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汪总的客房门口，挂了两块招牌。一块是“滨海和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一块是“香港经济时报杂志滨海记者站”，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客房较大，本有三个床，拆了一个，置放了一张办公桌，反而显得有点挤。竹香新开了一个小客房，把双人床换了个单人床，空出的地方，置一个小园桌，几把小椅子，便兼做小会议室。有些秘谈和交易，就都搁在此屋。
　　汪总的跟班家中出了大事，回香港，来不了了。所以，他给竹香办了个记者证，让她拎着采访包，跟在他的后面学着照相、摄影。余总也特别关照她，在背后出钱，授意汪大记者，假借记者采访工作需要，给她买了两身体面的衣服和高跟皮鞋，还买了个品牌包包和一些化妆品。没多久，竹香便焕然蜕变，从外表上看，还真有点知性女人的范了。
　　她人还机灵，悟性也不错，照相，摄像很快就学会了。时不时还越俎代庖，能象模象样地来那么一、二下子。于是，汪组长又安排她见习人物和新闻采访。
　　阳光无比灿烂。帝都一楼咖啡厅，一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子，拿着采访设施，天天都来光顾。那些手拿大哥大，夹着一摞摞图纸、文件和合同的老板们，还有那些腰里别着个BB机的马仔们，也天天当着她的面，眉色飞舞地谈各种生意。不少人还请她喝茶、喝咖啡。她喜欢提问，老板、马仔们也乐于解答。她当年看过马帮主与船老板谈生意，都是把手伸到对方的袖笼子里，讨价还价。这儿可好，幺喝喧天，好像在放广播。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天，她看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在谈土地的买卖生意。女方竟然把五亩地，细化成了3330个平方，按平方在开价。她甚觉好奇，坐拢了过去，竖起耳朵，听是如何交易的。
　　女人：……一点也不贵。这样啰，我每平方再减五毛，按七元五角，也就二万四多一点点。我付了上手的合同、土地批文转让费七万八。请对方喝酒吃饭，跳舞唱歌的钱还都没算，就按十万二千给我好了。
　　男人：转让费不少你的，你这边加二万，一口价，九万八。
　　我太亏了。能不能……。
　　我喜欢干干脆脆。行，马上就付现金。不行，就当交个朋友，只好以后再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啰。
　　好吧好吧，成交。你呀，跟个女人也这么杀价，真是个厉害角色。
　　女人一手交合同、土地批文，男人一手交现钱。两人握手言欢，喝咖啡聊天。
　　第二天，这个男人又以十一万三千的价钱，与另一人达成交易。一纸合同、一纸土地批文，炒来炒去。就象提个菜篮子买菜卖菜，炒第二轮，他也赚了一万五千……。
　　这种买卖和交易，竹香闻所未闻。问汪总，他也愕然，无以为答。于是，她找一个见识广，来头大的房产公司老总，看看他能不能解疑。
　　哈哈哈哈，老总哈哈大笑，告诉她：见怪不怪哟，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种炒地皮新发明的。现在还发明了卖无影房。发明权得归你们香港的房地产老板哟。楼盘立个项，画几张图纸，报个建，就可以卖房了。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炒楼花”。
　　我还是头回听到“炒楼花”这个词，真新鲜。
　　这算什么新鲜，现在呀，什么东西都可以炒。象我这个大哥大，他把大哥大手机往桌上一杵，指着说：邮电局的卖价不过也就一万多一点，可是一般人别想买得到呀，于是就被炒得热火朝天。你猜猜，这个手机炒到我的手上，变成了多少钱？
　　二万，三万？……
　　二万，三万，讲出来可能你都不肯信，六万三千！整整涨了差不多五万。来我这儿拿钱的时候，一共挤进屋15个人。也就是说，这个大哥大放个信息出来，被炒来炒去，起码过了10多个人的手……。
　　一段时间以后，什么批地呀，立项呀，设计呀，报建呀；还有什么容积率，建筑面积、实用面积、公摊面积呀；中介呀，代理呀；什么金角（指两边临路）、银边（指一边临路）、草肚皮（指完全不临路），地段的好坏，与价格的关系呀，等等，等等。她都懂了个八九不离十。其实，她从小在古镇长大，对交易和买卖，诸如类似的东西，耳濡目染，懂得不少。所以，举一反三，她很快就品出了其中究里。并且触类旁通，还悟出了一些自己的独到见解。
　　这期间她认识了两位同行。一位姓黄，曾在工厂的小报当过编辑，人比较机灵。还有一位姓章，在一家刊物广告部干过。他们知道她的身份以后，大献殷勤，多次请她喝咖啡，喝早茶，吃夜宵，还买了瓶进口香水送她，请她帮忙介绍他俩到经济时报去工作。她推说自己不过是个见习生，讲话不灵光，没分量，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礼物。实在被缠不过，只好答应帮他们约汪组长吃个饭，有什么想法，自己当面去讲。
　　汪组长敷衍他们，说暂时没有编制，以后如有需要，一定优先考虑他们两人。
　　不久，汪组长向香港总部争取到一个项目，编一本滨海改革的画册。画册由滨海记者站自行策划，自筹资金。获利全部归记者站，总部只抽成纯利润的30%作为管理费。为保证画册质量。香港方面负责派一名优秀摄影师，来协助图片、相片的制作。
　　市委、市政府对香港经济时报，欲出本画册，以宣传滨海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相当重视，特意安排在小会议室，召开了专题的联席会议。市委常委，以及市府副市长以上人员悉数到场。杨书记首先讲话。
　　杨书记，可以吗？竹香拿着采访机，礼貌地问。
　　可，可以。她引起了他的注目。
　　谢谢。她把采访机放在了他面前。
　　他精神抖擞，讲了宣传滨海改革大好形势的重要性；强调了要走出地域局限，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必要性。
　　吴市长接着也讲了一席话。
　　她肩扛摄像机，颈挂照相机。不失时机，又恰如其分地站位，找角度，轻盈地摄影、拍照。香气飘来飘去，她过身时，有人闭目吸鼻。汪总试了试，空气里是有那么一缕淡淡的竹香味。
　　市长介绍了汪站长。介绍竹香时，特别冠以“美女记者”之称呼，引得与会者注目，鼓掌。她礼貌地含笑点头致谢。
　　汪站长发言。先称赞杨书记、吴市长领导改革有方，敬佩他们的高瞻远瞩。然后，简单地介绍了画册策划的整体思路，以及操作的具体步骤。他请求市里给发个文件，再给下面的职能部门打个招呼。至于市里的重要企业单位，以及外来有影响的公司和单位，则由记者站组织人马去采访落实。画册争取三个月出大样，交由市委市政府领导审核。修改定稿后，在香港付印。画册的质量绝对可以放心。请市里把基本印数定一下，加印的部分，他们自己掌握。至于费用，他们做出预算后，再向市领导汇报。希望市财政能尽量解决一部分，他们再拉点广告、赞助，自筹解决一部分。
　　杨书记当场布置秘书长，抓紧时间拟一个文件，交由他和吴市长签发。同时表示，市里会给各方面打好招呼。保证画册前期工作畅通无阻。只要画册质量好，宣传力度强，钱，绝对不成问题。
　　招待宴会上，汪站长特意向在座的各位，介绍了竹香。说她刚从事记者工作不久，经验不足，业务能力也还有待提高。但接受新事物比较快，悟性也比较强。这次画册的组稿和编辑工作，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以后的一些实际工作，免不了要由她来与各位对接，还望各位领导予以大力支持。对她工作的不足之处，及时提出意见和批评。他招呼竹香：来，竹香，你先敬各位领导一杯。
　　这样的大场合，竹香虽然从没见过，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怵。全场表现得大方得体，给众领导的印象相当之好。她走到书记和市长跟前。举起酒杯说：杨书记，吴市长，还有各位领导，以后直接叫我竹香就行了。我到这个改革开放的滨海新城不久，当记者也不久，我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我敬各位领导一杯，希望你们以后多关照我的工作，多给我方便，多给我批评指教。我先干为敬，各位领导随意。说完，与书记、市长碰杯，又向在座的各位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书记当即发话：……宣传部牵头。在座的各位，也都要支持美女记者的工作。不许敷衍、刁难。否则，我可不答应。
　　市长也吩咐：政府办公室要专门成立一个小组，负责对接和协调……。
　　觥筹交错，众人酒兴愈酣。汪站长举杯，不失时机地凑到书记市长面前。压低声音说：杨书记，吴市长。还有件事，想请领导们帮忙解决一下。我们杂志社准备牵头，在滨海建立一个文化交流中心，以便对接香港和滨海的文化交流。所以，想请市领导给批一块地。
　　这个想法好呀。吴市长，你给批一下。
　　要多大面积呀？
　　十亩就可以了。
　　好。报告给我，我给你们批。
　　竹香，把包里那个报告给拿来。
　　哎。竹香连忙拿出报告，笑嘻嘻地乘机提要求：吴市长，能不能批块挂角的地给我们呀。
　　哎哟，不错呀。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美女记者就是厉害。你是怎么知道要挂角的地呀？
　　那当然啦。金角，银边，草肚皮，这，谁不知道呀。金角就是指挂角的地段，对不对。
　　大家鼓掌，哈哈大笑。
　　吴市长在报告上批示，签名。当场还给规划局局长打了个电话。他要竹香明天上班，直接去规划局找局长办手续。
　　第二天，竹香找规划局局长。局长把有关科室负责人叫到他办公室，当面交代，特事特办。她当天就顺利地拿到了用地规划批文，而且是块主干道一等一的挂角好地。
　　滨海改革开放画册的前期工作，如期展开。人手不够，小黄和小章撞大运，如愿以偿的被招入记者站，成为了竹香的同事。汪站长对大家进行了短期培训。然后分派了任务。还特别宣布了奖励机制：谁拉来的赞助和广告，提成10%，作为给个人的奖励。于是，汪站长带竹香为一组，主要负责比较难啃的单位。其他二人为一组，小黄任组长，拿着市政府发的文件，撒胡椒面，遍地开花。
　　香港本部派的摄影师到位后，第一站采访杨书记。他从不同角度，给书记拍了几张工作照。书记查看相机的后视屏，相当满意，称赞摄影师水平不错。最后选定了一张特别满意的，说：就这张吧。人长得不行，怎么照也照不出什么好模样来。
　　竹香一直凑在后面帮着看，趁机来势。这张蛮高大上呀。杨书记挺有眼光的嘛。
　　哈哈哈哈。书记很受用。女人看男人，眼光就是毒。美女记者都夸了，应该还行吧。来，我再看看。他要过相机，又端详了一回。行。听美女记者的，就定这张。
　　书记很潇洒、很健谈，讲话干净利落，逻辑性相当强。竹香第一次听高级别的领导讲话，感受颇深。
　　采访完毕，空气轻松，坐下喝茶闲扯。他夸赞她说：美女记者很不错的，啊，矜持稳重，动静有致，不错，不错，将来大有前途哦。显然竹香引起了他的关注，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问了她一些问题。得知她文化程度不高，便又教导说：你长得漂亮，外表条件没得说。但是，一定要多学习，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内在气质。你可以努努力，报考个电大什么的。虽然说知识和智慧，文化和能力不是一码事，但有文化知识，对提高智慧和能力，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谢谢杨书记的教诲，我一定努力。我们汪站长是新闻学硕士，文化知识，这个，她翘起大拇指。我好好跟他请教，争取早日考上电大。
　　好好好，我绝对相信你，看好你。来，我们击掌为信。说罢，伸手与竹香一击掌。
　　采访吴市长。汪站长附耳给她交代了个任务。采访完毕，照例喝茶闲聊。汪站长支开摄影师，要他回去处理相片。
　　吴市长，非常感谢你的支持。有关的批地手续，都已经办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竹香遵照汪总的授意，不失时机，单刀直入。但有个实际问题，想跟吴市长汇报一下。我们拿的地，价格比较高。我们是文化单位，清水衙门，经济收入不多，想请市长尽量给予照顾，酌情减免一点。
　　哦。你拿规划局的批复文件给我看看。竹香递上文件。市长看了看。哇。这个批文是你去办的吧。她点点头。市长翘起大拇指，哈哈哈。美女记者厉害，厉害。这块地是黄海路主干道上，一等一的金角好地，地价每亩应该起码在十万以上，而且一般人根本就别想拿得到。这样的好地，减免确实比较困难。违反政策的事，我这当市长的绝对不能干，你说对不对。
　　哦，那就算了，不麻烦大领导了。谢谢哇。竹香有点蔫。
　　其实，他是故意拿捏。看到她沮丧的样子，很开心笑了。哈哈哈，如果美女记者肯来求我，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一听有戏，连忙打笑求他：求求你。求求我们市长大人想想办法，别让我这个小女子失望嘛。
　　美女这么求我，这个面子不给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国土局长，让他给变通变通，按三类地予以计价，你看如何。
　　她自然千恩万谢，喜笑颜开。
　　出得门来，汪站长忍不住对她翘大拇指。刚才这事办得漂亮，进退有据，不卑不亢。竹香呀，你在大海里学游泳，进步相当之快哟。
　　第二天，竹香到国土局。按吴市长与她事先的约定，先拨通电话，然后把话筒交给局长。于是，电话那边叽里呱啦，电话这边好好好，是是是。很多上不了台面，看似繁杂的事情，有时变得就是这么简单。中午下班之前，她就拿到了国土局的批复文件。局长还要请她吃饭，她有点不好意思，婉言谢绝了。一番操作下来，10亩地的总价，省了30几万。
　　汪站长高兴之余，许诺要奖励她5万元钱，她不要。最后他带她到高档商场，选了件高档皮草大衣，作为奖励，她也就没再推辞，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