍都愣了愣。
　　“什么？”辛特维斯向着伊丽莎白询问，神色依然紧张。
　　伊丽莎白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爱丽舍的身上，表情瑟缩却好奇，仿佛在看着什么从未见过却似乎并不危险的事物一般。她维持着这个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埋下脸庞，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可能是癔症轻微发作，不要紧。”“需要去医院吗？这个时间街上应该还有计程机车，我这就出去找一辆！”爱丽舍面色镇定，但眼神中还是流露着些许担忧。她知道伊丽莎白或许曾直面过序列号前十的异物，那种接近神话层次的生物，因此没有对她的反应有任何怀疑。在爱丽舍看来，这确实是精神受损的常见症状。
　　“那就谢......”辛特维斯正要接受爱丽舍的好意，却突然感觉自己袖口处传来的拉拽。他转头看向伊丽莎白，看见她疲惫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白，你......”辛特维斯的声音出现了些许动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感谢您的好意，爱丽舍小姐，不过白的癔症是老毛病，轻微发作的时候医院大概也不会做什么有效处理，多半是在诊疗室里躺到自然平复，
　　所以就不必了，我这就带她回家休息。没能与您共享晚餐，实在遗憾与抱歉。”小心翼翼地扶起伊丽莎白，辛特维斯向着爱丽舍躬身致意。爱丽舍深深地看着他，而后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没关系，我还是为你们找一辆计程机车吧，带着病人乘公车，既不利于病人，也不安全。”“那就麻烦您了。”
　　一直目送到计程机车远去，爱丽舍眼中的担忧才稍稍平复了些许，转而涌现出一抹疑惑。
　　“白色之神？”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是什么？”
　　芙蓉郡，拾叶区，普罗尔特公寓。
　　扶着伊丽莎白在床上躺好，辛特维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从墙边拿过一把折叠椅坐下。他静静地守候在伊丽莎白身旁，并未急着问她什么，而是就那样慢慢地等着，等着伊丽莎白完全缓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闹钟的走动声几乎已经融入宁静之时，伊丽莎白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我又看到了它们，那些混沌的雾，在尖叫，在咆哮，想要侵占我的意识。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它们更加疯狂，也更加真实，我甚至能看见从过去到未来，从这条可能轨道到所有世界的恶意。与这次的雾相比，五年前的那次简直可以用温和形容......”
　　辛特维斯默默听着伊丽莎白的描述，手掌不自主地攥紧，直到指节发白，全无血色。
　　“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这次竟然看透了那片雾气，并且，在那片浊雾之后，我看见了爱丽舍小姐，纯白的爱丽舍小姐。”伊丽莎白的语气突然精神了几分，仿佛这句话带给了她某种动力一般。“这就是你说出那句‘白色之神’的原因吗？”辛特维斯柔声道。“嗯。”伊丽莎白点点头，面露疑惑，“但这个词似乎并不是我想说的......我完全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我之所以会说出它，不是因为我认为那个纯白的爱丽舍小姐是‘白色之神’，或与其相关，而是因为她上面就好像写着‘白色之神’这个词，我只是把它念出来了。在我看到那道白色身影的时候，我的脑中自然就冒出了这个词，仿佛我在看到她时就应该这么想。”
　　辛特维斯起初还保持着思索的神色，但随着伊丽莎白的描述，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到最后几乎黑得可以凝出水来。
　　因为他知道可能造成这样情况的存在！那些远在星空之外，掌握事象的高位者们，那些浩瀚庞然，不可名状的神明！
　　深吸口气，辛特维斯尽可能让心情平复下去，以避免被冲动支配理智，这不利于他思考。当下，仅凭他的知识显然无法弄清事情的原委，但如果真是来自高位的侵染，他就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当然也知道可以帮助他，帮助伊丽莎白的存在，她们一定有办法。可他不确定，伊丽莎白是否还愿意去到那里，去到表盘之上。那里是彻底的未知，从存在，到意义，甚至连他们仅能看见的视像都无法理解，这样的地方对于伊丽莎白而言，简直就是地狱。
　　他犹豫着，悄悄转头看向伊丽莎白的脸，却发现伊丽莎白也在看着他，目光柔软而坚毅。
　　她轻声说：
　　“我相信你的决定。”
　　......
　　澄澈斑驳的表盘之上，两道人影突然闪现。
　　伊丽莎白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或是好奇，她目光平和，左手静静地挽着哥哥的右臂。反倒是辛特维斯，从出现开始便有些焦急地向四周张望着，十分迫切地想要找寻到什么。
　　“我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辛特维斯与伊丽莎白循声望去，看见在“酉时”的钟刻之上，一道人影忽地浮现。
　　“酉时小姐！”辛特维斯匆匆鞠了一躬，“抱歉突然搅扰，但白她......”“我已知晓。”少女的身影似是点了点头，旋即将视线投向了他身旁的伊丽莎白，“我先说结论，以免你担心。首先，这件事与那位小姐无关，引起你妹妹变化的罪魁祸首另有其祂，不过那个威胁现在已经不足为惧，你们无需顾虑。其次，她身上确实有了些许改变，但短时内不会有影响。至于长远，这或许会给她带来沉重的伤害，也或许会令她长足成长，让诸事诸物都不再能轻易伤害到她。”
　　拳头微紧，辛特维斯正视着面前的少女投影，声音诚恳而坚决地说：“能请您详细解释一下她身上的遭遇吗？我愿意用三次任务作交换。”
　　辛特维斯清楚，率先将请求变成交易对他而言是十分不利的，但一来，比起欠下一个无法估计价值的人情，他更愿意将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具体化。二来，他潜意识里有这样一种感觉，他始终觉得，面前的这位少女，以及她的姐妹们，比起那些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神明们，要更加柔和，更加近似于“人”。
　　当然，他也姑且做好了这是心理暗示的准备。谁知道那些存在有没有这种能力呢，为了自己以及妹妹，他会时刻保持谨慎。
　　不过事情似乎并不总是那么坏，片刻之后，他听见对面的少女重新开口：“这份神秘可以告知你，并且只需你完成一个任务。但在此基础上，我们希望你能做出一个承诺，或者说，我们希望伊丽莎白能做出一个承诺。”
　　辛特维斯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可还不待他说什么，伊丽莎白便已回复道：“可以。”
　　辛特维斯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妹妹。虽然他清楚，伊丽莎白绝不是因为冲动而一口答应的，但他还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如此果断，甚至不惧怕这个承诺所涉及的神秘与未知。
　　钟刻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少女带着淡淡无奈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我们希望你做出的承诺就与这有关——不要窥视未知，不要窥视高位！你刚刚或许是无意，但也确实地窥破了‘可能’，从而做出了‘没有危险，可以答应’的判断，对吗？”
　　伊丽莎白一愣，她做了什么？她只是看着那位“酉时”小姐，本能地觉得她可以信任，于是为表诚意，立刻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而已啊？听她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什么直觉，而是神秘所带来的改变？
　　“这的确不是人类位格上的‘直觉’，而是真正处于低位世界之上，能够穿透表象，看清本质，穿透未知，看清真实的‘窥现’。”少女的语气罕见地严肃了起来，“你们需要知道，即便是高位者们，也不是谁都有能力完全掌握自己的‘事象’的，譬如，同样是时间高位，有的高位善于时间停止，有的善于时间加速，还有的善于时间溯行，而不是人人都能将时间任意摆弄。而在此基础上，如果祂还要试图掌控其他事象，难度并不比你们成为高位者低上多少。在这个方面，高位者与你们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从零开始适应并理解一项新的事象，多的可能只是些许经验。”
　　“然而‘窥现’却能够窥破所有的六大事象，完全无视它们之上的任何伪装，隐瞒，修改，欺骗，并将最终的真实以你能够理解的方式呈送至你的脑中。例如，即便彻底掌握了时间的高位，也无法在你熟悉‘窥现’之后，在停止的时间中为所欲为，因为你能窥见他都做过些什么。即便祂溯行了时间，你也依然能够窥破这期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它还能将那些高位者的真实形态置于你的脑海，将你所欲求的知识呈现于你的意识，无论你们之间的位格差距有多大。”
　　“并且，‘窥现’的运作并非只通过视觉发动。任何能够令你获得信息，进而产生‘求知’念头的方式都会触发这项能力。耳中所闻，指尖所触，心中所想，甚至脑中掠过的一道灵感，都能让你进入窥破真实的状态，将你所要的答案带到你的面前。”
　　“现在，你能理解你拥有着怎样一种能力了吗？”
　　伊丽莎白完全愣住了。不只是她，连辛特维斯也一并愣住了，甚至没空吐槽酉时今天的话竟然如此之多。
　　他们两人愣住的原因并不完全相同。辛特维斯的考虑很多，一方面，他吃惊于伊丽莎白所获得的“窥现”位格之高，竟能越过六大事象的束缚，这真的是身为低位生物的伊丽莎白所能承受的吗？他明白酉时所要求承诺的意思，“窥现”能够将所窥对象绝对真实的形态呈现在伊丽莎白脑中，那么，如果她不慎窥见了某些不可名状，无法承受的存在，恐怕连当场塌毁都是最轻的结果。辛特维斯不禁有些感激表盘之上的她们，不论她们最终的目的为何，至少在这五年里，他与伊丽莎白都是受照拂居多，即使偶有强制性的任务给他，往往也是那种即便她们不派发，他也会自愿前去完成的，有相当负面影响的事件。这一切令他既心怀感谢，又不免疑惑，想不出她们如此善良的理由。
　　另一方面，酉时的描述令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另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的“净雪”。
　　从她们那里可以得知，“净雪”几乎可以算是一个系列的职能，不仅包含有“凝滞”与“移象”，更有位格在这之上的能力。然而即便只是这两项疑似基础的职能，就已经可以在他无需理解，不会塌毁的前提下，操作六大事象。这好像，也是一件很夸张的事情！他现在的能力，究竟处在一种什么样的位格上？
　　而如果再更深一层地去想，能够赋予棋子这样强力却温柔职能的她们，又处在一种什么样的位格上？
　　这些信息过于庞大，又来得过于突然，辛特维斯因此陷入沉默，努力地消化着方才的所得。
　　而伊丽莎白不同。此时的她还停留在一个想法上。
　　？高位？时间？六大事象？
　　那都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