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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月脸上红扑扑的，鼻尖上流着几缕细汗。她轻微地喘息，高耸的胸口几下起伏，显然是刚赶了路。说实话，她这幅样子可比初见时的泼辣形象生动多了。
她走到桌边，冲罗绍荣歪头一笑，亲昵叫了一声“罗爷爷”，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上，一双俏目瞪着姜瑜。
姜瑜哪里还能喝的下茶，只得放下杯子，也看着她。
“姜公子，好久不见。”她嘴角微微含笑，看起来像是冷笑。
“好久不见。”姜瑜也勉强挤出笑脸。哪有什么好久不见，不过是过了几天而已。
“公子年芳几何？”
这叫什么话？年芳几何是问姑娘的！她这口气像是问一个小妹妹。姜瑜硬着头皮答道：“二十五了，你呢？”
跟这大小姐交流，敬语什么的全都省略。
“那你得叫我姐姐喽，小弟弟。我比你大一年。”言讫，那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竟然微微低头：“初次见面时姐姐唐突了，当时没来得及道歉，还望弟弟包含。”
好家伙，直接就把身份带上了。
姜瑜脸色泛青，刚想说些套话，“没关系别在意”什么的，不能让人家大小姐栽了面子，还没开口，人家摆头转向罗绍荣，换了一种俏皮可爱的语气：“罗爷爷，您都跟他说了？”
罗绍荣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甩着马尾辫转过头来，呼来一股香风，对着姜瑜劈头就问：“姜弟弟你觉得怎么样，能办到吗？”
姜瑜有点云里雾里：“......办什么？找诸葛龙兴？”
夏侯月看到他的反应，讥讽地撇了撇嘴：“姜大公子你这是在搪塞，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姜瑜确实不知道，罗绍荣刚才话被打断了，剩个一枝半叶没说完。不过他能猜个大概，找诸葛龙兴只是其中一环，最后还是要落脚到罗少府所说的“更大的阴谋”上。
“你是说，不只找诸葛龙兴，还要挖的更深？”姜瑜绵里藏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看罗绍荣。
罗绍荣心领神会地微闭双眼，算是默许了。不知为什么夏侯月一来他就闭嘴了，好像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似的。这令姜瑜很不舒服，现在全场气氛由夏侯月把控，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家竟如此灼灼逼人。
夏侯月抿着嘴唇，看起来有点生气，但还是“嗯”了一声。随后突然哈哈大笑：“逗你玩的。现在我们没啥线索，谁能告诉你具体干啥？为了五陵的存活，走一步算一步呗。当下还是要找找诸葛龙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姜弟弟？”
她的声线婉转，绕了好几弯，搅人心波。
姜瑜略做思忖，开口说道：“我还有个问题，五陵有那么多能人怪才，胜任的比比皆是，干嘛非要找我一个本不相干的毛头小子？”
听到这个问题，沉默许久的罗绍荣摇摇头，脸上满是遗憾。
“小瑜，我说过，五陵早就不是以前的五陵了，太多人......被利益熏心！”老人顿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小瑜，这件事，我只信得过你。小月太过莽撞，若是交给她一定会误事。其他人，我是真的信不过。小瑜，我想请你领下这个任务，去一探究竟，诸葛龙兴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听到这些，夏侯月一点也不生气，温柔一笑。看来她对自己的性格很了解。
两人期待地看着姜瑜，他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姜瑜的眼神冷了起来。
他沉默片刻，说：“罗爷爷，我想听个实话，是不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还算不上五陵的人，所以有些事五陵的人不好出面，我这个外人做起来方便些，您才让我领这个重要的任务？
有些官府做些搬不到明面上来的事，就要雇几个民间异士来干，官府会提供帮助，但绝不涉入。道理不用多说，您也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夏侯月眉宇间有了怒色，她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罗绍荣，没有发作。
罗绍荣手中握着茶杯，但没有端起来。他不加否认，语气依旧平淡：“是。找诸葛龙兴的话，五陵的人倒是好做，但是其他的事就不好说了。”
其他的事是什么，他没有点明。
“但我前面说的，一定是真的，五陵真的不比从前了。小瑜，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你若不愿意，老夫就当没有见过你。你回去剑器门，和四侯一起好好建设姜氏也好。”
姜瑜苦笑道：“你和李来一样，都没怎么了解我呢，就口口声声说信我。”
他的回答出乎二人的意料。
“我去。”
彼在暗，我在明，这次注定凶险万分，也注定很精彩。
谁都嗅的到，或许是凭直觉，这次阴谋太大了，涉及的人和物太多了。
相比现在安逸的生活，未知反而很诱人。
罗绍荣没有多问，夏侯月也没有。
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月亮升了起来。
茶已换了几盏。
罗院三个人，两少一老，确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西峰亭。
西峰亭是什么地方？两个后生翘耳以闻。
罗绍荣抿口茶，娓娓道来。
就在上个冬天，西峰亭起了一件沸沸扬扬的事，山上那长了一千余年的老树，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竟然抽了一根新枝，结出一个小巧的果实来。
这果实越长越大，长到巴掌大小时，又开始慢慢变红，眼看就要掉下来，落入凡世的纷争中。
人见其红的透彻，名曰“红精果”，倒也叫的形象。
西峰亭上的老道长张隐圭明晰此果之重，怕别人偷去，干脆搬个马扎在树下守着，日夜吃喝拉撒就地解决。不安分子眼红的很，直骂“这迂老道”，但又无可奈何。有他在，谁敢去偷啊？
西峰亭，倒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儿，有美景，有美人。
西峰亭风光无限，日出有彩虹霞，日落有半山紫。白雾茫茫连成一片，远可接天，近似接海。
西峰亭之所以叫西峰亭，是因为它是山，像亭，又有亭。主亭攒顶，层层飞檐，四望如一，高耸入云。主亭之外，立着数十小亭，全部梁、柱、檩、椽靠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这几个亭子的构造，不输司马家的神工。西峰亭上，住的大多是修道的，据说女道士占一半。云雾缭绕，倒多了点仙道的意味。
西峰亭还住着一只鸡，神鸡。
天刚明时，山头栖着的那只雄鸡撕天长叫——如今已有几十年了。雄鸡是雏鸡时，老道长还是小道士，正是旧的老道长新收的小弟子。旧的老道长云：
“这神鸡与汝有深系，不用‘缘’字，而用‘系’字，原是‘系’表兴旦祸福相关之意，汝记好，神鸡有变，则汝生变。”
小道士一直记着，直至成了现在的老道长。
神鸡确是有变了！
自老树抽新枝结果以来，万事平常，唯独神鸡。这是别人都未曾察觉到的，变化不在日出，而在月落。每月月朝西最远之时，鸡但鸣，残月不消，仍有虚影。可就在几月前，鸡鸣之时，残月消的干干净净，月亮似乎等不及爬上最远的山头，就在半路陨折了。这是没人觉的出的——多亏了他的“迂”！
说到这，罗绍荣又喝了一口茶，他看到面前的两位小生眼中有了怀疑的光。
夏侯月先不耐烦道：“天行有常，不为人力改变，月亮没不没的，都是大自然的变化，没准儿那只鸡昏头睡过了呢，这能说明什么？”
罗绍荣答道：“别看咱们不信，他们修道的可是奉为圭臬。天上气象变化，表示人间兴衰祸福，这在他们那儿是铁道理。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我们不好妄论。
“这个世界本就充满了太多不寻常，我们所关注的不仅仅是红精果，还有想得到它的人。”
“比如诸葛龙兴？”姜瑜接着话说。
“没错，老夫觉得，红精果是一个绝佳的诱饵，诸葛龙兴不会放弃。所以你们即刻启程，前往西峰亭。那个张隐圭是我老朋友了，他会指引你们。”
西峰亭，黎明，冷。
一棵几乎遮天的大叔下，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树是千年老树，树上的果子是红精果，老人是老道长。
老道长年纪大了，本就没什么觉睡，再加上守果子精神紧张，于是很早就醒了。
有个小童送上来一壶热茶，茶叶浮浮沉沉，老道长添上一杯，滤掉茶叶，饮了一口，还是烫。
百无聊赖，老道长望着天空发呆，突然觉得背后落上了什么东西，刺挠的很，便伸手去抓，捉出一条亮青毛虫来。他瞟了一眼果子，后者正一无所事挂在树上。
“好果子你不啃，溜到我身上作甚？”
语罢，轻轻曲指一弹，那虫子竟在空气中折成两半。
虫不得侵，寒雨不得冻杀，此果有灵，却让老道长平生一股担忧。忽而，天边一道霞光直刺人眼，天亮了。雄鸡嘶鸣，残月无影。
看时辰，两个年轻人快到了。