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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林绍准时踏进了办公楼的大门。
他一如既往笑容可掬地同所有照面的同事、清洁工阿姨和保安打招呼。但今天这些人没有热情地回应他，反而是用一种担忧中带着点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林绍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机关是一个高度公式化的地方，每年的事都是那些，每天的事都是那些，人似乎一直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只要遵循基本的框架，不会有什么惊喜，也绝对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这也就是这里的人为什么往往暮气盖过朝气，但同时大多泰然又平和吧。
林绍走进电梯间，按下上行键，退后半步耐心地等电梯下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号码，林绍接起来，科室长殷旷那男中音便传了过来：“林绍，你在哪儿？听我说，现在千万别去办公室，从另外一边走楼梯上来，直接到纪委郁书记的办公室。
林绍愣了一下，老殷这是什么路数？但他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仿佛在催促他快做决定。林绍转身离开了电梯间，朝办公大楼后侧的角落里走去。那里有个楼梯，可以直接上到领导办公室集中所在的区域，外面的人一般不知道。
他顺利来到了纪委书记郁美云的办公室外面，郁美云刚好夹着笔记本推门出来，见到他脸色沉了沉，说道：“哦，你来了。跟我过来吧。”
林绍跟在她身后，进了对面的谈话室。他的心一下子忐忑起来，什么意思？谈话室一般是约谈有问题的干部职工的，把他叫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郁美云在谈话桌靠窗户的那侧坐下来，展开笔记本拔开笔盖，作出一副准备记录的样子，吩咐林绍道：“坐吧。”
林绍只得在另外一侧坐下来，在这期间他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实在不记得自己有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
“把你的问题交代一下。”郁美云以前在纪委的时候就是审案问话的老手，栽在她手上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她板着一张脸拿捏着气势和腔调，原本就没有亲切感的脸上此时更是凶气四溢。若是做了亏心事的人被她这么一盯一问，可能背心坑里就得往外冒冷汗了。
可林绍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郁书记，我怎么了？我实在是不知道，劳烦您提点我一下？”
郁美云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养出一双毒眼，她看着林绍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这可不像是装的。她想了想，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你们办公室就挤满了讨债的人，都是来找你的。”
林绍张大了嘴，他什么时候跟别人借债了？？
郁美云看了他一眼，从笔记本底部翻出一沓复印件递给林绍：“你好好看看，借债人虽然不是你，紧急联系人可都写的是你的名字，身份证号码、住址、单位、职务，一应俱全。”
林绍赶紧接过来一翻，脑子“嗡”的一声。这些借条额数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最大的一张是十万块。每一张借条上，借款人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吕婧。紧急联系人写的都是他林绍的名字和信息，还有他的私章。
他翻看了两遍，默默把复印件还给郁美云，说道：“书记，这个吕婧的确是我的发小，但她借外债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她说要开培训学校，我还把自己买婚房的钱借给了她。”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发现当初竟然连借条都没让吕婧打一张，不过转账记录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保存下来了。
郁美云接过手机看了看转账记录，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复杂。她用笔在本子上点了一会儿，从笔记本里又翻出一只信封说道：“这是今天早晨从门缝里塞进我办公室的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寇娜，举报内容是说你跟吕婧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林绍震惊了几秒钟，给气笑了。好一招先发制人、颠倒黑白啊！
郁美云不眨眼地盯着他的表情，缓缓说道：“本来我也是不信的，但是林绍啊，吕婧这个人是有老公的吧，她在外面借债紧急联系人为什么不写自己老公，而要写你呢？她跟你没有仇，没必要害你吧？”
她把笔扔在笔记本上，又说：“还有你这个转账记录，反而是对你不利的。你说钱是借给她的，借条呢？没有借条只有一个转账记录，看起来更像是赠予呢。这么大一笔钱连张借条都没打你就给她了，看起来你们的确像是存在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似的。”
林绍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当初他转账给吕婧的时候李四立就提醒过他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他想着二十多年感情了，吕婧怎么也不会不认账吧，就没当回事。现在看起来，小丑竟然是他自己！
林绍苦笑着对郁美云说：“书记，我跟吕婧还有几个哥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玩在一起了，二十几年感情，风风雨雨都曾经一起走过，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彼此之间就跟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没差。我借钱给她，没有要借条，也是人之常情吧，怎么就成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了？另外我跟寇娜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昨天晚上已经正式分手了。具体什么事我不好跟您讲，但过错方绝对不是我。”
郁美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合上笔记本，说道：“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林绍同志，希望你明白，我干着纪委书记的工作，有人把情况反映到我这里，我就有义务进行调查。不过你也别担心，如果你真的清清白白问心无愧，通过调查找出真相，反而是对你的保护。现在技术手段那么先进，任何谎言都将是无所遁形的，这点你要相信组织。”
林绍点点头，他认同郁美云说的话。寇娜的举报根本是无稽之谈，查一查也就清楚了。真正让他想不通的是吕婧的借条，他对这些兄弟们都是掏心掏肺，吕婧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郁美云离开谈话室之前对着垂头丧气的林绍嘱咐道：“现在那些债主情绪很激动，你最好暂时不要回办公室，他们很可能不会听你解释的。我做主给你放半天假，回去休息一下吧。”
躲？林绍苦笑着摇了摇头，能躲到什么时候？他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你来干什么？”隔壁科室的姐姐见到林绍走过来，一把拉住他严肃地说：“现在你们办公室里面那帮人简直想要吃人，跟他们讲不通道理的。你现在进去就是送肉上砧板！”
林绍苦笑一声，感激地拍拍姐姐的手，说道：“我们办公室也不止坐着我一个人。我不在，他们就要闹别人。我得站出来跟他们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我没有关系，这样闹下去没有结果。就算因此挨了打，这话也一定要说。”
这位姐姐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能安慰性地拍拍林绍的肩膀，走进自己办公室去了。
越是靠近他的办公室，越是听到里面喧声震天，一群人在里面嚷嚷个不停，同办公室老哥哥和老姐姐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的叫骂声中，显得单薄又可怜。
林绍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所有人见到他进来都转过头来看他，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我就是林绍。”林绍平静地说道。
来闹事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呼啦一声丢下林绍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全都围了过来。
“还钱！”
“叫吕婧还钱！”
“不还钱我就去告你！”
“把你办公室拆了！”
“把你小子腿打断！”
人群七嘴八舌地叫唤起来，几个情绪激动的人直接揪住了林绍的领子。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手！”科室里的老哥哥和老姐姐大惊失色，赶忙跑过来劝阻。
“听我说！！！”
林绍一直嗓门就大，只不过平时刻意收着音量。现在被他近距离一吼，所有人一下子被震住了。
“好，你说。”人群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借出去的都是自己的辛苦钱血汗钱，结果借钱的人跑了，放谁身上都受不了。”林绍诚恳地说，“但借你们钱的人是吕婧，不是我林绍。我跟她是朋友没错，但是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你们找我要钱，不是到尼姑庵里找和尚吗？”
人群一听他把责任撇得倒干净，顿时不依了：“你少废话，借条上有你的名字，你就得负责！”
“说得好！”林绍又大吼一声，抢回了主动权，“这位老板你是看着我林绍亲自在借条上签的字？”
那人顿时语塞，其他人嚷嚷着：“有你的印！你别想狡辩！”
“哈！”林绍冷笑一声，“这样的印你给我五十块钱，我能到某宝上给你刻10个！现在没有规定刻私人名章还要办什么手续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眼前这帮人一心就是想要回自己的钱，至于这钱是吕婧给他们还是林绍给他们，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现在吕婧跑了，一定要抓一个背锅负责的在手里，否则这些钱不是都打水漂了吗？
“你狡辩！”人群中有人冷笑道：“吕婧要不是跟你不清不楚，为什么要把紧急联系人都写成你的名字？现在她跑了，你要么把她给我们找出来，要么就得替她还我们的钱，别扯那些没用的！”
“对！”
“对！”
人群一听，有道理啊！这位说话的兄弟可真是水平极高！便都应和着，一边又去揪林绍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