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山

　　
　　只要还有一口气、一股信念在强撑着，人类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林绍此刻对这一点可谓深有体会。
　　他的返回受到了在山上忐忑等候的一干人等的热烈欢迎。林绍不敢露出疲态，强打精神背起了老先生往山下走去。
　　但是让他好过一些的是，老先生是脚踝崴伤，不像那男孩子一样整条腿都碰不得。把他背在背上，劲儿还是能吃上的。
　　司机师傅歇了半晌，又有老太太和女孩子轮流替他按摩了腰，这会儿也已勉强能走。一行人便慢慢又开始了下山之路。
　　走了一半程，林绍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小腿早已经抖得厉害，腰也像针扎似的疼起来，涔涔冷汗不停从他头上、后脖子上、背心坑里冒出，头晕头痛也一发地找来，好像有了一丝中暑的迹象。
　　林绍暗叫不好，但这时候他根本掉不了任何链子，只得不停暗示自己把这些不适全都抛诸脑后。到了后来，只觉得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时，一直哼哼唧唧浑浑噩噩的老先生突然伸出手替林绍擦了擦额头和后脖子上的汗，在林绍耳朵旁边特别真情实意地说：“辛苦你啦，你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
　　他就在林绍背上，林绍打抖、发颤，旁人没发觉，他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极力把他背得稳如泰山、周周全全，此情此景下，就算是个石头人也不可能不被触动吧！
　　林绍听了这话，心里暖意升腾，没来由地好像又生出了一把子力气，竟然一鼓作气顺利把老先生给背到了大平台上。
　　那群接应的游客又一窝蜂过来接下了老先生扛进车里。林绍交了人，一屁股瘫倒在地，脸色白得像个鬼一样，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傻愣愣想的是这下可好，起码半年不用运动了吧？回去一定得吃个牛肉火锅补补。
　　老太太从后面赶过来心疼地要扶他，林绍还没回魂，愣愣地冲人家笑了笑。看着他一脸的痴气，老太太突然就酸了鼻子，怔怔地想着这小伙子到底图个啥？没想到现在的千禧一代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傻子。
　　在司机师傅的招呼下，车上又下来几个人连搂带拽把林绍给弄上了车。司机师傅看了看人已经齐活，便扶着腰发动车子，挂挡踩油，重新稳如老狗地上了路。
　　他们刚驶出含鄱口景区大门，一辆救护车和一辆景区的公务车便呼啸着与他们擦身而过，直奔里面而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观光车直接开到医院门口，早就有医护人员准备了担架和推车在等着，车子一停他们便跳上来，将男孩子和老先生往担架上一放抬着就走。
　　“等一下！”两个人同时叫道。
　　医护人员一愣，只见那男孩子奋力扭过头去对林绍喊道：“大哥，谢谢你！”声音竟有些哽咽。
　　老先生却是急急对林绍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叮嘱道：“咱们一定再联系！”
　　林绍还是处于半愣的状态，闻言笑了笑，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医护人员见他们似乎话说完了，一阵风似的把担架抬下车，放在推车上推走了。
　　老太太和女孩子走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林绍的手，三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们也下车追着推车跑进医院里去了。
　　事情算得上完满了结，司机师傅整个人放松下来，黑瘦的脸上带了笑容，环视了车内一圈说道：“今天真是太感谢大家了！现在我先送这位功臣小伙子回酒店，再一一送大家回去。”
　　林绍出力最多，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其他游客也不好说什么。车子开到香山路林绍住的酒店门口，司机师傅还要殷勤地来扶他下车，被林绍一句话怼了回去：“您顾好自己的腰就行了，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就是革命同志自己人了，虚头巴脑客气什么呢！”
　　司机师傅也是个性情中人，冲林绍敬了个礼，便又扶着腰开着车驶向了下一站，他还有其他的乘客要送呢！
　　林绍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回了房间，还是坚持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一头栽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过了中午才醒。虽然还是浑身酸痛，但精力倒是恢复了不少，起码脑子不再浑浑噩噩的了。
　　他收拾收拾行李物品，到楼下大堂去办退房。前台的服务员见他来，莫名其妙都笑得很热情，拿出一堆的鲜花、营养品什么的交给他。
　　服务员们存了要逗他的心思，直到林绍惊诧得就快报警了，她们才说一大早那老太太和小女孩就来过了，怕打扰林绍休息，在前台留下一大堆的营养品就走了。她们前脚离开，黑瘦的观光车司机又带了一大捧鲜花过来，说好等林绍醒了他们公司还要来送锦旗。
　　送锦旗？林绍惊恐地张大了嘴，恨不得当场就买站票跑路。他委托服务员们等老太太和小女孩下次再来的时候把营养品交还她们，怎么着医院里那两个伤患也比他一个壮小伙子更需要这些东西吧！
　　也不管那些服务员们一个两个都露出为难的表情，林绍火速办了退房手续，从背包里翻出户外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匆匆到停车场里取了自己的车开着就跑。
　　他是真的怕那观光车公司逮住他强行送锦旗，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同志，当不起那样的大场面！
　　车子离开牯岭镇，开上了下行的盘山公路。林绍心情渐渐松快起来，他感到如释重负：含鄱口落石事故巧合实在太多，八成就是小概率事件发生器引发的，这一关他算是过了。接下来只要不再按动小概率事件发生器，这件东西就对他一个屁的影响也没有。
　　“胖子和瘦子这两根毒蘑菇，Peaceandlove不好吗，非要整这些幺蛾子！幸好本公子皮实耐造，否则就要着了他们的道！”林绍得意地哼唧一声，按开车载音响扯着嗓子嚎唱了起来：“回家！回家！我需要你！哦！回家！马上回家！我需要你，回家……”
　　不过，林绍很快就会发现他不仅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头林绍已经跑路，那头庐山人民医院里，老太太坐在老先生病床旁边慢慢地削一个苹果。
　　老先生崴伤的脚打了厚厚一层绷带，他眼睛盯着没受伤的那只脚一翘一翘，漫不经心地问老伴：“你上午没见着小林？”
　　老太太拿刀的手停下来，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都问了八百遍了，老东西！人家昨天糟了那么大罪，不得多睡会儿？我怎么好去打扰他！”
　　老先生耸耸肩，突然道：“你说小林那孩子，有没有对象？”
　　这问题把老太太问得一愣，她还真当回事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吧。有对象的话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跑出来旅游啊？”
　　老先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拿出手机，把林绍的微信备注改成“一号种子选手”，原先的一至四号备选选手全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降级，也是真够冤的。
　　“这孩子跟咱们有缘，咱们就算不帮闺女抓住，也得帮自己抓住！”老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昨天不是还说，你女儿是有对象的人了吗？这会儿倒是想起要当一个好爸爸了！我告诉你，好孩子要是轮不上你闺女，就绝对轮不上你这老东西！你闺女要是过得不好，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老先生突然发起火来：“对象？屁的对象！结婚了吗？她的父母亲同意了吗？昨天那小子打电话来你也听见了，语气得有多敷衍啊！外面那些小姑娘都说他是什么绝世好男人，我呸！意思要是这人如果是个好男人世界就会灭绝，那我还能勉强同意！”
　　老太太被他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啪”地把水果刀拍在桌子上，怒道：“你说得对！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就是搞黄他们！”她把水果刀又抄起来指着老先生，杀气腾腾地道：“老头子你重复一遍，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老先生精神百倍地“呼啦”一下坐起来，右手指天，慷慨激昂：“搞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